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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人间秋世曾遇仙(六)青耳钟(1 / 1)

云雨悄悄,青影渺渺。

走过了大漠,又重新回到了红尘,这一次入的,是一座城。

繁华且喧嚣,从静谧的山峦、江河、大漠当中走出,如今走到这里,那遥遥的,可以看见城的南方,有一座孤山,山上亭台楼阁,云雾迷蒙,好不繁盛。

“当——!”

浑厚的钟声突然响彻,悠悠的回荡在这方天地。

这是道钟的声音,警世万里。

李辟尘抬头望了望那处,那边上有人走过,于是李辟尘便拉扯住他,打个招呼,行个凡礼,对他询问,那山是何处,山上的庙堂,又有什么说法。

这人身上穿着宽袍,显然是个读书人,看其气度,也是非凡,李辟尘只看了他一眼,便见到他头顶上有一些才气,隐隐绕绕,恐是世家之身,朝堂之人。

他看了一眼李辟尘的打扮,见李辟尘身上穿着道服,便笑起来:“小道爷是从何处而来,看这模样,走了不少风尘之路。”

李辟尘点点头:“我自西方而来,从太安州到此。”

“嚯!”

这人显然被惊了一下,便是上下打量了几分,颇有诧异与不信,直道:“道爷双足走来的?看来有几分法力在身,不然太安距此何止几十万里之遥远,那寻常人足足要走上两年还要多才能到达,这里可是开阳州!”

李辟尘笑了笑,点了点头,而那人整理了一下衣衫,他心道既然是一位有法力的修行人,那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二人攀谈起来,这士子言自己真名,是家父在那宋朝为官,此时身在朝堂,而他不过是次子,也有功名在身不假,但却是不得入京的。

“我叫东方朔。”

士子道出真名来,李辟尘微微一愣,而后轻轻一笑。

二人言语,东方朔指着那处山峦,那些庙堂,直道:“道爷不晓得,那处唤作长宕山,山上有座云隐观,观里有个主柱真人,也有法力,不知列不列在仙班,但听闻与青云宫有些瓜葛。”

“那长宕山,本是没有道观的,是三年前,云隐观搬上了去,这才兴建起来,据说是因为在长宕山中找到了仙宝,为五色云砂,故此主柱真人征得了朝堂同意,这才上山兴建道观,而那原本的云隐观,则是在山下处,现在只留下一名道童儿看顾。”

“且那云隐观,本也不叫云隐观的。”

李辟尘听得如此,若有所思,那目光摇摇,看了看山上的道观,此时云雾萦绕,水珠蒙蒙,倒还真的有些仙人福地的派头。

说不得是太虚山的外观之主?

李辟尘如此想,又念到那云隐观本不叫云隐,于是又问:“若本不是云隐,那这道观的真名是什么呢?”

东方朔开口:“以前,叫做四极观。”

“哦?四极观?”

李辟尘听闻,心中一动。

四极,乃指四面八方极远之地,又有四方擎天之柱的神话,而人身四肢,也称四极。

同样,日月星辰运行的最遥远之点,也称四极。

那么,原本是支撑天地的四极,为何化作了云隐?

这是在暗示着什么吗?以地撑天?

李辟尘眨了眨眼,对东方朔道:“叨扰先生,贫道有个请求,不知道先生可带贫道前去那四极故观吗?”

“这当然可以,我正巧也没有什么大事情。”

东方朔点点头,李辟尘顿时笑了,二人行走在城中,那市集坊间,人流不息,不时还有酒客擦肩而过,那人喝的醉醺醺的,此时哈哈笑着而行,差点撞到李辟尘身上。

李辟尘伸出手来,轻轻在他眉心一点,那酒客顿时擦过去,脚步一顿,停在地上,转过去头,咦了一声。

他揉揉眼,此时张望了去,却是面色微变,那身子一下直了,快步离开。

李辟尘的头没有回,但嘴角微微勾起,那一指收回,当中有一道明光渐渐消散。

一个有趣的修行人,怕是把自己当做了闲散的道士,想要人前显圣一番,可却是真仙当面不认,装醉亦醉,此时明晓一切,当然知趣离开。

不知其名,只唤酒客吧。

修行人没有打搅到李辟尘的心境,只是擦肩而过,笑一笑便过去了,对于酒客来说,自己可能仅仅是他走眼的一场见证,而对于自己来说,酒客只不过是将来的一个回忆罢了。

或许千百年后,自己还能想起,在这城中,曾经遇到过一个醉醺醺的酒徒,想要收自己为徒弟,于是用了这撞人的好笑方法,结果却被自己反调戏了一波。

不过终究是有缘分,赠了一道灵光,也望他来日,能列仙班吧。

李辟尘与东方朔行走,身边的这位凡人倒是不知道李辟尘之前的动作,只是看着那酒客离去的方向,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满,觉得这人真是无礼,于是想着要不要调查一下这人的来路,好好教训下他。

白日醉酒行于集市,成何体统?!

东方朔想了一会,定了决心,于是把这事情抛之脑后,与李辟尘行了有一个时辰,此时才来到那所谓四极观前。

这道观三年无主,只有一名道童儿看顾,但那些个流浪汉子,是绝不敢踏入这观中半步的。

因为虽然无主,但也算云隐观的下院,虽然繁华不再,祀火俱消,但四极观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地方。

同是道人,进去无妨;官家差爷,进去无事,因有朝堂保证,他们也不会乱动什么,但那些个恶汉恶乞,则绝不能放进去。

东方朔指着那观门,此时这观门过了三年,人气消了不少,但那上面仍旧干净,显然是那道童时时打扫的缘故。

“道爷你看,这处就是四极观,三年不开观,除去游方的道人,也极少有人进去,一是惧官家之威,二是怕云隐观中主柱真人震怒。”

“道爷若是想要进去看看,那是可以的,毕竟道爷远道而来,是远游道人。”

东方朔如此说了,李辟尘便点点头,那手轻轻叩响木门,不一会,就有个小道童走来,在看见李辟尘身上道服之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仪,而李辟尘同样还了一礼。

只不过,这次用的,并非凡礼而是道礼。

隐隐之中,那道童儿眉心有光华闪过,但他却不自知,只是引得李辟尘前去了观中,连带着东方朔,也进观一游。

宫阙上的瓦青黑青黑,这四极观有四殿,而在左右二殿,前后二殿,而在那前殿当中,直接就可看见一口大钟。

大钟古朴,铜纹厚重,那两侧有耳形饰,上面还捆着几道红绫罗。

这是一口青耳钟。

李辟尘在一侧注视着这口钟,刚要过去,却又止步,因为那道童已经过去,拿着钟锤砸上了那口大钟。

“当——!”

与最初自己在城前听见的不同,这一道钟声,当中包含着的并不悠扬,而是满满的疲惫,以及难以言说的厚重。

仿若是一个背负千山万水前行的老人,这钟,已经迟暮了。

一百零八声,对应一十二月,二十四节,七十二候

但道童撞得很吃力,因为这大钟有些大,而那钟锤也大,而他很小。

于是打了二十七下,他就不打了,这也有个说法,是起三清,落四御,是紧七慢八平十二。

三清,在此方岁月中,自然是修行的三清之气。

四御,在此方岁月中,自然是天上那四颗大星。

若是按照这种打法,应该打八十一下,但道童真的没有力气了,于是二十七下打完,他就坐了下来,微微喘息。

而就在此时,那道童的身边,突然多了一道影子。

一尊满头白发的灵。

是灵,不是神灵。

他的身影虚幻,此时目光之中满是柔和,那手掌轻轻覆在道童儿的脑袋上,摸过那簪子,而那道童儿迷糊的抬起头来,正巧一道清风吹过。

于是他又低下了头,心道原来是风在拂过。

岁月之中静悄悄,道童坐在左,钟灵坐在右。

一小一大,一人一灵,就这么互相坐在一起,那道童儿把手腕托起,扶着下巴,那钟灵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笑着眯着眼睛。

他身上的法与香火极其黯淡,那是还不曾化作神灵,仅仅成了灵的模样,如今就要消散了。

李辟尘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愿意,但这当中,又有一些释然。

钟灵此时看着远方,那目光遥遥,没有注意到李辟尘的气息,只是开口,喃喃自语。

【一百年了.....钟不曾停止过,四百响,二百八十响,一百零八响,八十一响.....啊,最后变成了二十七响.......】

【真想......再听一次四百响啊.......】

他身上的存续香火萦绕,那当中,有一道丝线,顺着他身上的气息,开始向着山上流去。

百余年积累的香火,开始灌注入山上新的钟身当中,而他也即将散去。

一口百年的老钟,只有一位十岁的道童相伴,一老一小,在这无人的四极观中,将要走完最后的路程。

道童在发呆,而清风吹过,恍然不知道身边坐着一位老人,一直伴着他。

灵,就和器物诞生了魂是一样的,没有香火的支撑,他们也会老去,和人一般,最后化作尘土,彻底消散,而灵崩,则器崩。

李辟尘抬起头,看见那道气数摇摇转入长宕山,心中思量起东方朔的话语,道如果那主柱真人真的有神通法力,那自然是能够知道,这钟灵的存在的。

但现在,用这钟灵百年的法力,去蕴养一个新的魂,这与强取豪夺又有什么不同呢。

李辟尘摇摇头,此时看着那口青耳钟,那步伐一踏,走了过去,在那道童身前站定。

“小道爷,贫道可否敲一敲这钟?”

李辟尘笑着开口,而那道童儿自然应允,于是李辟尘拿住了那钟锤,此时边上的钟灵不解的看着李辟尘,不知道他要作什么。

而就是在这时候,李辟尘转过头去,对那钟灵笑了笑。

嗡——

钟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猛地回神,发现这人能够看见他,而他如今的身形已经黯淡到寻常的修行者完全无法窥视到他的存在了,那这个人是......

他不曾细想,因为接下来,一道声音回荡在了四极观中,并且还不曾停歇,渐渐扩散,直至传入天阙,贯穿青天。

“当——!!!”

一道钟声响彻,撼动人间,那整座城池都听见了这道声音,那音连绵不绝,直传入长宕山中,让那云隐观中原本在敲钟的道士手猛地一抖,却是松开了去。

而观内大殿,一位道人在刹那睁开眼眸,猛地站起身来。

“谁?!谁敲响了青耳钟?!”

主柱真人的面色微变,这钟声之中透着法力,绝不是凡人在敲。

那气数勾连,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个背着斗笠与蓑衣的年轻道人身影,而仅仅是一道影,就让他心神大震。

就在这一刻,又是一道钟声震动,直把他的身子都撼的晃了晃。

主柱真人的面色在瞬间大变,但紧接着,便转为惊骇。

因为钟声正在接连响起。

连绵不绝,悠悠回响。

二十七响,震城巅;

八十一响,传万千;

百零八响,入青天;

二八十响,世无言;

四百响......击人心去,山河掀!

“当——!!!”

当第四百响的余音流去,李辟尘放下手中的钟锤,而那钟灵,则早已面色难言,只是激动,亦或是惊喜,又或是大愿已了?

只是他叩拜下来,此时对着李辟尘一连九拜,紧接着,看李辟尘手掌一挥,他便化作一道流光,遁入掌中。

刹那千年,那青耳钟化去,砰的一下,崩成尘土散流年。

同一时刻,那长宕山上的道人面色猛变,此时要踏出步来,却又不敢,明晓了一切,只能是苦笑连连。

他对那身边小道吩咐:“且去山下四极旧观,把那青耳钟的碎片取来,好生留存,万不可怠慢!”

那小道不解,主柱真人只是连道:“快去快去,我冲撞了仙驾!诶......”

他如此说着,便又取出五枚云砂,对那道人言:“你把这五枚云砂送下去,见一戴着斗笠的年轻道人便交给他,只说是主柱赔礼,赎嫁青耳钟气数之罪,万不可加真人二字!”

“还有那道童儿,你把他接上山来,做我真传弟子!”

那小道看真人如此惊慌苦笑,便也不敢怠慢,连忙下了山去。

三日之后,城门关前,李辟尘与东方朔辞行,那临别时,赠去一言,说他日后定然有齐天洪福,曾听四百钟响,必然有缘法会至。

东方朔只道李辟尘是好言,于是笑着接受,带李辟尘转身离去时,那手掌当中,却有一道纹印显化。

那是一口......青耳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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