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九十四(1 / 1)

长辈们互相看了一眼,打开了层层包裹的白布。

里面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把手镶嵌得晶莹璀璨,宝石耀眼迷离,但是刃身上有一大片干涸的褐色,还沾有不少泥土,不单盖住了匕首刃身的光芒,连宝石仿佛都黯淡了不少。

温摩只瞧出这是一把利刃,不知它的来历,但在座所有的长辈显然都知道,因为他们的目光几乎是同时震了震。

“咦,是金螭!”姜知津脱口喊出了它的名字,“这是父亲的金螭!”

大约是提起了先家主,忠伯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神情:“二公子还记得?”

“当然记得!”姜知津开心地道,“小时候父亲让我坐在他怀里教我写字,让我用金螭裁纸!”

众长辈们都微微叹息。金螭是姜家的传家宝之一,先家主能让姜知津用它裁纸,显然是对他宠爱已极,只可惜造化弄人,如果先家主再世,看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天才幼子变成了这等模样,不知该有多感慨。

最年长那位长辈是三叔公,他在这里辈份最高,因此说话最有份量,他问忠伯:“金螭历来都是由上一任家主交给下一任家主保管,为何会在你手里?”

忠伯道:“这个问题,老爷应该去问大公子。”

从忠伯掏出这样东西起,温摩就盯着姜知泽。

他的伪装能力太强了,除了最初那一瞬间瞳孔微微收缩之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像旁人一样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讶异,“我也一样好奇,你为何会有金螭?”

“这是小人在先家主故去的那张床榻底下挖出来的。”忠伯盯着姜知泽,一字字道,“小人还想请教大公子,先家主既然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你,为什么金螭却被埋在他的床下?上面又为什么会有血迹?”

“难道你是说我用金螭杀了父亲?!”姜知泽失声道,“忠伯,你不能如此血口喷人!父亲装殓之时是七叔公亲自动的手,七叔公可以作证,父亲是因病而逝,身上绝无外伤!”

“七叔公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忠伯道,“而这把匕首就在各位眼前。大公子如何向各位老爷解释,为什么先家主没有将金螭给你?”

姜知泽缓缓起身:“诸位长辈都知道我父亲乃是急病而死,临死之后只有我一人在侧,我当时只有十五岁,悲痛慌乱,不能事事做得周全。父亲话都没说完,便弃我而去,我哪里还会在意一把匕首?”

说着,他的声音微微更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这把匕首,现在忠伯拿着这样它来问我,我实答不上来,诸位都是我的至亲,我即便身蒙不白之冤,也不能编造谎言蒙骗各位。各位叔伯在上,知泽无法为自己辩解,我愿交出掌家之权。说到底我只是一名庶子,这个家终归还是要津弟的,如此安排,不知忠伯可能满意?”

温摩的手在袖中微微发抖,无法控制。

演戏,都是演戏!

都是假的!

他这是以退为进,因为他知道姜家这些长辈绝不可能把姜家交到一个傻子手里,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姜知津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他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将她的手包拢在掌心,轻声问:“姐姐你怎么了?”

温摩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真真实实的关切与担心,心中的愤怒稍稍缓解一些,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果然,三叔公问道:“方忠,你什么时候挖出的匕首?可有证人?”

“老爷,若是你找出了这样的证据,敢让第二个人知道吗?”忠伯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小人只是一名下人,一世对姜家忠心耿耿,小人老了,唯一能为姜家做的,就是把知道的全说出来,至于老爷们怎么打算,小人无权过问。”

他的笑容无比苍凉,让温摩心中一沉。

她对他寄予了厚望,指望他能拿出有力证据,撕开姜知泽的伪装,将姜知泽拉下马。

但她现在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整个姜家壁垒深严,如山一般沉,海一般深,他们结成一团,区区一个忠伯,根本无法撼动。

她也一样。

她想要让世人都知道姜知泽的真面目,让他受尽鄙夷、痛恨与□□,然后才死。她想要毁掉他的名,毁掉他的人,再毁掉他的命。!

此时才明白,那是多么天真的愿望。

姜家是世间最大的门阀,是一头庞然大物,单个人想挑战它,毫无例外全都会被碾成齑粉。

忠伯显然已经做好了成为齑粉的准备。

因为姜家若是不肯处置姜知泽,就一定会处置他。

那么,他千里迢迢上京送证据,岂不是在找死?

温摩越想越不明白。忠伯就是一个谜,她完全无法预料他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也无从揣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既然没有人证,单凭一把染血的金螭就想指证大公子弑父?!”三叔公脸上露出了一丝怒容,“方忠,你贴身服侍先家主多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怀疑是你藏起了匕首,然后故意栽赃给大公子?因你为先家主守墓多年,有忠仆之名,我们才对你格外礼遇,你也知道自己只是一名下人,可知道以下犯上在姜家要如何处置?!”

“姜家家规,以下犯上者,杀无赦。”忠伯嘴角噙了一丝苦笑:“我就知道会这样。我也想过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但若不说出来,我对不起先家主,死后也无颜去见先家主,所以哪怕拼着这一条老命不要,我也要说出来——姜知泽不配为人,他弑父夺位,逼疯幼弟,故作虚名,图谋姜家大位,乃是罪无可赦之人!”

“住口!”三叔公大怒,“来人——”

温摩的手微微握紧,如果他们要杀忠伯,她一定会拔刀。

无论如何,她要保住忠伯一条命!

她看了姜知津一眼。

姜知津的胡搅蛮缠乃是一项利器,她在考虑要如何跟他一起把忠伯从这帮人手里救下来。

然后就听姜知泽情真意切地道:“三叔公息怒。忠伯服侍了我父亲一辈子,即便是如此指证我,也是出于对父亲的一片忠心,再说他又这般年纪,一时糊涂也是有的,我们不能伤他。”

三叔公看着他,长叹一声,指着忠伯道:“这样好的少主人,你上哪里去寻?竟然还出口诬蔑!”

旁边忽然有一人道:“三叔公,其实年来外面总有一些风言风语,说大公子逼疯了二公子,还总是派人暗杀二公子,还好老天垂怜,二公子侥幸活到了现在,又说大公子身边那先那位幕僚徐广乃是大奸大恶之徒,专以凌虐少女为乐,大公子那般重用他,恐怕也是一路货色……”

话没说完,三叔公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人五十来岁,按辈份是六叔,在众长辈中算年轻的,但精明强干,位置仅次于三叔公,六叔笑道:“三叔公莫生气,大公子是咱们瞧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会误会,咱们还能误会?我的意思是,外头传言不断,里头像忠伯这样的人,只怕也不止一两个,归根到底,还是大公子没有正式继位的原缘。一旦正式继位,暗卫认主,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三叔公拈须点头:“确实言之有理。”跟着向姜知泽道:“大公子,你意下如何?”

姜知泽道:“多谢诸位长辈的好意,只是我曾在父亲墓前发过誓,一定要先治好津弟……”

“哎,治病的事情不急,大公子继任之后,一样可以尽心尽力替二公子医治嘛。”六叔说着,笑道,“其实说实话,咱们瞧着二公子是病了,其实二公子快快活活的,咱们谁比得上?眼下最要紧的是姜家的声誉,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家主之位始终空悬,人心便有些不稳,大公子继任乃是为了姜家,先家主在天有灵,也会含笑的。”

姜知泽道:“话虽如此,可我已立毒誓,若是将来应验,该如何是好?”

温摩盯着姜知泽,意外地发现,他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上许多。

他慌了。

忠伯进来他没慌,呈上罪证他也没慌,六叔让他赶快继任,他却慌了。

“你只管继任!”六叔拍胸脯,豪气干云道,“若要应誓,六叔替你应!”跟着,他语重心长道:“大公子,你总不继任,知道的都说你心里善良,挂念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位置真是来路不正,不敢光明正大继任呢!你可是先家主指定的继承人,暗卫令都给了你,还怕什么?!”

“这话很是。”三叔公也道,“姜家太大了,人心也太深了,家主之位一日空悬,有些人说不定就打着一日的主意。只有你正式继任,才能绝了他们的念想。”

三叔公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六叔一眼。

六叔像是没发觉,依然一脸热忱地望着姜知泽。

“……”

温摩: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姜家作为这片大地上历史最久远的世族,势力盘根错节,其中沟壑万千,表面的平静之下深藏着万丈波澜。

生在姜家,没有一个人不渴望登上家主之位。

就像生在皇家,没有人不渴望做上龙椅一样。

“那就依诸位长辈之命。”姜知泽俯首答。

他这个动作优雅至极,恭谦而不失高贵。

温摩却凭着上一世对他神情的极度熟悉之中,看出了他的无力。

他是被逼无奈。

她忍不住望向忠伯,忠伯依然跪在地上,只是嘴角那丝苦笑仿佛变得意味深长。

刹那间,温摩看懂了这场局。

忠伯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让姜知泽认罪伏法,而是要逼姜知泽正式继任。

也是在这个瞬间,温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姜知泽这么多年都没有正式继任。

真相是——他无法继任。

他一定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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