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紈語氣也帶著刺,聲音冰冷道:“我父母自是恩愛不疑。”
陳氏這半年,眼角的皺紋也是愈發深重,雖是精心裝扮,卻難掩老態。她深知林涵現在的下場與林紈脫不了幹係,也知她體弱且剛剛身懷有孕,經不得變故。
陳氏眸色一戾,唇角卻是微微上揚:“哦?看來翁主真是年少無知,你父親可沒你想得那般忠貞不二......”
她步步走向林紈,見顧粲稍帶怒容的擋在林紈身前,便停住了腳步。
林紈終是怒極,任誰也不能辱她父母,便對陳氏斥道:“你休得胡言,我父親絕不是這樣的人!”
顧粲知曉這一切都是陳氏設的圈套,林紈最是敬重父母,這才中了陳氏的毒計。
林紈因怒,小腹微有些疼,她忙護住了肚子,生怕腹中孩子有恙。
顧粲自是看見了林紈的舉動,他俊容稍顯陰鷙,看向陳氏的眼神如同在看一隻螻蟻。
這陳氏竟是敢當著他的麵,欺他孕妻,當真是不想要命了,便抑著怒氣,聲音冷沉道:“再不滾,休怪我不客氣。”
陳氏心想,這是在林家的祠堂,他顧粲再有權勢,也不敢在這祠堂輕舉妄動。
見林紈額上已是冒著冷汗,她唇邊的笑意愈深。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這小賤人便能落胎了。
陳氏似發瘋般大笑了幾聲:“……翁主當真是年少無知,你父親在外不僅養著外室,還同幾個軍妓廝混過,你躺在你娘懷裏想著你父親怎麽不歸家時,他可是在外逍遙得很……”
話還未說完,林紈聽見陳氏發出了“啊——”的一聲尖叫。
陳氏隻覺得自己突然失去了意識,目及之處都是一片白光。
待她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原是顧粲狠狠地踹了她一腳。
男人的力氣本就不小,又絲毫不留情麵,下的是往死了整的狠手。
林紈也是被駭住了,還未來得及喚顧粲的名字,便見他一把攥住那陳氏的衣領,揚手又要打她巴掌。
陳氏怒喊道:“顧粲!這是林家祠堂,我好歹也是你的長輩,當著林家先祖的麵,你怎敢如此放肆?”
顧粲唇角噙著絲冷笑,似是對陳氏的指責絲毫都不在意。
她既想以此手段想傷害林紈,那他便也還她個消息。
陳氏掙紮著,忙對祠堂外退避三舍地下人大聲呼喊著:“快去!快去把侯爺找來!”又對顧粲罵道:“你一質子竟是敢在林府放肆,若要說出去,我看皇上怎麽罰你!”
顧粲倏地鬆手,將林氏往地上重重一摔。
林氏身上火辣辣得疼,卻聽見顧粲用最淡然的語氣說出了於她而言最殘忍的話——
“你先別管皇上會怎麽罰我?嗬,你女兒死了你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1文中關於年節的描述,參考自韓養民、郭興文《節俗史話》的史料
第75章074:眉心花鈿
林涵死了?
陳氏坐在冰冷的地上難以置信,她本還想著過幾日尋個由頭,就把林涵從寺廟接回來親自照拂。林涵畢竟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自小寵慣嬌養著她,把這孩子寵成了個囂張跋扈的性子。
怎麽可能死呢?
陳氏胸口一痛,喉間湧出一股血來,她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怒指著顧粲:“你休得胡說,涵兒在寺裏待得好好的,怎能說死就死?你休想用這法子激我,我是不會上你的當的!”
林紈看著眼前甚為荒唐的一幕,終是拽住了顧粲的袖角,她心裏也是存著疑惑,也不知顧粲是何時得知的林涵的死訊。
她怕顧粲將陳氏打死,再犯個弑親之罪,終是語氣有些虛弱地道:“子燁,你先放了她,我自會尋法子處置她,不用髒你的手。”
顧粲還未來得及回複林紈,隻聽見陳氏又衝他嚷道:“你說啊!你憑什麽說我女兒死了?”
其實顧粲也是今晨才從寺中線人處得知了林涵的死訊,她本就得了瘋病,精神時好時壞。
前陣子於冬日跌入池塘後又受驚受涼,雖然林府也派了丫鬟貼身照顧著。但林涵這人脾氣屬實壞,動不動就無故責打下人,尤其是犯瘋病時,那更是不管不顧。下人便都對她懷恨在心,於是也就都趁她犯瘋時故意苛待,譬如冷夜少燒些炭火,又譬如悄悄將冬日用於保暖的衾被換成薄被。
長此以往,林涵終是於昨夜一命嗚呼。
那寺裏的僧人雖都遠離著紅塵事,卻也都是有著玲瓏心肝的,林涵死的時候不巧,他們受了林府給的香火錢,也不好大過年的登府,告訴林夙林涵的死訊。
反正冬日屍身也便於保存,如果林涵的屍體隻放個幾日,就算要仵作去查驗屍身,也查不出林涵到底是哪天死的,不如先瞞個幾日,再報到林府。
陳氏見顧粲冷沉著臉,並不想回她的話,而是要攜著林紈離開此地,剛想做阻時,侯府終於來了人,準備處理眼前的這個爛攤子。
柳芊芊挺著肚子,攜著一眾下人和小廝至此,見到陳氏叫嚷,心道當初就不該讓宋氏心軟,將這瘋婆娘給放出來。
林紈與柳芊芊打了個照麵,柳芊芊對林紈這個救命恩人一向是恭敬的,態度明顯比對旁人謙遜了不少。
——“翁主,您剛懷身孕,快同司空大人先回去休息,妾身會將一切都處理好的。”
林紈聽後頷首,可終是因為經過了適才的那一遭,有些失了氣力。
她頭暈目眩,即欲暈厥時,顧粲已是將她橫抱在懷,不顧一眾下人詫異的目光,將她抱回了庭院處。
林紈走後,陳氏邊坐在地上,如瘋了般繼續哭喊著:“涵兒…我的涵兒……”
柳芊芊媚眼閃過一絲不耐,便對地上的陳氏斥道:“陳氏,你還不把嘴閉上,當著祖宗們的麵前如此放肆,林府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啊呸!”
陳氏啐了柳芊芊一口,她麵帶譏笑和不屑,反諷道:“你一賤籍女子還好意思提祖宗嗎?別忘了,我再怎麽被禁足,也是林衍正妻,你別以為懷了身孕就當自己是個寶貝了,生下的孩子還不是個庶子!”
柳芊芊美目微凝,突來的凜風令她發墜的琉璃瓔珞微搖,她不做言語,命下人尋個物什,將陳氏的嘴塞住。
陳氏說得對,她柳芊芊也隻是個妾室姨娘,雖說她能力出眾,連林夙都默許了她幫扶著宋氏管家,但說到底自己隻是個妾,在陳氏麵前永遠都矮了一截。
柳芊芊撫了撫隆起的腹部,因著有孕,她不想做那損陰德的事。否則陳氏這種辱她的瘋婆娘,早晚要折在她的手裏。
室內燃著凝心靜氣的安神香,林紈淺憩於雕花拔步床上,她慢慢轉醒後,麵色仍是有些慘白。
適才林夙和宋氏尋了醫師給她看過脈,醫師說她腹痛是因情緒不穩,又為她開了個安胎的方子,她飲過藥後,這才睡下。
衛槿跪伏在拔步床內的狹小廊地處,小丫頭年紀還輕,正是貪睡的年紀,因著午後倦怠那顆頭便如小雞啄米似的一上一下。
林紈覺她模樣嬌俏,笑著喚醒了她,衛槿立即清醒,小心攙著林紈,讓她半躺在了床處,隨後又往她的腰後置了一雲繡軟枕。
林紈見顧粲並不在旁,便詢問衛槿:“世子去哪兒了?”
衛槿邊為林紈錘著泛酸的小腿,邊回道:“世子爺被侯爺喊去訓話了,畢竟…畢竟他……”
畢竟他在祠堂打了自己的長輩。
這句衛槿沒敢說出來,她知顧粲這人狠決陰鷙,卻沒想到為了林紈,行事竟是這般狂悖。
林紈心中惦念著顧粲,無奈搖首,又問衛槿:“你和香芸她們,還探得什麽消息了?”
香芸香見正巧端著剛燉好的燕窩而至,聽見林紈的問話,香芸主動道:“回翁主,奴婢還聽聞,柳姨娘派了人去寺廟打聽涵二小姐的事……那涵二小姐卻然如世子所言…死了。”
林紈撫著未隆的小腹,闔了幾下目。短暫修養片刻後,她麵色也不再煞白,恢複了許多。
她麵容平靜,聽到林涵的死訊後,心中不帶半分唏噓,無風無浪。
香見正將紫檀坑桌布在拔步床內,香芸則將燕窩和豆沙奶卷擺在其上,林紈剛端起了置有燕窩的瓷盞,便聽見外麵立侍的丫鬟傳了話:“翁主,柳姨娘來了。”
林紈用銀勺舀了舀燕窩羹,並未飲下,便喚香見撤了下去,她用絹帕掩唇,道:“喚她進來。”
柳芊芊知道林紈身子有恙,便想著來看看她,來時也未空手,帶了好多名貴的補藥。
林紈淡哂著謝過柳芊芊後,便聽見她道:“也不知那陳氏到底為何要如此針對翁主,當真是個瘋婆娘,險些害了翁主肚裏的孩子。”
林紈偏首,看了看柳芊芊的肚子,見她身子漸大,再有個一兩個月,便要生了。
她養柳芊芊這條毒蛇也是許久了,現下,該將這毒蛇派上用場了。
孩子在她腹中,自己卻動了陰毒的心思。
林紈在心裏跟孩子說著抱歉,可若它真是個兒子,那便是要承襲鎮北王之位的世子,自小經過這些事,也算是番磨練。
在高位穩坐的人,手多少都沾了些血。
林紈稍定了心神,故作憂色,微歎了口氣,隨後無奈道:“哎,怕不是衝著我來的,隻是那陳氏偏巧看到了我,想起我跟林涵的齟齬,想尋個由頭辱我幾句罷了……”
柳芊芊正認真聽林紈講著,卻見她話沒講完,低首又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便疑惑道:“妾身的肚子…怎麽了?”
做娘的,哪有不擔心自己孩子的?
一想讓孩子平安康健,二想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孩子,不想讓孩子一出生,就同人矮了半截。
林紈輕咳了一聲,美目微斂。
丫鬟們立即會意,便都退了下去。
柳芊芊知道林紈這是有話要對她單獨講,正猜測著她的心思,便見她撫著小腹,徐徐道:“如今我二叔最是寵你,祖父祖母也許你掌府中內事,她陳氏人老珠黃還犯了大過,樣樣都抵不過你。”
這話說得柳芊芊心中爽利,麵上已經漾了笑,卻覺是林紈在提點她,讓她莫要存不該有的心思,便回道:“妾身知道自己的位置,不敢逾矩。”
林紈搖首,嗓音依舊溫柔,卻是夾著幾分悵惘:“六姨娘會錯意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柳芊芊看著林紈的麵容,覺她生得雖不似尋常男子喜歡得那般嬌媚,卻如坊間傳得一樣,有種獨特的清冷氣質。同人說話時,如畫的眉目時常蘊著對人的憫恤,一看便是個溫柔良善的人。
她在伽淮坊市初見林紈時,便落下了這個印象。
可相處愈久,她愈發現林紈並不完全是個軟性子,她有大局意識,最以家族為重,若要有人在她麵前尋釁滋事,她使得手段也從不會弱。
她也因著這點,一直敬佩著林紈。
見柳芊芊不解,林紈終是講出了最戳她痛點的話:“她這一年雖然不及之前風光,但府中許多老人仍是她的心腹,林涵這一死,她也就無所顧忌,破罐破摔……今天辱的是我,明日怕是便要想法子,要你孩兒性命。”
要你孩兒性命這句說的咬音重了些。
柳芊芊呼吸一窒,半晌,才回林紈道:“左不過那陳氏已經是個瘋掉的老女人,這回衍郎又將她禁了足,她哪都去不成,還管她做何?”
柳芊芊雖這麽說著,林紈卻見她眼神閃躲,便知自己的話已經說到她心坎去了。
至於柳芊芊怎麽做,那便看她了。
次日除夕,林府某處的庭院中傳來了小丫鬟銳利的尖叫聲,原來是之前的當家主母陳氏懸了梁。
大過年的,林府連歿了兩人,沒人再存著心思過年。
都說人死後,魂靈會飄在半空遊蕩個數日,林夙向來不信那怪力亂神之語,但這事屬實晦氣,便叫顧粲還是帶著林紈回去好好養胎。
陳氏是自盡而亡的這件事,沒多少人懷疑,畢竟她剛喪了親女,又不得夫君寵愛,還處處被府裏的妾壓上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