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2:过往(1 / 1)

殷曼曼看着自己人数寥寥的靛青堂,便已经知道了大势已去。她有些怅然,心中却说不出的宁静与祥和,竟然一点也不哀伤。

她面前坐着的、站着的都是自己真正的亲信,只是这其中少了一个姓金的副堂主——或许他本不姓金,但在殷曼曼心里,他的位置无比重要。

其余那些帮众殷曼曼已经遣了回去,只有在通缉令上的人才不得不聚于此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们回家无疑会牵动太多人的神经,所以也只能在这里无所事事。

没有人说话,宽敞的议事厅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殷曼曼坐在正座上,等待着,看着外面的阳光渐渐倾斜,再慢慢沉寂,然后月上中天。

一夜无眠。

清晨的鸟唱依旧,让殷曼曼的神经稍微清醒了些。她缓缓的站起身,身上的关节因为太久不活动而发出了喀拉喀拉的轻响。

“堂主……您去哪?”

不远处,一个同样顶着黑眼圈的副堂主悠悠的问道。

“我去自首。”殷曼曼狠狠的把自己的长发撩在脑后,“我来顶所有罪,你们……一定都会没事的。”

“堂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一直坐着、靠着、仰着、躺着的帮众们全都站了起来,像是堵门一样把殷曼曼围在中间。

“堂主你不能去啊!如果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呀!”副堂主急道。

“回来?”殷曼曼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回来?事到如今,难道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们免罪吗?藏青堂主死了,天青堂主死了,碧青堂主也死了……恐怕在事件簿上,警备队也只会写上青帮内斗,多败俱伤的说法,到头来拉出个匪首,那就只能是我了。现在我自己去,你们多半都没什么大罪,但要是被他们找上门来……”

她说不下去了。每一名青帮参与的帮众都盯着不那么干净的地面,一时间落针可闻。他们虎目含泪,双拳紧握,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殷曼曼说的是对的,这里迟早会被找到,而且那姓金的……姓金的叛徒一定会揭发的!

“堂主!我们不用你来顶罪!这样大家……大家都能有出来的一天,但如果我们做的事都算到您的头上,恐怕……恐怕……”

“哎!”殷曼曼忽然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你们都不知道我的事吧?”

众人摇头。

殷曼曼随便扯了把椅子坐在众人中间坐下,不徐不疾的说道:“给你们说说吧,等我说完了,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我结婚特别早。你们可能很奇怪,我不是一直单身吗?其实不是,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嫁了人,那个时候我们在临近北地的边疆。过了几年,我们有了个孩子,攒了一些钱,就来这里旅游。没错,就是珍珠海港。”

“我们走得很慢,一路游山玩水。我们以为战乱已平,却没想到那些流寇还是在游荡作案。虽然我们走的是很偏僻的道路,却也无法避免被人觊觎。我的丈夫身手不错,赶走了好几拨的山贼流寇,但就在珍珠海港城外不远,我们遇到了兵。”

“那些兵看我长得好看,就想占我便宜。我丈夫年轻气盛,与官兵大打出手,谁知那些士兵也都实力超群……”

殷曼曼缓缓仰头,似是在回忆着什么,“那一次的结果,我丈夫断了一臂,腿筋也受了重伤。而我侥幸逃掉,却把我们的孩子弄丢了。”

“在那之后,我的丈夫对我不再关爱,他说我是红颜祸水,害他成了废人,还弄丢了他的儿子……自那以后我开始修炼元力自保,进境神速,但我们的关系还是越来越差,终于有那么一天,他打了我,然后甩门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甘心。我去找他,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后来我就想,我们的孩子丢在了海港城,或许他是去找孩子了吧!”

“我当时本是一心求死的,抱着一丝希望来到了海港城。我忽然发现,这里的守卫还是当初那个,于是我就偷偷地勾引那个当初带队的士兵,然后在酒馆的暗巷里杀了他。是他毁了我的家,我不能饶了他。报仇之后,我加入了青帮,本想依靠青帮来找我的儿子,但渐渐的,你们对我的信任让我重新拾起了生的希望。我开始希望自己有能力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吃香喝辣,让你们善待家人……有时候甚至我自己都会忘了我要找儿子的事情!转眼这么多年,恐怕再见到他我也认不出来了吧!”

“但是现在……唉!青帮已经没了,我能为你们做的就只剩下了帮你们脱罪了。”

沉寂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泪花盈盈。

帮众们看着。他们也是第一次看见她哭。

殷曼曼笑得开怀,哭得爽朗,纵使涕泪纵横也没有半个人觉得她丢人。

如果这些事发生在自己头上,自己真的能坚持这么久?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要独自帮别人顶罪?

他们的眼神中只有敬意。

哭了一会儿,殷曼曼使劲抹了抹脸,又道:“其实我不想活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金副堂主……我爱上他了。”

“你们别这样看我,我也是人,我也有感情。他才华横溢,温柔体贴,老成持重,元力超群……哎,我没什么学问,能想到的好词就这么多了。纵使我知道他是来卧底的,可我就是没法恨他,如果他在这,我真想问问他,他对我的那些关心爱护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心实意的。可惜……可惜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殷曼曼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这一次,她不再是那样爽朗洒脱,而是屈起双膝抱着自己坐在椅子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背心抽动,却没有声音。

所有的帮众都觉得自己的心被堵了一团什么东西。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堂主究竟也是个女人。

“见得到。”

这个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的青帮众人全部回过头来!他们的眼神中有敬畏,有愤恨,有茫然,有疑惑……

还有殷曼曼挂着泪水的眼眸里那浓的化不开的柔情。纵使面前这个男人的五官容貌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她还是能从他的双眼中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冯永安缓缓地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巨兽一般沉重。

“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冯永安,从属在星楼公爵麾下。”

众帮众愣了半晌,一时没想起他是谁,直到有个人想起了什么,失声叫道:“星楼铁卫!金汤将!金汤将冯永安!”

“我的天!竟然是他!”

“怪不得他说自己姓金……原来是金汤将的意思!”

帮众喧闹,但冯永安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到了殷曼曼身前,然后蹲了下来,就这么看着殷曼曼。

殷曼曼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缓缓地伸出了手抚向冯永安的脸,却僵在了半空。冯永安温柔的笑了笑,抓来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蹭了一蹭,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殷曼曼使劲摇了摇头,“我不怪你。”

“但我得跟你说明白一些事。”

冯永安缓缓站起,对门口做了个手势,“让她来解释吧。”

门外,一个豪气十足的年轻女孩大跨步的迈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一大群小孩,个个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粗看之下竟有四五十个。接下来,便是些寻常的平民,有妇人小孩,老叟老妇。那些帮众期初看见这些孩子倒没什么感觉,也能明白这大概是街上那些受自己帮众指使的小贼,但后面那些人却让他们瞬间躁动起来。

那些正是他们的家人!

“你想干什么!连我们的家人都不放过吗!”一名脾气暴躁些的壮汉大声吼了起来。他这一吼,人群中立刻有一个颇为漂亮的少妇看到了他,赶紧跑了过去,低声说了什么,然后便扑进了他的怀里一阵亲昵。壮汉嘴巴大张,咿咿呀呀的不知该说什么,两手搂着自己的女人,再大的火气也消失无踪了。

“冯将军,不用再跟她说几句了?”李唯思坏坏的笑着,见冯永安无奈的摇了摇头才朗声道:“诸位,我是星楼公爵府的一个小辈,我叫李唯思。各位可能会恨我,因为我彻底搞垮了青帮。不过我是有理由的,因为我看到了这么多,这么多无辜的孩子每天挨饿受冻,不得不去街上偷窃才能维持生存,还经常会挨打。为了解救他们,也为了让各位回归正途,我做出了要根治青帮的决定。”

众人很快安静,有些敌视的看着她。这也难怪,有人说要根除青帮,他们如何能不怒?至于根除和根治之间的区别,以他们的文化水平还分辨不出来。

李唯思就像没看到那些目光,自顾自的说着:“我找上了警备队,达成了一个协议。你们也知道,碧青堂目前有一些产业,你们靛青堂嘛……应该也在冯将军的带领下有了一些白道产业。我们将会将所有**产业关闭、废除,那些白道产业前一年半的全部入账全部归城市所有,后续则归于我的名下。而你们将会被免除以前的罪责,进入严密监视的名单,一旦有再犯事绝不姑息。而我能给你们的承诺是,保证你们有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养家糊口肯定没问题,肆意挥霍估计还不太够,但如果你有能耐提升到足够高的位置,赚的钱自然水涨船高,完全按照正常的商会模式。”

“哦对了,碧青堂的堂主戴光碧并没死,现在已经醒来,并委托我照顾安排所有碧青堂的成员,也同意了我的这个决定。至于靛青堂,还要看你们堂主的意思。”李唯思摊了摊手,转向殷曼曼,“怎么样?美女,要不要入伙?”

殷曼曼充耳不闻,两眼发直的死死盯着那些小孩子中的一个。李唯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个孩子正是先前一直与自己联络、帮助自己聚拢这些小孩子的那个小光头,头上有道疤的那个。

“小光头,过来!”见殷曼曼盯着他,李唯思便笑着呼唤,“来我这!”

小光头扭捏了一下,还是挤过孩子们到了最前面。

李唯思在小光头的脑瓜上宠溺的揉了揉,随即转向殷曼曼:“你认识他?”

殷曼曼傻愣愣的点点头,忽然怪叫一声,整个人疯了一样的推开身边的冯永安,大哭着扑了过来。李唯思还以为她是要动手,但却见她脚步凌乱,竟然自己拌蒜摔在了半路!

殷曼曼就这么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李唯思的跟前,死死地抓着小光头的肩膀上下打量,吓得小光头连哭都忘了。殷曼曼上下摸索,直到看到了小光头手臂上的一块显眼的烧伤伤疤后终于嘶吼着哭叫出来!

“儿啊!我的儿啊!娘可算找到你了……我的苦命的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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