七海建人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他会坐在甜品店里,旁观咒术界最强和一位特级咒灵(单方面地)谈笑风生。
被迫移到角落的咖啡已经凉了,原本只被占了一半的桌子现在满满当当。在突然出现并径直走向他们的少女扬着下巴说“那些我也要”之后,七海建人的精神还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倒是五条悟先反应过来,兴冲冲叫来了侍应生。
侍应生脸上划过短暂的迷茫,但还是十分敬业地询问五条悟需要堂食还是打包。过程中看都没看一眼桌子右侧的人一眼,连双人座中间出现第三把椅子的异常都没注意到。
七海建人条件反射地伸向怀里包裹的咒具——普通人看不到的存在,和那张两小时前才见过的脸,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击碎。
但他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中,在咒灵平淡的注视中缓缓垂落。
跟实力远超过特级诅咒平均值的咒灵爆发冲突对他没有半点好处,而且对方似乎没有敌意,看向他的视线又落回了菜单上。
外表为十六七岁人类少女的咒灵换下了幻境中出现的盔甲,穿着一身时髦值拉满的皮质连衣裙,再加上及膝长靴和缀着毛领的长外套,看起来跟休假日的学生没什么区别。
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好像较刚进来的时候好了很多。
“品相无趣到让人担心这家店会不会倒闭,”咒灵的点评相当刻薄,接着话锋一转,“那就每样来一份好了。”
“了解,”充当传话筒的五条悟对新工作十分新奇,转过头对侍应生竖起一根手指,“麻烦了,把这上面的甜点全部上一份。”
“欸?……好的,之前点过的也需要吗?”
“嗯,餐具也要再来一份哦。”
七海建人:“……”
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景。不管是跟危险度极高的特级诅咒共处一室,还是跟不按套路出牌的最强待在一起,都让他压力倍增。
思来想去,成熟的成年人选择了最理性的方案。
“五条先生,还有这位……”七海建人顿了两秒,斟酌后选择了敬称,“特级诅咒小姐,如果你们接下来有事情要谈的话,我可以回避。”
有战斗的话他也可以回避,在这方面五条先生还是值得信赖的。
五条悟摆了摆手,“我无所谓。”
“要走就——等等。”
白色短发的咒灵忽然拧起眉,带着浓厚审视意味的视线直直落在七海建人身上,像是在考核新职工的挑剔面试官。
“算了,我改主意了,你留下吧。”
七海建人掩在衣袖下的手握紧,声音却一如往常地平稳:“能询问一下原因吗。”
“没什么特别的,”咒灵语气平淡地说出了爆炸性的话,“双方要缔结契约的话,当然还需要一个见证者。”
“……?”七海建人愣了几秒。
五条悟同样顿住了,被眼罩遮住了一半的脸上表情难言。
“你知道我是谁,”他语气罕见地带上几分试探,“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偶然。”
既然对彼此知根知底,那再装就没意思了。一个咒灵,跑到咒术师面前,还声称要跟咒术师合作——简直是能写进咒术界历史的壮举。
“你好像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白发咒灵嗤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喂,要不要和我缔结契约,考虑好了再回答,不然我烧死你哦。”
这副强买强卖的样子气势十足,威胁的话听着像玩笑但完全笑不出来。当说这话的人的确有实力时,再离谱的发言都有可能成真。
并没有直接回答,五条悟口吻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在此之前,还是正式认识一下比较好。”
“关于称呼,是该按协会的编号,还是……”他故意顿了一顿,透过眼罩凝视着对面金色的瞳孔,“圣女贞德?”
“……”
在他说出那个名字的下一秒,营造出的和谐气氛即被撕裂。
苍金色的眼眸里景色坍塌,刻意隐藏的憎恨与愤怒毫无保留地爆发,餐厅内为数不多的几个普通人都面色惊惧地张望。
少女笑容冰冷,周身的杀意却如岩浆般涌动:“如果想被我砍下头颅的话,大可继续喊那个名字。”
五条悟笑意收敛。
情报有误。
在limbo的术法和透露的信息来看,她曾自称“贞德”实施杀戮,但眼前的咒灵却对这个称呼极其反感——哪一环出了问题?
飞快运转的大脑在此刻计算着胜率,但都被他一一否定。位置离普通人太近了。
“客、客人……这是您点的最后一份芝士蛋糕。”
声线颤抖的服务员飞快地放下甜点,逃也似的跑回了厨房。不过他显然运气不错,咒灵小姐不爽地“啧”了一声,恶狠狠地拿过盘子,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渐渐消散。
芝士蛋糕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的面子比咒术界最强的还大。
看着咒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五条悟沉默了半晌,开口:“抱歉。”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特级咒灵106号。”
“……”
特级咒灵106号手里的钢制勺子变形了。
“贞德·alter,”她看起来比较想把五条悟的脑袋捏变形,“不许喊贞德,也不许喊alter,更不许喊那个编号。”
五条悟极为自然地改口:“真是个好名字,和这身衣服一样很适合你!”
七海建人没有他那么强的适应能力,离咒灵不过一米远的他在那段极短的时间内像是经历了无尽的灼烧,恍惚有血液都被烧干的剧痛。
金发咒术师极力抑制着身体自卫机制,规整的发型凌乱几分,疲惫地替前辈收拾烂摊子:“非常抱歉,贞德·alter小姐,我并不奢望你原谅他的轻浮,但请千万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五条悟惊呼:“太过分了七海!”
“吵死了!”吃完蛋糕的贞德·alter毫不客气地吼他,“我很赶时间的,快点回答契约的事!”
五条悟沉吟:“就算你这么说……总该告诉我们契约的内容吧?”
“能透露的只有‘我会站在咒术师一方,但咒术师不能干涉我的行动’。”
贞德·alter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张羊皮纸,动作潇洒地拍到了桌上。(七海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一半的盘子已经光了。)
“这是契约书,上面的字能看得懂的吧。”
五条悟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是……德语?”
“反面是日语啦!”
在他们查看契约书的同时,贞德·alter姿态高傲地交叠双腿,不紧不慢地解释:“如果你那双眼睛真有那么夸张的话,应该能看到上面力量的痕迹,契约书对我的约束是绝对的。”
“至于束缚,”她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几分咬牙切齿,“那种没品的东西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时代淘汰,我绝对不用。”
羊皮纸上面的内容并不少,方方面面考虑得极为周全,和咒灵暴躁冲动的模样并不十分相符,但五条悟能看到上面咒力的流动和贞德·alter的力量是一致的。
不管是以保守派还是改革派的立场来看,天平都是倾向咒术师这一方的,太过顺利以至于让人心生疑虑。
“贞德·alter,”心思转过几轮后,五条悟笑着念出了咒灵的真名,“这么丰厚的条件,我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惺惺作态就不必了。”
白发咒灵嘲讽道,姣好美艳的面庞显露出难以接近的疏离冷漠。她似乎不愿再浪费口舌,直截了当问:“签不签?”
手指抚摸过羊皮纸细腻的纹路,那里面流动的是属于咒灵的漆黑杀意与暗黑憎恶,饱含恶念的咒力蠢蠢欲动,需要以鲜血喂养才能平息。
五条悟忽然问:“东京港区的事是你做的吗?”
咒灵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是。”
“为什么没有杀死里面的人类?”
“第三条,不允许干涉我的行动。”
这是什么恶霸行为啊,契约还没成立就开始颐指气使了。
五条悟失笑,单手捂着脸,仍有笑声从里面泄出来。他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连一旁不想再废话的白发咒灵都再次拧起了眉。
“……好了。”
五条悟咳了两声,唇角笑意未减:“我答应了。”
“同意不干涉你的行动,换取你绝对的立场。”
贞德·alter表情平淡,仿佛契约中劣势的另一方不是自己。
“啊,我知道了。”
既然目的达成了,留在这儿也没用处。她起身刚想离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凭空出现包裹着一团金光的物品扔了过来:“喏,接着。”
小巧的透明瓶子稳稳地落在无下限屏障上,里面淡绿色液体轻微晃动。
五条悟解除了部分术式,不知名的材质触手生温,“这是?”
“没什么,抵那盘蛋糕的费用——喂,干嘛那样看我,契约精神不行吗。”
贞德·alter瞪了他一眼。
阿斯克勒庇俄斯制作的复活药仿药,南丁格尔用了都说好,真计较起来是她亏了才对,这家伙竟然不第一时间感激涕零地接受。
“没什么,有点意外。”
默念过标签上的希腊文,五条悟手掌收紧,露出几分笑意,“多谢,帮大忙了。”
咒灵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道谢。
五条悟摩挲着瓶身,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件在脑海里列出来,但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遗漏了什么却想不起来。
直到七海建人无言地指了指他的手机,上面“夜蛾正道”的名字正疯狂地闪个不停,五条悟才慢半拍地唤醒了回忆。
……他好像丢了十亿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