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缩了缩脖子,心虚的往后挪蹭着身子。
宋秋给她解开双脚上的绑缚,一手拎着她的后领,把人带到了媱嫦面前。
张嫂早已经被吓破了胆,被宋秋这细弱胳膊揪着竟也忘了反抗,战战兢兢的被推着走,直瞧见了媱嫦手里的银锭子,她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了媱嫦身前。
“大、大人……”
她张着嘴,颤抖着好似有苦难言。
她这间卧房里只有一盏油灯,昏暗得让她瞧不清媱嫦是何表情,更不知道那暗处是否还藏着旁人。
“说吧,这银子是怎么回事?”媱嫦把银子放到油灯旁,声音不大不小,也并未刻意吓她。
张嫂垂着眼睛,眼珠转得飞快。
片刻,她只说:“这些银子,是民妇这些年的积蓄。”
冷汗簌簌下落,打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媱嫦一手撑着额角,只说:“你们依靠这一间破旧客栈想攒下四百五十两银子需要多久?二十年?三十年?”
听到“四百五十两”这几个字,张嫂的背愈发弯了。
她止不住的颤抖,瑟缩着连连摇头。
是她错估官家的能耐了,总以为自己的小伎俩可以瞒天过海。
媱嫦垂着眸子,缓声道:“你们夫妻二人与镖局内外勾结,以次充好换走客人的银钱,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总能做的,托送的银子太少了自然不行,一眼便会被瞧出来,太多了你们也不敢,得罪了要紧人物,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但瞧着你这些银子,想来那家五虎镖局绝不仅指望着你们一家客栈偷梁换柱。还是说,你们二人本也就是五虎镖局的?”
媱嫦无事话家常的平淡语调使得张嫂愈发紧张了,她面色惨白,映衬着烛火,恍若刚从地府爬上来的小鬼。
她嘴唇嗫嚅着,终于扛不住媱嫦那压人的气势道出实情。
原本他们夫妻二人只是盘下了这间客栈,因着囊中羞涩,便只是打扫干净便开门迎客。
此处离青恩郡不远不近,打尖儿的食客更多些。张嫂勤快,又烧得一手好菜,日子也渐渐红火起来了。
他们这店开了大半年,其间五虎镖局的镖师偶尔也途径过此处。一来二去,他们与这镖局也算熟稔起来,偶有地痞闹事被那些功夫好的镖师撞见了,替他们出头也是有的。
再后来,施洪图这个镖头来了,那次他押送白银一千两,好巧不巧的就在那晚他们这儿遭了贼,无声无息的把镖盗走了。
官府来查,施洪图只说自己一觉睡死,什么都不知晓。
官府疑心他们这是黑店,莫须有的罪名压在头顶,板子一顿接一顿,眼瞧着夫君快要被打死了,张嫂无奈之下便又去找了施洪图,盼着他能念及过往交情替夫君解释一二。
施洪图没应她的话,只说丢镖必定会影响到镖局名声,这一千两银子镖局与客栈各出一半,把事情瞒过去也就是了。
这般大的债张嫂哪里敢接?
施洪图便又给她想了个“好主意”……
“……那事距今已有三年,换得的银钱尽数还给了五虎镖局,大人明鉴!我们夫妻二人当真分文不取!且他们说,拿的都是恶商的银子,也算、算劫富济贫……”
张嫂的眼泪早已爬满面庞,她悲戚的落着泪,却也不敢哭出声来惹媱嫦心烦。
媱嫦放下手,问:“今日施洪图给店家的油纸包里便是这做了手脚的脏银?”
她这话当真是胡说,四百五十两银子怎可能用油纸包包着?不过只是找个由头来问那油纸包的下落罢了。
张嫂轻摇着头:“不、不是,这些银子是前两日送来的,那个油纸包里,是、是……”
“你若照实说,我或可念在你夫妻二人受人胁迫的份上网开一面。”媱嫦又撑住了额角,“是死是活,你自己选。”
张嫂狠狠地吞了口唾沫,抖如筛糠。
媱嫦没再开口催促,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张嫂。
压抑如黑云,压得张嫂抬不起头来。
半晌,她闷闷的吐出口浊气,颤巍巍的把头埋低,道:“是、是是只烧鸡,施镖头说、说给他们加菜……”
“哦?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媱嫦轻眯起眼睛。
“因、因为、因为……”张嫂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民、民妇刚去过、去过钟小姐的屋子,那、那盘烧鸡……在她的桌上……”
她终于扛不住压力,哀嚎出声:“大人明察!民妇热了那盘烧鸡后便把它送到了施镖头的屋子,民妇当真不知晓它怎会跑到了钟小姐那去啊!”
她伏在地上,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宋秋站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
她看向媱嫦,正对上了媱嫦的眸子。
肯定的摇头,宋秋无声的说:“饭菜无毒。”
饭菜无毒,这是她一早便查过的,检验毒物这种事她做得比验尸还好,决计不可能出差错。
媱嫦收回视线,问张嫂:“鸡送走了,油纸呢?”
张嫂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头望向媱嫦,眼中带着些许迷糊,哽咽着回答:“油纸、纸……顺手填到灶台里了……”
媱嫦不禁轻叹。
这倒是也合理。
她按了按眉心,朝宋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再去瞧瞧那盘烧鸡。
宋秋亦是满腹疑窦,应下后便去了。
媱嫦起身对张嫂道:“带我去你家地窖瞧瞧。”
许是觉得张嫂对此案没有嫌疑,她便也没再拿剑,只是随手把它搁在桌上。
张嫂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谦卑的躬着身子带媱嫦从厨房后头的角门出去了。
大雪漫天,鹅毛似的雪花在夜色中织成密网,朝着媱嫦迎面罩来,须臾便把人都染成了白色。
风声凛冽,扰得人只听得到风声。
张嫂摸索着去到门旁三步远的地方,操起一旁的大扫帚扫开积雪,拉开了地窖的门。
冷风呼的灌进去,险些把那扇破木门吹走。
媱嫦等了片刻,这才跳入地窖。
地窖里有些腐败的味道,很难闻。
媱嫦一手掩鼻,另一只手摸出火折子吹亮。
火光盈盈,一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人脸出现在媱嫦眼前。
在她身后的黑暗中,一柄凝结着暗褐色血迹的长斧正对上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