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陷入死寂,花香与海洋气息互相交缠,清新柔和,在空中浮动。
王依瞪着眼前这一幕,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旋即她伸手抓住头发,喃喃说了一句天呐。
裴钰伸手按住她肩膀,带着她往后退,进到厨房,她关紧拉门,小声道:“冷静。”
她毕竟是最早知道裴宿跟何廖星的事的人,抗压能力的确要比普通人强很多。
俩人都待在厨房里,冷静消化着自己看见的,裴钰嘴上说冷静,但下一瞬打开家族群,开始疯狂嚎叫。
立刻有人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房子塌了,塌得非常厉害。
裴钰恍惚地回:【没,房子没塌,好好的】
那是怎么了?
【裴钰:我跟王依过来时,看见阿宿跟何廖星抱在一起,他好像被对方信息素安抚到了,易感期顺利度过,什么也没损害】
【???】
【???????】
所有人都非常不敢置信,群里一时炸开了锅。
毕竟哪怕是非常恩爱的ao夫妻,能够成功安抚对方并真的让其安静下来的,是凤毛麟角,这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自制力,才能连本性都一并压抑。
裴钰收起手机,伸手按了下眉角。
王依有点怔然:“阿宿没对星星做什么吧……”
她跟楚烟才做一年邻居,人家星星清清白白一小孩,裴宿可千万别是趁着易感期狼性大发,那她可就没脸见楚烟了。
“不会。”裴钰比王依更了解裴宿,她笃定道,“阿宿不是那种人,如果是他不喜欢的人,他不会靠近对方,而如果是他喜欢的人,他会很尊重对方,除非对方愿意,否则他不会无礼。”
这是裴家一惯家教,裴宿是裴家最优秀的后辈之一,当然不外如是。
王依想想也是,但方才那一幕对她冲击实在有点大,她得缓缓。
与此同时,地毯上。
何廖星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落在光中,近在咫尺的手腕,掌心向上摊开,弯出浅浅弧度,手指修长如玉,指尖莹白饱满,仿佛很好握住的样子。
这么一只好看的手,被他枕在脑袋下,身后是温热的身体。
何廖星愣了几秒钟,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头顶响起带着点沙的声音:“醒了?”
何廖星循声抬眸,却察觉到自己发顶被轻轻摩挲了下。
那一瞬的感觉像是躺在阳光下翻开肚皮的猫咪被握住了爪子。
像是麻筋被戳了一下似的,何廖星浑身懒洋洋,完全不想动弹,轻轻唔了声。
他翻了个身,面对裴宿,可能是睡习惯了,也没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
他仰头看他,清亮的少年音带着未散尽的睡意:“你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裴宿闭着眼睛:“没有。”
何廖星噢了声,想到裴宿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饭,于是关心地问:“你饿不饿啊?”
没想到他这话一说完,自己肚子十分应景地叫了两声。
何廖星:……
裴宿轻轻笑了声,配合回道:“嗯,是有点饿。”
何廖星一骨碌爬起来:“我给你带了牛肉焗饭,这会儿肯定冷了。”
怀中温度消散一空,裴宿慢慢起身:“那我去热一下,然后炒两个菜。”
厨房拉门忽然被拉开,王依从厨房探头出来,试探性地开口道:“你们醒了?”
何廖星没想到会在厨房看见她,亲切地喊:“王阿姨。”
王依应声,从厨房走出来,裴钰也从厨房里走出来。
王依何廖星认识,另外一个女人踩着细高跟,蕾丝长袖,黑色长裤,一头板栗披肩短发,气场温柔而不失干练,他没见过。
“家里来客人了啊。”何廖星笑了下,喊了声姐姐好,然后便告辞,“那我先回家了。”
“你好啊小朋友,我是裴宿大姐,之前一直听阿宿讲你,今天一见,果然很可爱。”裴钰朝他一笑,温温婉婉,说话声音那叫一个柔和似水,“辛苦你照顾裴宿啦,今天中午要不然就留下来吃饭吧?”
王依也附和:“是啊,正好我们也要做饭,你们家这会儿肯定早就吃过饭了,再做也费事。”
何廖星下意识看了眼裴宿,裴宿正好也在看他:“留下来吧。”
何廖星这才乖乖点头应下:“好,那麻烦啦。”
王依给何廖星拿了瓶酸奶,然后就去了厨房,裴宿把玄关处的焗饭拿进厨房里。
客厅里只剩下何廖星跟裴钰。
见客厅凌乱,何廖星顺手收拾,把茶几,椅子,沙发,都摆放回原来位置,裴钰跟他一起,笑道:“小朋友力气还挺大。”
何廖星有点不太适应小朋友这个称呼,明年他就成年了:“姐姐还是叫我名字吧。”
裴钰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温温柔柔:“听阿宿叫你星星,那我也叫你星星可以吗?”
不得不说,裴钰伪装温柔知性真的是无人抵挡,何廖星没什么和长辈相处的经验,有点局促:“可,可以啊。”
两人简单把客厅收拾成原来模样,裴钰坐在蜀绣布艺沙发上,端了杯水,看着坐在一边,乖巧得不得了的少年,真是越看越喜欢。
嗯,也难怪会被裴宿看上,这要换了她,她也想拐回家做儿子。
“星星。”裴钰冲他笑,“裴宿转学来这边,人生地不熟,麻烦你一直照顾他了。”
她一笑何廖星就有点晕:“还,还好,裴宿人挺好,大家都很喜欢他。”
裴钰对裴宿性格很了解,他就是块冰木头,不存在一个多月就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可能,她倒是不关心别人喜不喜欢裴宿,她比较想知道何廖星喜不喜欢他。
裴钰挑了下眉:“真的?”
“是啊。”何廖星点头,他怕她不信,“裴宿乐于助人,成绩好,人长得也帅,还很细心体贴……喜欢他的人很多。”
听着从何廖星嘴里描述出来一个裴钰完全不认识的人,她忍着笑,顺着话问道:“那这么说,岂不是有很多人追他?”
追他的人……
赵倩。
两人相处的一幕幕在何廖星眼前划过,何廖星眼神暗淡了下,打开酸奶盖子,喝了一口:“嗯,最近就有个人在追他,他还挺喜欢。”
怎么会?
裴钰觉得自己有点理不清裴宿的感情史了,脱口而出:“等等,他不是暗恋……”
说到一半,想起来裴宿还没跟人家挑明,裴钰险险刹住车。
何廖星有点诧异:“他还有暗恋的人?”
等等,为什么他觉得很乱,意思是,有人在追裴宿,他也喜欢对方,同时他还暗恋一个人?听起来这俩人好像不是同一个人?除了赵倩外,另一个人是谁?
……裴宿脚踏两条船?
不可能吧?裴宿看上去真不像这样一个人啊?
“我也纳闷啊。”裴钰被绕糊涂了,“阿宿不可能喜欢追他的人,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除非那个追他的人就是他暗恋的人,但是这个不可能啊。”
何廖星要如果在追裴宿,怎么可能会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可能会在裴钰面前问?
裴钰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处于状况外,她快被这么复杂的关系给绕死了,于是再度拿起水杯,喝了口压惊。
何廖星默默喝酸奶冷静,心里五味杂陈。
厨房里,王依做饭,裴宿帮忙打下手。
裴宿时不时往外瞥一眼,但厨房跟客厅隔了个饭厅,从拉门往外看,也只能隐约看见一角沙发影子,何廖星跟裴钰坐沙发上,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王依见他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后看,忍不住赶他:“心都飞外面了,要不然也出去坐着,省得等会儿切到手。”
裴宿收回视线,继续切菜:“我做菜。”
王依:?
没想到做饭魅力还挺大,都能比得上何廖星对他的诱惑?
裴宿的梦想莫不是想当个厨子吧?
王依忍不住开口道:“你不喜欢人家了?”
“怎么会,”裴宿眼里浮过一丝笑,“他喜欢吃我做的菜,刚才答应他了。”
王依:……
虽然已经结婚了,也有了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还是会觉得酸。
“很好。”王依说,“你还挺疼老婆。”
饭做好后,裴宿端出去,鱼香肉丝,麻婆豆腐,豆瓣鲫鱼,红烧肉,凉拌白菜,十分丰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出去时,何廖星跟裴钰看他的眼神都格外复杂。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似乎很一言难尽。
裴宿眉头轻轻一皱,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看他。
饭桌上的气氛奇怪极了,仿佛处于两个世界。
在裴宿放菜时,裴钰趁何廖星不注意,伸手拍了下他肩膀,压低声音道:“真有你的啊。”
裴宿:?
吃完饭后,何廖星帮忙收拾完餐桌,然后打算离开,裴宿去送他。
何廖星连连摆手:“不用。”
说着就走出门外,但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出去,裴宿后面就关了门。
何廖星看着他,不过一秒他便移开视线:“就这么两步路,送什么啊。”
“吃得有点撑,”裴宿愈发觉得诡异,他面不改色道,“我们去转转吧。”
蓝海别苑绿化做得很好,路边不是花就是草,还有个生态公园。
何廖星想了会儿没想出拒绝理由,只好答应。
金乌西沉,落日熔金,傍晚的风吹拂在人身上,有种懒散的惬意。
路边钟的辛夷花树皆被涂上层淡金色,不时有鸟雀扑腾飞过,哗啦远去。
两个人在路边慢慢走,何廖星稍稍落后裴宿些。
脑子里转过无数开场白,裴宿主动开口:“你之前说,你有个朋友在网上勾引一个女孩?”
“不是他自愿。”何廖星解释道,“他哥被人骗了钱,对方还劈腿,他们不敢报警,只好出此下策。”
裴宿噢了声:“需要帮忙吗?”
裴宿真的很助人为乐,何廖星随口提的朋友,他都会记下来并注意,还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何廖星心柔软了几分,看裴宿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怀疑他是渣男了,摇头道:“不用,这种事他应该能解决,如果需要帮助他会提出来。”
裴宿察觉到何廖星眼神变化,但依旧对他心理活动摸不着头脑,索性暂时忽略:“你还小,以后如果有人在网上跟你告白,也不必理会,不要早恋。”
裴宿明明也跟他一样大,但说这话时很正经,像是他妈。
何廖星原本想说得了吧,你怎么跟教导主任似的,但话到嘴边,他蓦然想起来之前跟裴宿说过以后不反感他说教,于是艰难地把话憋了回去。
他乖乖噢了声,说好,想了想,他又问:“遇到喜欢的人也不能早恋吗?”
这句话落入裴宿耳朵里,自然而然读出另外一种意思——我喜欢你,跟你早恋也不可以吗?
像是被猫爪轻轻挠了下,裴宿偏开头,清了清嗓子:“当然可以。”
“可是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何廖星忽然觉得好悲伤,梅菜都恋爱三次了,他连女生的手都没摸过,“目前应该谈不了恋爱。”
辛夷花树落下枯枝,正好滚在两人脚下,被踩得发出咔擦声响。
裴宿倏然偏头过来,猫爪化为铁丝,直接在心上戳了个窟窿,所有旖旎和缱绻全都消散一空:“你没有喜欢的人?!”
他语气起伏较大,这是他第一次在何廖星面前如此失态。
何廖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愣愣地道:“……我应该有喜欢的人吗?”
像是一块甜糖慢慢靠近他,裴宿被勾得心神荡漾,摇摆不定,可在临到嘴那一刻,糖衣被敲碎,里面装的居然是块石头,裴宿差点被磕掉一颗牙齿。
此刻只剩满心的问号和不敢置信。
——何廖星不喜欢他?他不暗恋他??怎么可能???
裴宿觉得荒谬极了,控诉道:“你喜欢陈媛不是因为她喜欢海?”
何廖星很茫然:“是啊,海很漂亮,我有次去艺术馆看见画家画海,自那以后就喜欢上海了……跟她聊海聊得很开心。”
“你为什么后来不喜欢夜来香?”
话题跳转太快,何廖星缓慢反应了会儿才回答:“……因为我妈有一回把夜来香放室内,门窗紧闭,我们差点生病。”
仿佛内心磐石被一块块击碎,裴宿觉得胸口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晚风灌进来,一片火辣辣疼痛:“那你晚上发情诗勾引我,你,你暗示我你喜欢的类型,主动对我投怀送抱——”
何廖星瞪圆眼睛,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裴宿居然这么看他,同时冤枉极了,简直跳黄河也洗不清:“什么情诗?你说静女?我问你讲解就算勾引……那,那老师给那么多学生讲这首诗算什么?”
“我什么时候暗示过你我喜欢的类型?我明明跟你说的是我喜欢的明星,投怀送抱……我没有,我说过了我手冷,是你不听我讲话!”
“你前两天问我怎么追人……”
“那是我帮大苟问的!”
重山轰隆倒下,碎掉的石块一块块压到裴宿身上,他喃喃道:“你还说拿我当兄弟,只有我一个人在你心里是这个位置……”
何廖星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明白现在的状况了。
天呐天呐天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兄弟居然怀疑他喜欢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他疯了还是对方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内心像是住了个拿大喇叭的小人,咆哮得他耳膜生疼,闻言声嘶力竭否认:“那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当兄弟!”
空气仿佛被灌了水泥,又仿佛此刻两人周身的氧气全都被抽离干净。
光线被一寸寸吞没,夜幕从地平线漫上来。
两人站在辛夷花树底下,定时路灯自发打开,照亮两人头顶的一片地方。
从何廖星吼出那一句话起,两个人就没有动过一下,路灯光线洒下,花枝在地上投下斑驳倒影。
裴宿站在明暗交接处,交错光影将他五官勾得格外深邃,仿佛像是尊俊美的雕像立在原地。
不知为何,吼完那一句话后,何廖星心慌得尤为厉害,他发现自己在说完后,脑子里首先浮现出来的不是正常朋友间相处场景。
而是裴宿坐在他身边教他做题,两人握过的手心,醉酒后抵在肩膀的额头,雨夜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夜空下的幸运星,指尖擦过的唇边,还有……在地毯上的相拥而眠。
一幕又一幕,宛如疯涨浪潮,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他从来就没这么慌过。
无措间,他耳边响起裴钰说到一半没有说完的话,他不是暗恋……
还有裴宿跟他说过,最近有个人在追他,他注意到了,但现在裴宿说他误以为何廖星喜欢他……
何廖星猛地攥紧手心,慌乱地转身想逃开:“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我家后院的草还没……”
他刚转过一半,胳膊忽然被拉住。
疑惑,荒谬,不敢置信,巨大失落,所有情绪尽数滚过一遭,裴宿死死将所有波动全都压回去,见何廖星要逃,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一字一顿道:“之前王姨奇怪我为什么会主动标记omega,仅仅是为了帮你吗,我跟她说,我有私心。”
何廖星没有转身,微风拂在他身上,他希冀自己能随这阵风飘走。
他像是陷入了个巨大漩涡,混乱得什么都分不清楚,从误以为裴宿脚踏两条船是渣男,到发现不是,再发现……接连而来的刺激太大,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只有越跳越快的心,像是马上要因为跳动剧烈而爆.炸。
他明明该挣开他,立刻跑掉,但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一步都走不了。
恍惚间,他听见身后低沉好听的声音道:“何廖星,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做兄弟。”
嗡地一声,何廖星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全都静止。
林荫道上只站了他们二人,空旷无比,夜色渐浓,天边像是墨水晕染开,辛夷花枝在风中轻摇,树影婆娑。
裴宿看着少年侧脸,轻声道:“我的私心是喜欢你。”
长风卷过花枝,掠过草坪,向着遥远天际呼啸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