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公主的意思转告了苗淑仪,她对此一哂:“她能好好学么?肯定是胡乱学两天后就抛在脑后,再也不碰了。”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向皇后提了这事,于是皇后命人选了位善于弹奏箜篌的老乐师向公主授课。而结果大出苗淑仪意料,自从开始学习后,公主无一日不练习,且视为最重要的事,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箜篌上,因此,数月后她已弹得似模似样了。
初时,公主对音准不甚敏感,有次独自练习时,我在旁略作提醒,说有几根弦似乎未调好,她便一点点调试,让我帮她听。后来每次练习之前都要先让我确认音准,我为求方便,就找了支笛子,学了基本音阶,她调弦时吹相应的音给她参考。公主对这种校音法很满意,又兴致勃勃地建议我学吹笛子,以便将来给她伴奏。
我知道她很期待有一天能与曹评合奏,在此之前或许会把我作为练习的对象。就我而言,这样的初衷并不令人愉快,但还是接纳了她的建议,向乐师学习吹笛。
只要她开心就好。
今上对公主的箜篌技艺很感兴趣,几次三番想看公主演奏,但公主一直不答应,若练习时今上忽然驾到,她也会立即停止,不让父亲听见她不成熟的乐曲。
“等女儿自觉弹得略可入耳了,就会请爹爹来听的。”她对今上说。
皇佑三年八月,苗淑仪生日那天,在母亲要求下,公主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在仪凤阁午宴后为父亲演奏箜篌。
但那天直等到正午,仍不见今上驾临。几个过来向苗淑仪贺寿的娘子等得久了,都左右相顾,颇为疑惑。最后俞充仪忍不住说出来:“莫不是散朝后又被宁华殿请去了罢?”
苗淑仪勉强笑道:“昨日官家答应要来看公主弹箜篌的……纵不给我这点面子,女儿的事他还是会在意的。”
尽管这样说着,她看上去也不甚放心,还是唤来了张承照,让他去这日今上视朝的垂拱殿看看。少顷,张承照回来,说官家仍在殿内与群臣议事。
苗淑仪松了口气,笑对诸娘子说:“不知那些官儿又不许官家做什么事,拖了这许久。”
张承照接话道:“臣见张贵妃遣了个小黄门在垂拱殿屏风后候着,恐怕今日所议之事与她娘家有关。”
娘子们当即交换了个眼色。
“难不成,她又唆摆着官家升她伯父的官,今日又害得官家在殿上被包拯喷了一脸的唾沫?”俞充仪随后说。
听得众娘子都笑了起来。
张贵妃从伯父张尧佐此前被任命为三司使,掌财政大权,诸臣大为不满,言官因此屡次上疏。去年八月,侍御史知杂事何郯以侍奉年老母亲为由,自请出知汉州。临行前上疏弹劾张尧佐,说他骤被宠用,只缘后宫之亲,不是真有才能。三司使位高权重,再往上升,便是二府宰执之位。何郯指出,用张尧佐至三司使,已是预政事,若进处二府,必将难平天下之议。最后他劝今上以社稷为重,对张尧佐应像对李用和那样,仅以富贵处之,而不假以权,勿因宠一人而失天下之心。
今上遂有了罢张尧佐三司使之意,张贵妃窥知他意思,便又代伯父讨官,想让今上封张尧佐做宣徽使。
宣徽使也是个极重要的官职,位于枢密使之下,枢密副使之上,总领内诸司、殿前三班及内侍之名籍、迁补、纠劾等事务。还掌郊祀、朝会、宴享供帐之仪,内、外进贡名物,也是由宣徽院检视。这是个位尊俸高的美差,而且可以借总领内诸司的机会干涉宫中事,这也是张贵妃极力劝今上封她伯父做宣徽使的原因。
后来今上终于应允。宣布迁官诏令那天,张贵妃直送他至大殿门前,抚着他背千叮万嘱:“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今上亦连声答应,在殿上宣布罢张尧佐三司使之职,改封他为宣徽南院使、淮康节度使、景灵宫使和同群牧制置使。不想刚一降旨,即激起一场轩然大波。
多名官员在殿上表示反对,今上置之不理。退朝之后,御史中丞王举正留前来上朝的诸司百官面谏皇帝,并率所有御史台官员及谏院谏官上殿廷诤。
诸司向来是轮班上殿议事,并非人人每日皆到,这次台谏联合集体上殿廷诤是百年难逢的非常之事。今上本已很恼火,而王举正与御史包拯、殿中侍御史张择行、殿中侍御史里行唐介及谏官陈旭、吴奎却还轮番上前,高声劝他收回成命,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其中包拯措辞尤为激烈,直斥张尧佐“臱羞不知,真清朝之秽污、白昼之魑魅”,又对今上晓之以理:“爵赏名数,天下之公器,不当以后宫缙戚、庸常之材,过授宠渥,使忠臣义士无所激劝。”
他一口气便洋洋洒洒说了数百言,且情绪激动,边说边上前,逼近御座,唾沫星子直溅到皇帝脸上。今上不便躲避,众目睽睽之下,连以袖遮挡都不好为之,只得强忍着。好容易等他说得告一段落,才拍案而起,抛下一句:“今后台谏上殿须先报中书取旨。”即冷面离去。
张贵妃之前遣了小黄门在殿后探伺,故此已知包拯犯颜直谏的事,忙迎出来向今上下拜谢罪。今上此时才举袖拭面,责备她道:“适才包拯冲上前来说话,直唾我面。你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却难道不知包拯是御史么?”
这话一出口,又成了遍传天下的名言。今上此后宣布免去张尧佐宣徽南院使与景灵宫使之职,亦为他从谏如流的美名补充了个例证。除此之外,这事也让娘子们在谈起张贵妃的时候多了条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