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铮已经连续失眠很多天了。
这次不同于以往那种迟迟无法入眠,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的煎熬。而是,他根本失去了睡觉的欲望。
“我要他的命。”
那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绵延不绝地回荡,如同魔咒。
就算两年前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也不过如此了。
何铮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就连动物,都能饿了吃,困了睡。用一个姿势待得不舒服了,换个姿势继续窝着。偶尔想看看外面的风景,振翅一飞,或者凌空一跃,立马就能得到令自己耳目一新的天地。
而他呢?
他喜欢的东西,被逼着放弃。他喜欢的人,无法宣之于口。
他不愿做的事情,倒是桩桩件件干了个遍。
现在,轮到让他去害喜欢的人了。
竹二,这个让他疯狂嫉妒,一度仇恨地想要杀死的男人……
他无所不能,他是正人君子,他有着和谢之极其相似的身形和同样淡泊的气质。那一晚在大松山不期而遇,他出言不逊,对方却只是将他放倒,然后送到了谢之家里。
明明,那是他男朋友谢之的家,他却放心地把一个帅气又年轻的男人送过去。直到前些日子,这个年轻男人又因为和谢之一起陷入女鬼的幻境里,再次住到谢之家。
可是竹二,什么都没说过。
这就是爱一个人真正的方法么?
包容,接纳,善待与他有关的一切,而不是和闵英杰一样,把人逼上绝路,最后牢牢地栓在自己身边。
何铮承认,他从心底里认同竹二,否则《洗手间》完结篇,也不会写出那样的结局。
只要想到那是谢之喜欢的人,是可以带给谢之正能量的人,何铮再多的嫉妒和不甘,都消退了。
他也想谢之幸福。
而现在,他却要亲手摧毁谢之来之不易的幸福。
转眼便到了八月中旬,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说少不少,但也不多。
对于如何对付竹二,何铮暗地里盘算好了一个计划,只是具体实施的时间还没想好。目前有另外一件事迫在眉睫——他的生日快到了。
在isun们的不断应援和积极筹备中,《长生》在大松山的拍摄也进入后期。
这天谢之终于抓到机会拦住他,问:“你有喜欢的祝福语吗?”
又是关于生日礼物的话题。
“我都可以。”何铮看他一眼,匆匆跑开了。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应淄本人,对方像神灵一样对一切浑然不觉,还在兴冲冲地为他准备生日礼物。
而他,却暗地里筹谋着害人。
何铮不是没有权衡利弊过,竹二那么大的本事,难道就没有办法对抗那些人?
但他马上就下了定论,真没有。那些人组织庞大,连国家首脑都能刺杀,连□□都能弄来。
而竹二,只有他自己。
杀竹二,或许能把谢之多保一阵子,不杀竹二,那就大家一起死。
何铮侥幸地想,或许他比应淄好一些,起码他是被逼无奈。
应淄则是完全的为了一己私欲背叛神灵。
应淄不甘心同为宫女所出的二皇子应海笑到最后,他只身回到皇宫,认回皇室身份。又散布传言,说自己是被仙人所救,身怀绝技,长生不老,理应当太子。
时隔多年归来,他一身仙气,仪表不凡,所有人都信了这个传言,包括皇帝。
皇帝甚至还真拟了立太子的诏书,但宫中到处都是权臣和应海的眼线,他们心生一计。权臣向皇帝出主意说,既然应淄和生灵生活多年,肯定有办法让神灵献出不老神药。
应海为了为难应淄,进一步建言,说神灵多年不出,却肯救下应淄,说明他对皇室有拜服之意。若是让神灵出山,效忠整个王朝,岂不美哉?
皇帝大喜,即刻找来应淄说了此事。他表示,只要应淄能请神灵入朝,就封他为太子。
应淄没想到应海会出这种计策对付他,但他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去请。
他以为,凭借师徒之情和三寸不烂之舌,能说动师父出来。
可是皇帝又听信谗言,让应海引着十万兵马,直接攻打仙人谷,弘扬皇威。
仙人谷的云雾散开,裹挟着滚滚黄土的铁蹄踏入谷中,火光四起。
神灵在绝望和愤怒中,立下诅咒。而应淄不知所踪。
何铮在大松山拍的最后一场戏,就是他将两枚玉玦合成珏的那一幕,戏份不多,但绝对招骂。
为此,阿染还去粉丝那里打了预防针,让isun们到时候关注演技,不要上升演员。
演得好招骂,这不是坏事。何铮只怕,谢之以后真把应淄代入自己身上。
最终,何铮决定先不想那些,看在谢之给他送礼物的份上,过完生日再去打竹二的主意。
另一头,谢之也在着急。
明天就是最后一场戏了。那是神灵对着千军万马,向王朝发出诅咒的剧情。
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演。
他一边拿着木工刀雕刻东西,一边看剧本,一不留神割了手。
他立马找纸巾擦血,又用灵力修复伤口。沈晨在一旁瞧见,飘了过来。
说也奇怪,这个年轻人的生魂,虽然平时浑浑噩噩,但只要看到文字,就会突然变得清醒。
他拿起剧本看了看,说了几个词:“背叛,守护,不放弃。”
这可是原作者的指点,但谢之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沈晨眼睛盯着剧本上那惨烈的段落:“有人背叛你?”
谢之一愣,半晌答道:“有。”
“你有守护的东西?”
谢之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看到了玉京道宗的浩渺仙气:“有。”
“你放弃了?”
谢之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慢慢地看向他:“……我明白了。”
他之前就觉得,他像神灵,但神灵比他强。
同样是被人背叛,他徒然等死,而神灵却对仇人发出诅咒。
说神灵是在报复那些入侵者,不如说他是用最后的方式,守护仙人谷。
他那时已经遍体鳞伤,无力抗争。诅咒,是他最后的反击。
神灵,一直没有放弃过。
正如范文韬讲过的体验派。
他感受到了神灵的内心,他要借着神灵的方式,把他上辈子从未有过的愤恨、抗争、执着和不甘,全部表现出来。
正式开拍这天,所有人都很紧张。由于场面很大,展鹏紧锣密鼓地安排布景,孟玄青则是一直在和谢之说戏。
何铮的戏份已经杀青了,但他没有立刻离组,想要看看谢之最后一场怎么发挥。
谢之站到镜头前,点了点头。展鹏喊:“a!”
正式开拍。
流火纷乱,不断地砸入谷中,山前屏障一般的浓雾退散无踪,神秘的仙人谷再没有可以遮蔽之物。
神灵还处在震惊中,而他身上白衣浴血,皮肉上满是伤痕。
他还张开双臂,替众人挡下射来的箭矢。
谷中一片哀嚎,“祭司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有外人攻打我们?”
“祭司大人,快走吧,我等纵是身怀异术,却并不如凡人传的那般出神入化,挡不住的!”
“祭司,我们弃谷逃难去吧!”
“不是只有玉玦才能驱散云雾么,玉玦呢祭司?”
神灵如梦初醒,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
而谷外终于传来呼喝声,“三皇子应淄,在谷中生活多年,既然你等有归心之意,何不举众出谷,效忠王朝?”
谷中一片哗然,“什么三皇子?”
“我们在这谷中逍遥自在,为何要归顺?”
“应淄是谁啊?”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说的,莫非是阿玄?”
神灵浑身一震,在这松懈的间隙,他被燃着火焰的箭矢射了个正着。
“祭司大人!”
神灵受了重伤,险些栽倒在地,所有人都围过来看视。
他却是一反常态的疾言厉色,大声道:“都退回谷中去,有我在,谁也动不得仙人谷!”
有人仓皇地问:“祭司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如何抵抗?”
神灵捂着流血的肩膀,顽强的站直,“我说可以,就可以。”
流火伴着风声持续打入谷中,烟尘滚滚,草木皆燃。
这时兵马不知谷内虚实,还不敢擅入,是个机会。
“让你们走,就快走!”神灵奋力推开众人,“别再出来了……是我的错。”
周围似乎静下来,所有族人身上都多少带了伤,粗布衣衫上全是血迹。
就连一个小孩子脸上都被火焰烧出燎泡,痛得哇哇大哭,神灵想去摸他的头,可是自己手上全是血,又放下了手,轻声对他说:“对不起。”
他没有勇气去看任何人的脸,“是我轻信三皇子应淄,将其收为徒弟,起名阿玄,视如己出,并将玉玦赠给他……”
谷中人跟他一样质朴善良,一时无人怪他,只对应淄大加斥责:“俗世的人果然不可信!”“连祭司都骗,太过分了!”
有人拽住神灵:“祭司,这不是你的错,要走一起走!”
神灵却摇着头,拉开他的手,然后朝着众人躬身。
众人还不解其意,神灵就双手挥动,熊熊烈火在他的指引下,划出流线,挡在他和众人之间。
大家被拦在对面,慌得叫他:“祭司大人!使不得!”
神灵充耳不闻,隔着火光朝他们挥挥手,然后转过身,一步步走向谷外,如同梦呓般的说:“我违背祖训,不得好死。你等需引以为戒,谨记……”
他连脚印都沾着血迹,一直延续到谷外。
火光烧的更盛了,谷中众人只好结伴后退,退到烈火尚未染指之处,一齐跪在地上叩拜,哭声于空谷回响。
应海带着兵马驻扎在谷外山石间,正等里面的动静,却见一个白衣人蹒跚着走了出来。
那身白衣被鲜血染红,他却笔直地站定,顽强地挡在山谷前。
二皇子应海见状,用马鞭指着他哈哈大笑:“你们看看这所谓的神灵,不过欺世盗名之徒,区区流火,就把他对付了!”
他本就不打算请什么神灵回去,见状再无顾忌,直接挥鞭下令,“给我冲进去,一个不留!”
所有将士军心大振,雄赳赳地从山石外面往里冲,不过须臾,就要来到山谷前。
神灵目光飘忽,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脸。
他有些失望,但也不算失望,接下来要对付的,不只叛徒一个。
人马还未到,箭矢先到,数根擦着他的鬓发和耳边射向山谷内,寥寥两根,插在他的手臂和肩头。
神灵脸上毫无痛楚,他反而笑了,不见一点狼狈之相。
他张开双臂,用力往中间聚拢,像是在合上两扇大门。
随之,退散已久的云雾又重新出现,跟着他的动作缓缓合并。
应海遥遥看见,“妖人还做困兽之斗,快,继续放箭。”
但云雾彻底聚在一处,像屏风似的牢牢盖在山谷前,人马冲了一阵子,很快找不到方向。
队伍只得停滞不前,有人问:“二皇子,这可怎么办?刚才是三皇子驱散了雾气,现在可否再叫三皇子出来?”
应海淡淡地说:“他蒙骗父皇,已经畏罪潜逃了。”
属下又问:“那这仙人谷……”
说话间,方才那个白衣人缓缓从云雾走出,他踉踉跄跄,身中数箭,眼睛却极亮,丝毫不像受伤垂危之人。
应海戒备地拔出剑,手下也纷纷拔尖,一时间山间尽是清脆的金属声,在夜空中寒光闪闪。
白衣人扫了他们一眼。
一眼而已,千军万马都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眼神。
那是满满的仇恨。
白衣人抬手,“仙人谷遭此大劫,全因我轻信谷外之人。我,今次立咒,背叛我者,不得好死!攻谷之人,断子绝孙!妄想将铁蹄踏入仙人谷之王朝,三年倾颓,绝不贻误!”
这咒文清朗响亮,语音缭绕山头,传入所有人耳中。
“大胆!”应海亲自夺下旁边人手里的弓箭,拉弓便射。
正中白衣人的胸口,白衣人眼中含泪,嘴边却释然地笑了一下,随即栽倒在地。
他奋力调整身姿,面朝仙人谷方向,一只手拼命地伸出去,像是要触摸自己的家园。
然后,他就保持这个动作,失去声息。
云烟渐渐缭绕开来,无论是千军万马,还是神灵的尸体,全都像是清扫了一般,只剩下一片白色。
就好像六年前,应淄无意闯入的那天。
“cut!”
展鹏亲自上前,把倒在地上的谢之拉起来,“谢老师辛苦了,今天发挥的很好。”
“是啊。”孟玄青赞不绝口,“之前的顾虑全都打消了,您把醒悟的眼神,还有诅咒的狠绝,都诠释得特别好!尤其最后朝着仙人谷伸手,是您临时加上的,跟这段的心境非常契合!我都没想到可以这么处理!”
总之,就是导演和编剧一阵猛夸。
谢之笑了笑,没有过多客套,简短的回一句:“我先去卸妆了。”
孟玄青望着他的背影,依然没住口,继续和展鹏夸:“谢老师说话声音都是虚的,太入戏了,明明化妆师没有特意给他加粉底,可他脸色都是苍白的。”
展鹏也点头:“这就是影帝的修养。”
何铮站在工作人员中间看着,谢之目不斜视地进了化妆间,就好像没看见他。
可是明明开拍之前,谢之还跟他打招呼。当然,他匆匆回应之后,就刻意退在一边回避。
但被无视的感觉,总归不是滋味。
再想起刚才拍摄时,谢之那种察觉被骗以后,那种痛心和愤恨的眼神。
何铮觉得怎么看,怎么像是对准他的。
毕竟他的应淄的扮演者。
入戏太深,倒没什么。
何铮更怕的是,万一竹二真的死在他手上。到时候谢之,会真真切切地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他一定会恨他入骨,像神灵一样对他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谢之卸了妆出来时,何铮已经默默离开了。但谢之似乎没有察觉不妥,而是一语不发地开了车,匆匆回家。
一进屋,他就跌坐在沙发上。
沈晨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
谢之摆摆手,靠在沙发靠背上闭起眼。
他终于演出来了。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情绪,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表现出来,甚至从未有过的愤怒。
来得太晚,倘若当年他就会愤怒,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但……
他从对着王朝兵马下诅咒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绞痛。
果然又是那个古怪的顽疾。
伤心不行,愤怒也不行。
他一直忍着,好歹把戏演完了,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可是谢之稍一放松,立刻睁开了眼睛,蓦然一口血喷出来。
展鹏正在和剪辑师商量后期制作的事情,忽然手机响了,是竹二打过的座机。
他以为是竹二又有什么事找他,就接起来:“你好,竹二先生。”
里面却传出一个惊慌又熟悉的声音:“我,沈晨。”
展鹏顿时瞪大了眼睛:“……沈晨?”
“嗯。”沈晨急急忙忙地说,“学长,救他。”
展鹏没听明白:“别着急,告诉我救谁?”
“谢之。”沈晨说,“谢之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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