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相时听着大吃一惊,立刻提着裙摆就往正院而去,正院的大厅里果然已经聚满了人,各院的主子都在,就连许若兰都带着陆临修和陆临川赶回来了。
彼此互相见了礼,陆相时拉住许若兰的衣袖,焦急道:“娘,祖母怎么样了?”
“气急攻心,太医说要好生养着,你别着急。”许若兰道。
“气急攻心?如何会气急攻心?谁气的?发生了何事?”
许若兰将她拉到外间,小声道:“是被你十三叔给气的,宫里除夕夜宴上的事情我们都有默契地瞒着你祖母,可是你祖母又不是不出门,这等事情如何能瞒得住,你祖母今日出门吃酒,在别家听说了这件事,回到家找来你十三叔问了清楚后当场就倒下了。”
许若兰说着便唉声叹气起来:“也不知道你十三叔到底怎么想的,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决定这辈子都不成婚了呢,这下可好,把你祖母都给气病了。”
“那,那十三叔呢?”陆相时紧张地问。
许若兰朝她扬了扬下巴:“现在还在里面跪着呢,太医已经走了,你祖父在里面劝着,但你十三叔却也不敢起来,就跪在地上想让你祖母消气。”
陆相时的眉头打了一个死结。
这时,一个穿着驼底团花袄的妈妈从里屋走出来,她是王景华身边贴身伺候的妈妈,姓吴,吴妈妈屈膝朝众人福了福,道:“太医说王妃需要静养,王妃请诸位今日先回去休息,今明两日都不用过来问安了。”
各院的主子纷纷退去,陆相时却迟迟不愿意走。
许若兰去拉她:“怎么不走?”
“我,我有点担心,祖母身体不好,我想留下来侍奉祖母,”陆相时低声道,“娘,我想留下来尽孝,我就要出嫁了,今后尽孝的机会不多了,祖母疼我,我想留下来照顾她。”
许若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难为你一片孝心,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瞧瞧。”
未几,许若兰便出来了:“你祖母让你留下来。”
陆相时高兴得很,朝许若兰敛了敛衽:“是,娘,我一定好生侍奉祖母。”
丫鬟春秋用雕红漆托盘端着汤药进来递给陆相时,恭敬道:“王妃还在气头上,四姑娘进去后,还请小心着些。”
陆相时道了谢,端着汤药进西梢间,西梢间宽敞,屋里摆着一扇百寿屏风,穿着湛蓝长袍的陆珩就跪在屏风前,听到动静,他动也未动,仍旧低着头。
陆相时在门口站了片刻,看着跪在地上的陆珩,只觉鼻子有点泛酸,她将泪意忍回去,绕过陆珩走到屏风后头。
陆宏光将王景华扶起来,陆相时把汤药放到旁边的矮几上,低声道:“祖母,该喝药了。”
王景华面色不虞,她人老了,如今生了病,看着就更为苍老,陆相时有些心痛,端着药碗舀了一勺汤药小心地吹了吹,放到王景华的嘴边,道:“祖母,喝药吧。”
王景华张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
待王景华喝完了汤药,陆相时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嘴,温声劝道:“祖母,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情,万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切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王景华张口就想训斥人,可当着小辈的面,她不好训斥陆珩,便又生生忍了下去,陆相时看出她老人家有话要说,她将药碗放到托盘上,道:“祖母好生歇着,今夜我就在外间守着,您有何事叫我就成,我先退下了。”
“去吧。”王景华道。
陆相时刚退下,望着陆珩的王景华忍不住又开始念叨:“你跪在我这里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用?你反正是要气死我的,当着皇上的面,你连断子绝孙的承诺都敢许,如今你跪在我面前,又认什么错?!”
陆珩抬起头来,他面色有些寡淡,轻声道:“我跪在这里,是希望娘能消气。”
“消气?我是不会消气的,你给我滚回去吧,我现在就不想看见你!”王景华气得想用茶盅砸他,但是想到这到底是自己老来得子亲生的,又忍了回去。
陆珩不说话。
陆宏光叹了口气,劝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当父母的管得住便管,管不住便由他去吧。”
“我还没有由着他吗?”王景华厉声道,“他十六岁考中状元后我便开始操心他的婚事,可是他自己主意大,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喜欢,我便由着他的性子将那些说亲的全给推了,我当时想着,等再过两年,他自己心思定了,就不会再推拒了,谁知道他越飞越高,对亲事也越来越抗拒,如今更是对皇上许下永不娶妻的承诺来,我便是太由着他了,才会让他干出这等不孝的事情来,我如今是后悔极了,早知道如此,我早该将他的婚事定下来的。”
“您早定下来也没有用,我不愿意成婚,始终是不会成婚的,就算您不顾我的意愿擅自帮我定下亲事,到最后也只能退婚。”陆珩道。
王景华一声冷笑:“王爷,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陆宏光觉得头疼,陆珩的事情他是不想管的,虽然这儿子是自己亲生的,但是他非常清楚陆珩这小子,他们当父母的是管不住的,他娶不娶妻,只能由他自己说了算。
“我定王府还有两个嫡孙,也不差他给我们定王府延续香火,他承诺既然已经许了,你就算气得再厉害,又能如何?”陆宏光劝道,“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王景华气得心肝肺都在疼,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陆相时在外间听到王景华的哭声,心都揪了起来,可是她却不敢进去,屋里都是长辈在说话,没她插嘴的余地。
她知道陆珩说出那样的话来,被王景华知道后,她老人家铁定要生气,但是没想到却能气成这样,她为陆珩难过,也为王景华难过,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不知道陆珩心中的那人到底是谁,她若是知道,兴许还能请她出面劝一劝陆珩,可是她不敢问,这种事情,她不敢问。
西梢间里,王景华哭得有些累了,她抬袖抹着眼泪,哽咽道:“你始终不愿意娶妻,这个中缘由我想了许久,身边也有许多人在议论,我想着要么你根本不喜欢女人,要么就是心里已经有人了,可惜那人你娶不得,所以才会对皇上说出那样的话来。”
陆珩低着头不说话。
王景华哽了哽嗓子:“你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娘以为呢?”
“我以为?”王景华一声冷笑,“你自小早熟,心思从来就深,我们将你保护得好,没让你在幼年的时候见过什么有违伦常的事情,我当然以为你是因为心中早已有求而不得之人了,至少这个原因比让我接受你是个断袖要容易些。”
陆珩苦笑:“我让娘失望了。”
“你……”陆宏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王景华指着陆珩的手指止不住地发颤:“你……你竟然……天哟,怎么会哟……”
陆珩垂着脑袋:“是儿子不孝,让爹娘操心了,失望了,可我本身是这般,我也没有办法,我总不能真的娶一个女子回来,就算娶了回来,也只是个摆设。”
王景华颤声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陆珩的表情格外郑重:“娘且放心,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除了您二老,我不曾对任何人提及,也无第四人知晓。”
陆宏光长叹口气,他是拿这个儿子丝毫没有办法了。
西梢间的哭声渐渐止住了,陆相时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她手指绞着帕子,紧张地望着西梢间的门口,好容易见陆珩从西梢间里走出来,她眸光蓦地一凝。
可她双腿像是灌了铅,不敢挪动脚步迎上去。
“十三叔。”她轻轻地唤了声。
陆珩抬眼朝她望来,黑眸深深,看不见底,他深黑的目光从陆相时的身上掠过,让陆相时的心狠狠地颤了颤,然后便只见陆珩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陆相时难受得很,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相时端着茶盅走进西梢间,伺候王景华喝了点茶水,王景华满面疲惫地靠在床头上,朝陆相时道:“天色晚了,你且回去歇着吧,这里有丫鬟伺候着。”
“我想留下来伺候祖母。”
陆宏光挥手道:“回去吧,让你祖母静一静。”
陆相时不好再说什么,屈膝行礼退了下去,待出了正院的门,才发现陆珩并未走远,他站在梅花树下,夜风打在他的身上,吹起他的衣角,听到脚步声,他转身朝她望来。
夜色昏沉,雪白的梅花落在他的肩头,那一树莹白衬得他身影宛如谪仙。
陆相时呼吸一窒,敛衽道:“十三叔。”
陆珩沉默了片刻。
陆相时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敢擅自离开。
两人相对站了会儿,陆珩忽然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被发现了,别急,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