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陵园内只有几个老仆在打扫落叶,见了顾铮,连忙搁下手里的活计,上前行礼。
初冬的傍晚,天色晦暗,除了他们一行人的步伐声,只听冷风吹卷落枯叶的飒飒声。
走至两座并立而造的墓碑前,这两座比一旁的要新些,顾铮先接过侍仆递过来的巾子仔细擦了顾钦的墓碑,祭酒供果,烧纸奠拜。
做完这一切,才徐徐走到旁边的墓碑前,慢慢蹲下,看着碑上的刻文,下颚绷紧,忽而自嘲一笑,他又有什么资格来看她。
但每每做梦梦见她,总克制不住的想念。
而他知道心中的自责,愧疚,遗憾和痛惜将永远伴着他,不管生死。
顾铮指腹轻抚墓碑,声音轻柔:“很抱歉,我失信了。”
他做不到忘记她,娶妻生子。
细看墓碑花纹,那底部雕刻的不是寻常的莲花,兰花,而是兔纹,顾铮能做的很少,只是在尽量弥补她的遗憾。
希望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能快乐一些。
远处突然传来一道轻巧的脚步声,顾铮眉头微皱,没有起身,侧目看了眼侍卫。
侍卫连忙上前查看,顾铮将素日阮绾爱吃的瓜果摆在碑前,动作细致。
“国公爷,大房夫人娘家的姑娘。”侍卫低声说。
“送她离开。”顾铮做着手中的事,没有抬头,语气疏淡。
侍卫对他身后的姑娘说道:“姑娘你回吧!”
那姑娘像是被什么吓到了,红着杏眼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姑娘!”侍卫声音提高,往前走了一步。
顾铮面无表情地扫过他们。
这些年他越发成熟,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英挺俊朗的眉眼竟透着掩饰不住的惊愕。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与她太像了,那双眼睛几乎是记忆中的模样。
侍卫是最新调来他身边的,见顾铮神色不对,动作有些急了,用刀柄拦了一下那姑娘。
小姑娘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二爷!”
不一样的音色,却是一样的音调,但顾铮瞬间清醒,这世上只有一个阮绾,旁人再与她再像也不是她。
她去世的时候,和这个小姑娘一般大,顾铮双眸微暗,起身站直。
顾铮腰背笔挺,气质儒雅端方,但眼神却是严厉冰冷:“谁让你来的?”
小姑娘秀气的小脸闪过不符合她年纪的难过,柔和的杏眸似哭似笑地看着顾铮,就像在看一位失而复得的爱人。
顾铮眉头隆起,沉声道:“回去告诉老夫人,别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小姑娘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没等侍卫开口,就飞快地跑出去。
站在陵园门口,小姑娘弯下腰,捂住脸,潸然泪下,听说他过得很好,可只有见到,才发现人们所谓的好,和她以为的好是不一样的。
她慢慢放下手,看着眼前沾满泪水的掌心,这是不是老天看她可怜,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国公爷。”侍卫回头看顾铮,停住了声音。
顾铮身体孤寂,满身沉郁。
世人眼中的顾铮,出身高贵,深受圣眷,位高权重,他该得意于人间,但他此刻看上去,像是丢了心爱之物的可怜人。
这几年,顾老夫人搬回宛平老宅,母子关系疏远,顾铮只有在节庆时才过去。
入了冬,没过多久便是新年,即便顾家现在气氛不对,新年也是热闹的。
顾铮从卫国公府回到顾家老宅,赴新年晚宴。
听说他回来了,顾老夫人急忙被侍仆扶着走出来。
“铮儿。”离上回见面也好些日子了,顾老夫人颤着声音喊了他一声。
顾铮依着规矩,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儿子见过母亲。”
顾老夫人看他平无波澜的面容,身体一僵,轻轻地应声:“诶!”
顾铮起身背对着顾老夫人,淡声说:“去前厅吧!”
说罢,便率先往外走。
顾老夫人握紧侍仆的手,许久之后才动身。
今年的顾家的人多,除了主家旁支,还有许多来为顾老夫人贺寿的亲友。
乌泱泱的大厅内,顾铮坐在主位,也没人敢劝他的酒,一个个十分守礼。
顾铮握着手中的茶杯,蓦地一顿,抬眸,隔着人群,看到远处一双明亮的杏眸盯着他。
顾铮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沉吸一口气,不轻不重地搁下茶盅,眉头皱起。
一旁的大爷,拘谨地放下筷子:“二弟,怎么了?是不合口?”
顾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个和绾绾长得像的姑娘是他的妻侄,顾铮抿唇:“无事。”
大爷低声说:“二弟,别怪我多嘴,你和母亲因什么产生矛盾,我也不知道,但母亲年岁……”
顾铮拦住他的话,反而聊起公事:“大哥,南边漕运陛下有意指京官巡查,不知兄长可否留意。”
“二弟的意思是……”这是个肥差,大爷眼睛一亮。
顾铮淡淡地说:“明日大朝过后,大哥去我那儿详聊。”
大爷连连点头,也不在劝顾铮和顾老夫人服软。
顾铮垂眸看杯中的茶汤,在抬头看厅内,看那双眼睛的主人。
浅笑嫣嫣,温柔灵秀,这世上会有两个身份经历不同,气质神情相似的两个人吗?
顾铮心中清楚这个答案。
但在听说幼安给裴家下了帖子的时候,他愣住了。
与冷清的卫国公府不同,这偌大的熹园正经主子只有两个大人一个幼儿,却好像格外的热闹。
顾铮阔步走到周津延书房。
周津延慵懒闲适地倚靠凭几半卧在坐榻上看书,在寻常不过的画面,但与往常不同,他身侧多了一个漂亮的幼儿。
睡醒后的惟哥儿精神尚好,趴在周津延身旁,仰着软软地脖子看着被推开的屋门。
三个多月大的惟哥儿生得及其漂亮,一双黑白分明水润润的狐狸眼盯着顾铮,白嫩嫩的小脸因为他的动作涨得通红。
顾铮呼出了一口气,微蹙着眉:“他这样没事儿吗?”
家中虽有子侄,但顾铮对这些幼儿也并不了解。
周津延丢开书,看他儿子:“他累了,会自己趴下。”
顾铮看了眼周津延,心中觉得他不太靠谱。
周津延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勾勾惟哥儿软绵绵的下巴:“表演一个。”
惟哥儿眨巴眨巴忽闪的大眼睛,“啊”了一声,小脑袋一垂,趴在了坐榻上,发出闷响。
周津延冲着顾铮扬扬眉。
顾铮:“……”
唇角微抿,有些无奈。
周津延让他坐,俯身把倒在铺着厚厚的垫子上,起不来的惟哥儿抱起来,动作熟练,手指捏着乖乖趴在他肩头的惟哥儿的小手:“怎么过来了?”
“幼安在吗?”顾铮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