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把用法诀窍详详细细地告诉温摩,热忱地邀请温摩去院子里试一发看看。
温摩取过匣中第二把□□,问姜知津:“津津要不要试试?”
姜知津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锦袍玉带,异常乖巧,见问,眼睛顿时亮了:“我可以玩么?”
温摩微笑:“这本就是给你的呀。”
“阿摩姐姐真好!”姜知津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伸出手。
温摩替他撸起袖子,将□□固定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手腕与手指皆是骨节分明,修长白皙,黑色□□绑上去,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小金子不情不愿地带人在院子里布置箭靶,望向温摩的眼神仍然充满敌意——带着公子玩这样危险的东西,摆明不安好心。
下人们也都提心吊胆,年纪大些的赶紧悄悄去告诉长公主。
果然姜知津第一发就射偏了,直接朝着小金子来。
小金子吓得心胆欲裂,抬脚就要跑,哪里跑得过弩/箭?一记短箭迅速命中了他的背心。
有点疼,但不是想象中的剧痛。
那枚短箭掉在地上,没有半点血迹,小金子背上也完好无损,衣裳都没有划破半点。
常远带过来的箭匣有两种,一种是正常的短箭,发射之后能入木三分,还有一种就是专门给姜知津玩的,箭头与箭身皆是木制,钝钝的没有开锋,最多能射进草绳编成的箭靶,完全伤不了人。
满院子下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了,果真只是个玩具。
在姜家,姜知泽的耳目无处不在,这所小院里只怕也难保干净,温摩的目光一一从这些人脸上扫过,不知道有哪些是真心服侍姜知津的人,又有哪些暗怀鬼胎,伺机就要对姜知津下手。
春日明媚的阳光下,姜知津兴致勃勃地射了一箭又一箭,一连射了七八支,全都落了空,他不满意了:“阿摩姐姐,来教我!”
温摩走过去,扶住他的腰:“射箭的时候身体一定要稳,腰部以上绝不能动。”
姜知津个子高,腰间束着蹀躞带,越发显得腰细腿长,只是温摩一上手,便发觉他的身体微微一僵。
“有点痒……”姜知津不大自然地道。
“不是挠你。”温摩认真地教他,开始考虑,如果教会姜知津用□□,姜知津是不是就多了一个自保的手段?姜知泽也就更难手里逞了。
“手臂伸直,朝前。”温摩扶着他的手臂。
姜知津伸直了手,方向却是偏的。
温摩再三提醒,他十分苦恼,“我是朝前呀。”
温摩站到他身前,为他做出示范,“贴着我。”
姜知津从善如流,身体贴近温摩的身体,手臂贴近温摩的手臂,近到间不容发。
温摩迟钝地发现,这个姿势等于是自己紧紧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脑子或许只有七岁,但身体是实打实的二十一岁,坚实刚韧,胸膛硬中带软,软中带硬,靠起来十分舒服,让温摩有种冲动,好像试试整个人陷进他的怀里是什么感觉。
“姐姐,我做得对么?”姜知津问,声音刚好响在她的耳边,因为微微低沉,显出了一丝沙哑。
温摩只觉耳尖上一片温热,顿时有几分面红耳赤。
不是害羞,而是惭愧。
她居然对可爱的小津津生出了几分色心,太禽兽了。
“对。”温摩努力让声音平静些,“射。”
短箭发出一声轻响,“扑”地一下穿透箭靶,正中靶心。
“哇,我射中了!”姜知津一把抱住温摩,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阿摩姐姐你真厉害!”
温摩下意识抚住了被他亲过的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亲。
那块肌肤仿佛有了自己的记忆,清晰地感觉到他唇上的温度,以及他身上的气息。
温摩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明明知道他纯洁无瑕,如同婴孩,可脸上还是该死地发红了。
“不、不用谢。”温摩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尽量让声音正常些,“咳,射得不错,你自己好好练。”
她说着就打算脱身,手却被姜知津拉住,姜知津的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异常灿烂,异常好看,“姐姐再陪陪我嘛,再来一次好不好?”
温摩没办法,只得再示范了一次,姿势才站好,姜知津便从后面贴了上来,跟着她腰间微微一热,低看一看,姜知津的胳膊搂在她的腰上。
温摩默默地抬头看姜知津。
温摩:我怀疑我被吃豆腐了。
姜知津对着她,脸上的笑容依然十分灿烂,眸光十分纯净。
温摩:算了,不要多想,他就是个孩子!
这一箭行将射出之际,姜知津忽然问:“阿摩姐姐,你要这□□,是想对付谁?”
温摩微微一惊。
“我想对付夫子。”姜知津接着道,“他老要我背书,真是烦死了,等我练好了,我就一箭射掉他的帽子,哈哈哈哈。”
温摩看着他的笑容,喃喃道:“最大的仇敌是夫子,真幸福。”
“那姐姐想射谁?”
温摩顿了良久,慢慢道:“射一个上辈子的仇人。”
姜知津一脸佩服:“姐姐竟然记得上辈子的事?!你没有喝孟婆汤吗?母亲说,每个人投胎都要喝一次孟婆汤,把前世的事全部忘掉呢。”
温摩喃喃:“我也希望我能忘掉。”
但是不能。
这里是姜家,她和那个人共处同一个屋檐下,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经过着他经过的地方。
这让她寝食难安,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好几次,姜知津也跟着醒来,揉揉眼睛问她:“姐姐你怎么了?”
后来他还会给温摩倒一杯水,轻轻拍着温摩的背,就像温摩拍着他那样。
夜晚的姜家寂静,窗上一片清幽的月光,像是给屋子里披了一层白色的薄纱,温摩不止一次感到庆幸,她嫁的是姜知津。
他天真,纯净,无瑕,他的目光比月光还要干净,他不会寻根究底,不会再三盘问,不会暗生疑心,他只是安静地陪着她,问一句“阿摩姐姐你还好吗”。
重生之后,温摩在温家也总是这样半夜惊醒,醒来独自一人,再三告诉自己那已经是前尘旧梦,她现在有新的人生,再也不会重蹈覆辙,然后强迫自己重新睡下。
成亲之后,她才明白人类当真是适合群居,同样是做噩梦,醒来一看身边有人陪伴,顿时就好受了很多。
而且,不用再三说服自己,只要看到姜知津躺在身边,就知道这一世是崭新的一生。
“我很好。”温摩总是这样告诉他。
有你陪着,就很好。
我会杀了他。
此时此刻,阳光洒满庭院,海棠在角落开出娇艳的花朵,天空瓦蓝,白云反射着丝丝耀眼的光,温摩看着姜知津,在心中这样宣誓。
我一定会杀了他。
然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我要这天永远这样蓝,要你永远这样笑。
要那些凶残的恶魔,永远消失。
姜知泽出入时,身边明处有姜家府兵,暗处有江湖高手,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徐广时刻在他左右。
徐广是个内家高手,修习了温摩无法理解的内功,上一世,她的每一次反抗都是因为有徐广在,被压制得死死的。
若是不能除掉徐广,杀姜知泽就等于是痴人说梦。
温摩几乎是倾尽家产,提出一笔巨款,托得意楼替她寻一位江湖高手。
她的箭法和刀法都是打猎时习得,对于武功可以说是门外汉,不知道徐广这样的高手高到了什么境界,但姜知泽会这样倚重他,境界想必不低,她倾其所有,要大掌柜替她找“最好的”。
就算杀不了徐广,至少能替她牵制住徐广,这样,她才有机会杀姜知泽。
大掌柜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她要找的人前两天已经有了线索,快则今日,晚则明日,估计就能把人带到温摩面前。
很快就能见到达禾了,温摩十分高兴,回府的时候脸上犹带着笑容。
长公主见她一脸笑意,也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古王府请咱们去赴宴呢,抓紧些出门,咱们是主客,去迟了不好。”
平京风俗,新成亲的夫妇会收到各家的宴请,也算是新郎新娘快速适宜新身份的机会。温摩是三日一大宴,两日一小宴,各种爵爷侯爷国公大臣,各种王孙郡主夫人贵女,瞧了个昏头胀脑,压根儿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长公主看着儿子完婚,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每一家的请帖都没有落下,逢宴必出。
宴席对于温摩最大的吸引力是酒菜,但这样的宴席多半是男女分席而坐,一个在前厅,一个在后院,她再也没有被姜九怀灌酒的机会了。
于是“吃”就成了唯一的乐趣。
午宴结束之后,女眷们或去厢房歇息,或去花厅看戏,或去花园赏花,温摩既不想睡午觉,戏文也差不多看遍了,遂在假山后面躲个清静。
结果还没清静上一会会儿,便有一群贵女语笑盈盈,在假山那头的凉亭坐下了。
她们先是聊了几句园子里的花,然后再互夸了一番彼此的衣裳首饰,然后就有一个人开启正题:“你们瞧见了么?那个温摩居然吃了两条鸡腿,添了两碗饭,天呐,她还要不要脸?”
平京贵女以吃得少为荣,一个个吃起东西来都宛如试毒,半炷香方小小尝半口,一块肉能吃上半个时辰,哦不,说错了,她们从不吃肉。
吃肉显得粗鄙,她们这样说。
上一世温摩也学着她们的样子,一场宴席只吃几根菜叶子,回来饿得不行,自己去厨房下面。
这一世温摩可再也不要受那个罪了。
这个话题显然开得极妙,贵女们纷纷掩嘴轻笑,开始从头到脚嘲讽温摩。
从她的举止笑到她的出身,从她的娘亲笑到她的故乡。
现在又多了一样,笑她的丈夫。
“呵呵,真是可怜了,姜家那个傻子听说现在吃饭还要人喂的。”
“这嫁过去,到底是多了个丈夫,还是多了个儿子?”
“她可怜什么?那傻子才可怜呢,新娘子是仡族人,指不定要给他戴多少顶绿帽子呢。”
“嘻嘻嘻,反正他傻,戴了也不知道。”
“就是,说不定还挺开心呢。”
凉亭里一阵轰然大笑。
这样的笑声,温摩在死去的那段日子里,听得可真不少。
她站了起来,走向凉亭。
有人看到了她,立即向同伴们使眼色。
于是众人都回过头来,脸上有几分尴尬。
温摩脸上没什么表情。其中有圆滑些的,笑道:“温姐姐你来了?我们正在聊方才的戏文呢——”
温摩一脚踢翻了桌子,桌面上的茶壶茶杯并点心果子等物悉数跌了个粉碎,茶水横流,贵女们惊叫连连,花容失色。
“你们的日子到底是有多无聊,非得嚼别人的舌根才能快活?”温摩捏住最近一人的脸颊,迫得她张开嘴,“你们都给我记住,如果以后我再听到你们在背后提起我的名字,我就捏碎你的脸,知道么?”
她的声音也不大,脸色也没有多凶狠,但语气阴森森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那个被她捏在手里的贵女眼泪哗哗流,只恨脱不了身,其余贵女缩在一处,一声儿也不敢出。
“姜知津是我的夫君,说他的不是,就是说我的不是,我要听见了,一样会动手的。”温摩说着,松开了那名贵女,“我家津津的好处,岂是你们知道的?以后别让我从你们嘴里听到他的名字,会弄脏了他。”
温摩环视众人,眼神在每个人脸上钉过,冷冷道:“现在,都滚吧。”
贵女们落荒而逃。也有那不服气的,旁边的人劝道:“别惹她,听说宜和公主都在她手上吃了亏。”
凉亭安静下来。
世界安静下来。
温摩站在亭中,忽然,仰天大笑。
她上辈子就想这么干啦!
痛快!
她开开心心地捡起地上一只大橘子,剥开来,将一瓣果肉高高抛起,仰头接住。
一路走,一路接,背影都透着“快活”二字。
不远处,姜知津和风旭站在游廊上,看这一切收入眼底。
风旭:“她到底是什么路数?”
姜知津瞧着温摩的背影:“我也想知道。”
若不是姜知泽的人,为何这么多秘密?
若是姜知泽的人,为何……会这样对他?
她真的,当他是夫君吗?
“我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为我说话。”姜知津喃喃,“我在她眼里有什么好处?”
一个傻傻的姜知津,有什么好处?
他自己都不知道。
风旭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可以称之为“迷惘”的神色,大吃一惊:“小心,这很可能是她的圈套,说不定她已经发觉你在附近,故意说给你听的。”
是,姜知津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因为这样才正常。
真的喜欢一个傻子,那才反常,那才奇怪。
可是……
——姜知津是我的夫君,说他的不是,就是说我的不是,
——我家津津的好处,岂是你们知道的?
——以后别让我从你们嘴里听到他的名字,会弄脏了他。
每一句好像都是对心脏的暴击。
姜知津下意识捂住心口。
好像,有点受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