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1 / 1)

指尖碰触一片湿润温热,卞梨瞳孔皱缩,不知所措地想要缩回手指,却被余漾过分撩人的眼神硬生生牵住。

她笑笑,握住了卞梨的指尖。

“你……”少女唇张了两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鹿眼里湿漉漉的,仿佛起了雾,又好似下了阵雨,勾得余漾心痒痒,她环住了卞梨的腰,将对方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亲昵地蹭蹭对方的侧颊,笑声得意,“我的小朋友真是太可爱了……”

你的?可爱?

前者在卞梨心里掀起一片波澜的浪潮,搅得人心烦意乱;后者两字形容词卞梨以前会喜欢听,现在却不爱了。

——余漾老把她当小孩,亲近不作伪,关怀合乎情理,却又像踩在某条不可明说的警戒线上。

——说什么你的我的?总把距离拉得极近,总让她以为自己是和别人有所不同,是有机可乘的。

事实上呢?全是余漾温柔的无心之言。

这人简单说一句话,却压根没想过会给旁人带来怎样的困扰。

卞梨讨厌余漾!

讨厌一分钟吧。

“我不开心。”卞梨揪着余漾腰侧的衣服,委屈地呢喃。

“哪里不开心?”虽然池芬已经跟自己说过一遍了,但余漾现在还是很耐心地问道,从卞梨嘴里听到和从别人那里了解来的,大抵还是不一样的。

“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可为什么却总要受到别人的诋毁、攻击?”卞梨抬眸,白皙的脸蛋上泪水涟涟,瞧得余漾心软。

她把今天在训练室发生的事都跟余漾说了。

“这世界上发生的很多事情呢,它都是没有道理的。”余漾挠了挠对方的下颌,像逗一只猫儿,温柔道,“我想说的是,不要总从自己身上挑原因,因为往往你只是站那,旁人就免不了升起嫉妒的心思,甚至还会团体拱火,自以为正确地来讨伐你。”

“其实更多时候,世界上的正义往往被人多的一方给定义。你可以百口莫辩,但不必自我折辱。”

“学姐,你也是吗?”卞梨勾住了余漾的指尖,很认真地问。

“嗯?”余漾眸光轻晃,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呆在娱乐圈里,肯定会经常受到不讲缘由的谩骂,对吧?”卞梨很肯定地说。

对于一个公众人物而言,挨骂应当习以为常,部分人可能还会觉得这也得归在她们的职业范围之中,可余漾无法忍受的是,为什么别人的错要牵连上她。

她甚至还走不到百口莫辩的那一步,因为一开始就判下了死刑,连辩解的机会都未曾拥有。

《热带鱼》宣传时以大尺度为噱头,自然一播出就票房飙升,一路高歌猛进,票房仅短短一周就挺进了10亿。这对于一个新人演员来讲,已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成绩了,却没想到,刚迈过15亿的坎,上面直接要求下架电影。

当时国内没有设置分级。《热带鱼》的编剧恃才傲物,五年的职业生涯树敌不断,很多看不惯抑或是出于妒忌心理的仇家给审核部门致电、写匿名信,甚至,施压。

挡不住这样热情高涨、不断上升的“文化运动”,过量的情-色镜头和越界的爱恋成为下架理由。

余漾踏上电视剧演员过渡为电影演员的路将将开了个头,就在半路遭受惨痛夭折。

那段难熬的日子——尚未从电影中剥离掉的过度激烈的情感,事业受挫,和公司的合约纠纷,三座大山一同压在二十岁的余漾肩上,她茫然得不知所措。有不少人给她递出橄榄枝,要求无非□□、卖身。

可能吗?余漾哆嗦着指尖抠捏扁的烟盒——烦心事常常蜂拥而至,烟也没了。

金鸥来看她,把她从乌烟瘴气的房子里捞出来,举着一面镜子,强硬地拨开她的乱发,叱令她好好看看自己的样子。是人是鬼?

镜子中的人脸色苍白,眼袋乌青,可怕程度媲美贞子。余漾靠着墙壁滑落在地上,滚烫又冰凉的泪水从手指缝隙里流出来,她哭得很安静,“我能怎么办啊?”话语里透着心死的哀痛。

金鸥蹲下身,撩开她的长发,和她深深对视,说:“余漾,你这回要站不起来,那你以后就再没站起来的机会了。听我说,《热带鱼》的编剧看好你,特意写了个新剧本送你,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两年时间。余漾用了两年时间翻身,尽管现在也仍是个不温不火的程度。

编剧说为她量身而作的《谷刀》,却转手就拿去卖给了刘屹,不过那之前余漾读过——

宋怀荆和她本人太像了,家教老师,表面上清高纯洁,其实骨子里烂透了,拜金又缺爱,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得不到。

一个极具戏剧性的悲剧角色。

她在这世界上的所人眼中,大概都是这样的一个形象吧?

那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余漾的话,编剧欧景掸掸烟灰,笑得很大声。他太奇怪,余漾为什么这样形容自己?

——为什么要把自己形容得这么差劲?

见余漾缩在沙发里,缩成一团眼也不抬,仿若对聊天完全失去兴致。金鸥站一旁解释,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有些难以启口。

不大的房间这时显得过于寂静,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僵持里。只剩下欧景吞云吐雾的声音,余漾眉心堆拢厌恶,抱着毯子往外走,经过金鸥身边时方才留下一句:“都给他说了吧。说明白一些。”

余漾走后。欧景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里,问扇空气的金鸥:“她戒烟了?”

金鸥嗯了声,回:“余漾说抽烟太消耗意志力了。”

欧景哂笑一声,“胡说!”继而傲慢地瞥了眼金鸥,“说吧。”

余漾十三岁的时候抓着三百块,从南方小镇里出来,坐了大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前往北京。

当时在火车上遇过扒手、流氓,可小姑娘胆子大,狠狠瞪一眼、再用力踩一脚,根本再没人敢惹她了,她把仅有的三百块保护得很好。下了车,遇上一个带娃的大婶,她才失去了第一笔钱——她当时太单纯太傻了,过于下三滥的骗术都能把她耍得团团转。

后来去酒店外蹲守,凭借一副好姿容多多少少换得了些演龙套角色的机会,期间也差点被人骗去酒店、饭局。

有次站在房间里捡起透明纱质衣服时,才恍然回过神,从二楼窗户跳下去逃了,躺了一个月医院才终于有点教训。

金鸥低笑一声,像在笑话余漾的傻,抑或是怜悯、心疼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第一次见她,她一手矿泉水,一手馒头,吃得津津有味。我从她跟前路过,往她空饭盒里扔了二十块,她抬头看我一眼,眼神凶得跟狼似的。谁能想到,现在人设岁月静好、温柔如水的余漾当初会是那副模样?”

金鸥怀念道。

再后来,她把余漾签下,接了两人一同努力争取到的《鸣鸾》中的公主角色。第一部正式角色让两个人抱作一团高兴得三天没睡觉。

再然后就是《热带鱼》的导演找上门来,让余漾饰演迟蕾。大起大落。

“不算出彩的经历。我在这圈子里听过太多类似的故事。”欧景微笑,手指动了动,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想点着,就在火苗快烧到烟嘴时,又把打火机移开了,“我喜欢余漾的原因呢,无非是,她长了满身的刺,那些刺被硬生生拔下,她满身鲜血淋漓,却依旧长出了新的、柔软的,可以藏起来的刺。”

“浴火重生的凤凰啊,”他眯眼看向地平线上的旭日,笑得张扬,“太美了。”

“宋怀荆就是这样的人。余漾什么时候把自己剖析、理解清楚了,再来演我的剧本吧。不然,她配不上它。”

欧景傲气道:“没人能配上它。”他确实有这样的资格。他五年里写了七本剧本,本本拿了奖,被业界奉为传奇。

余漾能和他搭上线,得到他的青睐,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金鸥扯了扯唇角,把阳台上发呆的余漾扯回进屋里,说:“你争气点。这条路很长,就算跌坑里了,也得给我抹掉满身泥泞站起来。在没瞧见终点线之前,有什么资格说输?”

余漾顶着四面八方的流言蜚语和无孔不入的关注视线一直走到现在。有时她什么也没做,穿一件便宜礼服上台亮相就是错误。

——被后来的小花,过气的前辈发通稿拉踩比美。漂亮是原罪。

——和男性朋友见了几面,次日便传出恋爱绯闻。性别是原罪。

——上节目温柔笑,不太说话也要被嘲不尊敬人。性格是原罪。

反正哪里都是错误,都不好,都不行,都不可以。网络上否定的声音太多了,以致余漾有时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差劲了。

她唯有在卞梨不加掩饰的热切喜爱目光的笼罩之下,才会觉得,自己活成了曾经的那个余漾。无限璀璨的,连根发丝儿都是灿烂至极的余漾。

能不顾一切地显露着自己的漂亮,并且引以为傲。

……

“对啊,我也是。”受尽了骂声。余漾冰凉的唇亲昵地贴了贴卞梨的耳廓,引得小姑娘一阵不明显的颤抖。

“卞梨,你还喜欢我吗?”她埋在少女瘦削却温软的肩窝里,柔声问。

“喜欢啊。可你说的喜欢跟我想表达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余漾,”卞梨将服软的身子挺直,风从两人的空隙之间钻过,有些冷,可少女眉眼固执,深深地望着余漾的眼睛道,“学姐,我在生你气。”

“嗯……”余漾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又想把卞梨搂回怀里,却遭到了对方无情的拒绝。

“我不要喜欢你了,学姐,”卞梨手臂勉力压着余漾靠过来的温软身子,水蛇一般,她废了好大劲才忍下心底那股躁动的心思,“反正你也不懂。”

余漾讶异地抬了抬睫,捏住卞梨的下颌说,“再说一遍。”力度有点大,掐得卞梨生疼,但她没舍得拍开余漾的手,只是使劲偏过头,眼眶鼻头红红的,很委屈的模样。

“我不要再用那种你以为的方式喜欢你了。”卞梨低声道。

十八岁生日过了,她已然是个成年人了,可以选择用成年人的方式去追求喜欢的人了。

身旁车子呼啸而过,鸣笛声刺耳,小区门卫的电筒光四处照来照去,惊得余漾瞬间回神,她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长长“哦”了一声,“那就放弃吧。”

放弃?

她说得好轻松,就像是随手抛弃了一个陈旧的娃娃,没有半点留恋不舍。

卞梨心底被这两字狠狠扎了下,眼眶蓦地红了,对着余漾低声吼,“连挽留的话都没有?”

卞梨丢下这句话直接往小区内跑去,堪堪擦过一辆白色轿车的车身。余漾愣住,没反应过来,指尖只碰到对方领口的一角布料。

怀中的温度一瞬间空了,余漾乌黑瓷白的瞳孔塌陷,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些什么。

她低头,看着尖尖的高跟鞋尖,乌黑发亮,衬得裸露的,被冻得通红的脚背更加凄惨。

余漾搓了搓泛疼的鼻尖,心想。

随便吧,小孩子的喜欢算得了什么呢。她现在也根本空不出心思去安慰一个人。在得知卞梨说不喜欢她了之后,精神上都轻松了不少。

余漾驱车回家,经过岭苫江,看见桥旁栉立的灯时,心口突然狠狠抽疼了一下。

她想,她可能很难忘掉,目前唯一过了的生日里,曾有一个女孩子站在桥上为她唱完了一支三分钟的生日歌。

三分钟的时间漫长得仿若一辈子。

卞梨跑进电梯的刹那间就后悔了。仰头看电梯顶,银色墙壁倒映出刺目的金色乱发,因为过度着急和气闷而显得潮红的面庞。

她试图憋下眼眶中涨盈的泪,却被心底的后悔扯动得彻底压抑不住。

为什么要乱发脾气,应该说清楚的。

那种问话,肯定勾起了余漾心中不美好的回忆,她应当主动安慰人,把自己不合时宜的小情绪置之一旁才对啊。而不是,充满较真的质问。

她的喜欢从来都是一厢情愿,余漾压根不欠她任何感情,所以也没必要迁就她的情绪。对她的好和纵容,都是出于对妹妹的喜爱。她该懂。

既然是暗恋,就该有暗恋者的自知之明才对。

卞梨翻出手机相册,照片上的两人脸上沾了奶油,却笑得那般欢畅好看。

印象很深,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外边飘下了雨,砸在树叶、小区内设施上的声音愈来愈大。卞梨躲在被窝里,翻个身,正对着窗户,窗帘半掩着,玻璃上落满水珠,把远处的路灯糊得昏乱。

床的另一侧,似乎还残留着余漾身上的温度和香气。分明和那次见面已经隔了很久了。

卞梨贪恋地把头埋进另一边的枕头里。

再等元旦时,晚会结束后,亲口和余漾说清楚吧。

她的喜欢,是情人之间的喜欢。

纯粹的、热烈的,奋不顾身的。

元旦晚会被安排在12月25日,和圣诞节一起,双节同贺。

学校发放的演出服都很漂亮,卞梨拿到手的是一条淡蓝色的长裙,两边肩膀用柔软的浅蓝色羽毛作为修饰,裙摆处有美丽惊艳的长流苏,走动时流苏抖动产生一种波浪起伏的错觉。

裙子紧紧贴合着身体,将少女完美姣好的曲线完全展现了出,未长开的花骨朵上已经初初显露出了几分青涩的妩媚,像一尾神秘的人鱼。

鞋子大家都是统一的白色平底舞鞋。卞梨穿着它踏在舞台上时心底会升起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她从未似这般打扮过,化上精致的妆容,穿着格外柔美的服装,踩着要比运动鞋舒适、亲切很多的舞鞋。

就像跌入了凡尘的精灵。

——余漾这么形容卞梨。

余漾坐在隔壁的房间里,米白色的露背礼服,裙摆很长,蜿蜒拖曳在地上,锁骨前钻石项链用作点缀,两侧字母耳坠又显出点锋锐个性。

她脚尖轻晃,金色的高跟鞋在暖色灯光照耀下愈加显得夺目迷人。

桌上摆着果盘,对面沙发上坐了好几位校领导,都是当年给她上过课的老师,对她影响深刻。

曾经教过她的语文老师现如今已成为了教导主任,鬓发微白,攀上了岁月的痕迹。

她目光慈祥,认认真真看着余漾白皙漂亮的脸蛋,“很久没见你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之前邀请你还一直不肯呢。”

余漾无奈笑:“老师,你也知道,我的风评一向不好……”

“怕给学校带来不好的影响么?”老师摆弄着桌前的果盘,用牙签插起一颗圣女果递给余漾。

“谢谢。”余漾接过,手指轻轻捻动牙签,不知不觉中开始出神。

温蕊已经习惯了对方这样,虽然距离余漾毕业已经三年,但由于以前总找对方谈话的缘故,一些小习惯其实都摸得很清楚,至今也仍旧记得。

“你进来时看见我们学校的风采展示墙了吗?”温蕊问,唤回了余漾游离的魂。

“看见了,上面有我。作为本校的优秀毕业生。”余漾把那一小块哈密瓜塞入口中,优雅嚼动着。

“附中是省内最好的高中。百年名校,媒体不敢拿你做文章抹黑,而家长们也只在乎成绩,不会关注八卦。”温蕊的语调亲切和蔼,仿佛让余漾重新回到了高中的时光。

她微微晃神,记得自己那时特别叛逆,且因为拍戏,常常饭都顾不上吃,旷课更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会想,不要去上学了,就拍戏一条路走到黑吧。

而温蕊当时兼任班主任,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就站在三尺高的讲台上,说她不会放弃班里任何一个学生。

她也确实说到做到。

尽管余漾一年半载地不来上学,可温蕊总打电话给对方,提醒余漾学校功课不要落下,还组织了各个主课老师给余漾补各门功课。

她劝余漾,大学文凭可以不要,但你的高中文凭总得拿到手吧,不然进了娱乐圈,也要被人嘲笑是个花瓶。

可以说,她做到那种地步显然已超出了职责范围。余漾很感激也很尊敬她。她算是余漾的半个人生导师。

但温蕊的话不恰当,将余漾放在优秀毕业生的名单上,那总会带给家长一种不务正业的感觉,因为在为人父母眼中,演员算不得什么正统的职业。

大约是当年的老师们都不舍得她这学生——余漾嘴甜人美,颇受欢迎;再然后就是家庭背景,太惹人怜悯了;性子虽然执拗,但只要一件事认真去做,她就会尽力做到完美。

这大概是她挂在表彰墙上的原因吧,余漾失笑,但思及网络上一些乱七八糟地言论,还是不由得蹙了眉。

“老师,我在别人嘴里,就是个花瓶的模型,出不去了。”余漾把牙签插在盘子里的水果上,赌气似的戳了好几个孔。也只有在温蕊面前,她才会展露一点小孩脾性。

“青花瓷和白瓷不一样。”温蕊微笑。

余漾揉了揉太阳穴,叹息:“那我大概是懂了。我干脆把模具打碎吧。”

温蕊愣了下,没预料到会有这般回答,但她眼眸中还是不可避免地亮起了光,因为余漾,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

她最后问:“怎么想要改变了?”

按照余漾一直以来的个性,即便演花瓶,那也要演到极致完美才肯罢休,所以眼下另类的回答,才让温蕊不免诧异。

余漾笑而不答。

卞梨从背上卸下琴盒,自从入了训练队之后,它就一直被放在教室里,未再取出来过。

化妆间内,人很多很杂,箱子货架相互挤着,堆叠在一块。学生们吵吵嚷嚷的,再严厉的老师也管不住这群人。卞梨很早就来了这,预定的时间是一点半,她抬腕看了眼表,现在已经两点半了,可她们的队伍竟还未轮到上妆。

四点就要进行第一轮彩排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卞梨撑着下巴,坐在位置上,连琴盒的锁扣松开了,都未注意到。

听说余漾老早就进来校园了。可偌大个校园,卞梨也猜不出对方在哪。

——大概怎么都想不到,对方与她,仅有一墙之隔。

“乐队的集合!”池芬在化妆间一角喊,提示轮到大家化妆了。卞梨歇下脑中心思,动作很快地站起身,但完全意料之外的事顷刻间发生了——琴盒侧翻在地,里边的小提琴掉了出,摔裂成两半。

卞梨彻底呆住。

——琴盒是从旁边翻下去的,离地面几乎零高度,小提琴质量再差,也不至于直接摔成两半,除非……

卞梨眼神闪了闪,环顾房间中的人。头顶灯光亮而刺眼,各人脸上花了各色的妆,完全分不清谁是谁,也看不透他们脸上的神情。

但大多都介于怜悯和诧异之间。还没上台,就出了这档子事,完全没剩周旋余地和补救时间。

池芬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走过来,蹲下身检查地上琴身的端口,很平整,明显是人有意为之,刻意将其锯断。

卞梨呆呆地站在原地,现就像是回到了高二那年的初夏,明明很热的天气,却感觉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刺骨的寒意从头顶向下蔓延。趾骨像踩在冰刃上,进退不得。

经过一条长走廊时,所有人都会停下谈论的声音,将目光转到卞梨身上。谩骂、讥讽、羞辱,各色面孔上是各种意味的表情。

一如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

“卞梨?卞梨?”池芬喊了她两声。

卞梨蓦地回神,却像从沼泽里匍匐出的,眼周站着疲累和厌弃,“老师,我退出吧。曲子简单,随便换一个人上都能行。”

池芬还未回答,孟晓梦扭着腰过来,阴阳怪气插嘴说:“卞梨,你也太自私了吧?我们练了这么久,你说退出就退出,舞台效果不好,责任你承担得起么?”

卞梨瞬间红了眼眶,她捏着拳头,不发一言地咬紧了下唇。

池芬揽住卞梨的肩,隔开孟晓梦的视线,温声对卞梨道:“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继而,她将目光放在孟晓梦身上,幽冷地切割着对方的面庞,“至于究竟是谁,我之后肯定会查出来,当下要紧的,是为卞梨找一把趁手的小提琴。”

“孟晓梦,既然你这么能为集体着想,那肯定也关爱着卞梨同学,老师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希望你能不负所托。”池芬笑得温柔。

却令孟晓梦后背上生出一片鸡皮疙瘩,她咬紧了牙,恨恨想,能上哪去找这样的一把琴?

学校里演奏队训练压根不会用上小提琴这类乐器,要么锣,要么鼓,通常一点的晚会也就笛、箫、萨克斯、钢琴了,很少有人掌握小提琴这种乐器。

穿着蓝色长裙拉小提琴的卞梨,优雅、完美、漂亮,今晚过后,怕是不知道会成为学校多少男生的梦中情人,孟晓梦恨她恨得要死,乘着训练结束,人都走光了,她主动提出打扫教室,趁机把卞梨的小提琴给毁了。

起初的害怕,早在见到卞梨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时湮灭得一干二净了。

孟晓梦抠着指甲,微微一笑,说是任务,可她要真找不到替代的琴池芬也无法为难她。至于卞梨,这次算是彻底栽了。

只要一想到训练队的人都会因为这件事而讨厌卞梨,她就觉得异常畅快。

——贱人。要不是她,胡恬又怎么会去翻郑西桥的手机?

从而发现真正的第三者是她,并且扬言要将她援-交的事实和裸-照散播全校,

卞梨,活该。

所幸胡恬讨厌卞梨比讨厌她更多,因为郑西桥和她只是玩玩,对卞梨却是真正上了心的。

谁都以为卞梨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却未料到她竟是卞氏的千金,家世好,样貌好,样样出挑,可凭什么?

这又如何呢?孟晓梦笑,也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女儿。

——嫉妒的火焰快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池芬推着卞梨的肩膀走到化妆室外,一滴滚烫的泪忽然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池芬转回头,发现少女原来无声地哭了很久。

她半弯下腰擦了擦卞梨的眼泪,动作极致轻柔,“怎么了呀?”

“晚会也不是非要出场的。”池芬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叹息声混在空气里,飘走了。

“琴,是不是没有修好的可能么?”这好似把她和母亲之间剩余的唯一的一丝联系都切断了。

卞梨抽噎着问,眼睛红红,像一只湿哒哒的小兔子。

“那种程度……差不多时是不可能。”池芬低下头,有些不敢和这样脆弱的卞梨对视。

空间里只剩下卞梨低声哭泣的声音,“老、老师,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吧。”

她把眼泪胡乱抹在袖子上,对着池芬道。

走廊空荡,和室内的喧嚣截然相反,窗户开在路的两端,晦暗浸没了少女的身影,将她整个人包裹得寂寥且冷清。池芬呼吸微滞,低应了声,便转身走开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门打开了,漂亮的女人披着件纯黑色的风衣,笑声清透温柔,和旁边的人聊得很开心。

是余漾。卞梨从那截露在外头的白皙细腻的脚踝就能分辨出这个人。

两种委屈的情绪交织成一团,快将卞梨整个人淹没,清甜的香气就要飘到鼻前,卞梨想往后缩——她不想让余漾瞧见自己这副可怜样。

可背后是墙壁,她退无可退。只得低下头,放轻磕磕绊绊的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都慢了下来,卞梨心底发涩,静静地看着余漾的后脑勺从眼前经过。

就在对方走出了半米距离时,她都把裤腿攥得皱巴巴的了,漫涌上来的委屈几乎要将她淹没,喘不上气,很想像一滩软泥似的瘫在地上。

余漾却突然间回眸,卞梨僵直了身子,慌忙低下头,避开女人探究的眼神。

“余漾,怎么了?”温蕊瞧见余漾突然顿住了步伐的,不由好奇问道。

“老师,请等一下,”余漾压了压翘起的唇角,“我离家出走的小朋友被我找回来了。”

温蕊面露困惑,只见余漾过去,把蹲在地下的那个女孩抱起,揽进了怀里。

在远处看不清,凑近了才发现,小姑娘脸上挂满了晶莹湿润的泪水,余漾心微微抽疼。

“余……余漾。”

卞梨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冰凉的眼泪淌在她侧颈的肌肤上,冻得余漾指尖都狠狠皱了下。

“嗯?”女人从嗓子里哼出一个低哑的音。

“你不要总这样,总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那样我会沦陷,会贪恋。会想要用尽一切手段抓住你,把你留在我身边。”

喑哑的声音在阴影中回荡,脱去了单纯表象,剩下的猎物般的窥伺觊觎。

作者有话要说:余漾的经历挺复杂的。以前是个锋锐妩媚的大美人,现在磨去了刺,变得温柔,但骨子里还是叛逆疏离的。

可能给卞梨的温柔是最多的了。

卞梨么,个性叛逆,也就在余漾面前会把自己掰成柔弱小白兔。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还要装多久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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