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四显然不这么想,正因为没出过仕,性子不像兄长们那样圆滑,反倒是他把话说得最为直白:
“爹爹,郡王妹夫最近举动频频,在朝堂上很出了些风头。其实妹夫的心思与图谋,儿子们隐约能猜到一些,但是说句实话,姐夫是赢不了晋王的,不管是德望还是才干,妹夫都差了晋王老远。那儿子们把前途押到一个最终注定成不了事的身上,岂不是愚蠢之举?爹爹,这才是儿子们不愿意到妹夫那边的真正原因!”
他的这一席话,引得老大、老二、老三纷纷颔首,表示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儿子们回答得一个比一个难听,对赵德昭的评价一个比一个低,王溥心头颇为不快,但他也无力反驳,毕竟自己这个女婿以往的劣迹有老长一串,确实不像是一个能成事的人,女婿近来的表现虽然颇为亮眼,但并不足以完全扭转旁人的看法。
王溥没有信心继续挨个点名询问儿子,他长叹了口气,说出了此事的真正为难之处:
“说句实话,爹爹跟你们一样,也不看好你们的妹夫能赢得了晋王。但他邀请你们去他那里奔前程,也不光是因为缺乏人手,同样也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几个也不是个个都有官身,人人都有大好前程啊!”
“亲戚之间就算不能互相扶持,起码脸面上要做得过去。我们王家这么多男丁,要是没有一个人肯领郡王殿下的情,那跟亲戚之间破了脸有什么两样呢?只怕还会连累得修芝在郡王府里脸上无光啊!甚至就连圣上知道后,也可能会觉得我们王家人眼高于顶、薄情寡义,不把他这门皇家姻亲当回事……”
“再说了,同样跟皇家结了姻亲的石家,他们家的人丁比我们王家稀少多了,但还是派出了自家的一个子侄去给你们的郡王妹夫帮忙,石家都能做到脸面儿上过得去,咱们王家难道还真能做得很难看不成?!”
这里提到的同为皇家姻亲的石家,指的是当今天子的拜把子兄弟、天平军节度使石守信,他的儿子娶了赵匡胤的长女,也即是赵德昭的姐姐。
有这样一层姻亲关系在,赵德昭便把主意也打到了石守信那里,捎话让石家也派出一两个后辈子侄跟着自己干,而石家已经把人派过来了,有了石家在前头,王家当然就更没有理由做得很难看了。
自家老爹语重心长,句句实在,王家的儿子们没法反驳,他们知道为了家族大局考量,家里必须至少要出一个人去跟着郡王妹夫赵德昭干,但此事毕竟关系后半生的前程,每个人都不愿意这个人是自己。
于是,几个儿子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希望对方能够挺身而出,主动跳进天水郡王的那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
王溥叹了口气,正要闭着眼睛强行点名,忽然看到厅堂靠近门口处有一个瘦削的人影站了起来。
“儿子愿意为爹爹分忧。”
王溥抬眼望去,发现是老七王子兴,不由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儿子。
王家八个儿子里面,倘若要说谁的出身最卑微,谁最没有存在感,那毫无疑问就是老七王子兴无疑了。
王子兴是婢女生的,其母生他的时候难产,小孩保住了,大人没保住,以致于其母到死连一个侍妾的身份都没有。
他打小没有了生母的看顾,出身又卑贱,而且还被父亲觉得是生来克母带着不祥,因而从来就不被王家上下看重,同时还一直遭到其他兄弟的合力欺凌排斥,可以说他在家中的遭际甚至比不上府中有头有脸的奴仆管事。
王溥对于这个孽子向来没有好面色,沉下脸道:“七郎,你是真的愿意为爹爹分忧呢,还是图着想到郡王殿下那里谋个官身呢?”
这话问得十分诛心,简直就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人:你小子装什么假孝顺,想去抱你妹夫的粗腿给自己谋个前程就直说!
王子兴稍稍向父亲躬身,声音沉稳,语气平静:
“原来在爹爹的眼里,兄长们都各有大好前程,决不能让他们轻易虚抛在一个成不了事的郡王妹夫身上,只有我这个儿子竟连为父分忧都不配了!既然如此,儿子又何必多说呢,爹爹愿意怎么认为便怎么认为,愿意让儿子去,儿子便去;不愿意让儿子去,儿子便继续呆在家也无妨,反正咱们王家再怎么苛待儿子,总也少不了儿子的一口闲饭不是?”
在场人人都知道,王子兴说的句句是实,但正因是实话反而最能气人,王溥当场给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连声喊着要让奴仆们拿家法来,今日非得活活打死这个孽子不可!
王子兴站在那里连眉毛都没抖一下,他在家里动辄得咎,挨家法不过家常便饭,算得什么?
反倒是平日里只会对王子兴幸灾乐祸、火上浇油的几个兄长们,一起合力拦住了父亲。
“爹爹,七郎想去,您就让七郎去好了,七郎也是咱们王家人啊,对妹夫那边也算一个交待不是?”
“对啊,爹爹,不如就让七郎去,七郎聪明能干,不会丢咱们王家的脸面的!”
“就是,爹爹,七郎做事有分寸,出不了差错的!”
……
儿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在老爹面前把向来瞧不起的王子兴夸成了一朵茶,说七郎好七郎妙,七郎呱呱叫,七郎哪里都好。
王溥知道儿子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让这个孽子作为王家的代表,他肚子里是满心的不愿意:“我太原王氏祁县一脉,老夫两朝宰相,什么时候需要让一个丫头生的孽子出去顶门立户了?”
但王溥给儿子们闹得实在没法,只得长叹一声扔下家法棒,算了算了,孽子也是儿子,也是姓王,反正就女婿那个条件,他也没资格嫌弃孽子不孽子,就七郎吧!
翌日上午,鱼嘴巷。
“左一点,右一点,再右一点,对,放正,放正,好了,敲打子吧!”
伴随着杂役敲打钉子的砰砰声响,“皇宋国税总局”的匾额挂在了原先的迟宅大门正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