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琪在柳村时,宁不凡每隔几日便会拉着她去到长辈的家中做客。
柳村的长辈们知道,宁不凡患了大病,会渐渐遗忘所有的记忆,而王安琪会成为一直陪伴在宁不凡身旁的贴心人。
于是,生性热络的长辈们,总是会拉着王安琪,滔滔不绝的将柳村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一个又一个故事,一份又一份记忆。
他们在想,若是有朝一日,宁不凡最终成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儿,总要有个知道他的过去的人,陪在他身边,将过去的事情,讲给他听。
在柳村的那段时日,王安琪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里,经历了宁不凡的前半生,这是无忧无虑的前半生,与宁不凡走入江湖之后的故事截然不同。
很难想象,一个从世外桃源走出来的单纯少年,竟然能够在接踵而来的劫难下一步步走到今日。
宁不凡曾将记忆刻在剑鞘里,又亲手抹去,可他却从不担忧未来是否能够想起,因为王安琪已经成为了他的记忆,王安琪就是他的剑鞘。
石中村的岁月,恬静如同流水,潺潺而过,一日又一日。
每个夕阳落下的傍晚,王安琪总会在宁不凡雕刻的时候,为他讲述柳村里的故事,讲述那个名为宁钰的孩子第一次学会走路,第一次学会说话,第一次走入山野捉鸟捕鱼......事无巨细。
“这个孩子在村子里有两个玩伴,一个是陈子期,一个是大黄狗。他们不喜欢读书,却被先生逼着去学堂读书......”
王安琪不仅讲述宁钰的故事,更将陈子期和大黄狗的故事以及柳村众多长辈的故事,一一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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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风忽来,讲到夏日蝉鸣,再到秋日落叶,又是大半年过去。
这一日,石中村迎来初雪。
王安琪从房内拿出亲手裁制的狐裘大衣,为宁不凡披上,“后来啊,这个孩子在长辈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下,走出了柳村。”
宁不凡忽然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他为什么要走出去?”
王安琪想了想,解释道:
“因为他要去寻找自己的父亲,弄清楚当年的真相。你要明白,‘真相’这两个字,对聪明人而言,有很大的吸引力。当时,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等着他,若是他知道了,应该是不会走出去的。”
后半句的话,倒是有失偏颇了。
无数年来,让人感到最为危险的事物,总是黑暗和未知,可越是危险的事物,越是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无数人前赴后继、不惜生死的去追寻。
你为什么要去攀登高山?
因为,山就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去闯荡江湖?
因为,江湖就在那里。
若是在柳村里的宁不凡,早便知道村子外面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等着他,或许他会恐惧,但他同样会义无反顾的追寻。
年轻人大多轻狂桀骜,所以才会有‘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
宁不凡低眉下去,继续用刻刀雕琢木块。
每一次,王安琪问宁不凡在雕刻什么,宁不凡总是会茫然一阵,然后摇头。
起初,王安琪还以为宁不凡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后来......她才发现,宁不凡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我在雕刻什么。
一刀接着一刀落下,宁不凡的木工手艺越发娴熟,刀落之处深浅分明,木头终于有了雏形,瞧着模样......似乎是一位女子,就是还未雕刻五官,倒也瞧不出面容。
王安琪盯着这块儿木头看了半晌,狐疑道:“你这大半年一直在雕刻的人像,竟然是一位女子,她是谁啊?”
宁不凡抬眉看了眼王安琪,默然道: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位姑娘一直对我招手,她很漂亮,可是我看不清楚,我只记得她的眸子很明亮,灿若星辰。起初,我想把她画出来,不过......咱们屋里头没有笔墨,只有许多烧火的柴火,所以我才想着把她雕刻出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王安琪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
“你要雕刻的女子,是我?”
宁不凡怔神片刻,目光茫然,“我不知道,但我觉着......我要雕刻的人,在我心里占据很重要的地位,可能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
很重要的地位?
比性命还重要?
听到这话,王安琪不由得心头窃喜,脸色微红,捏着裙角,嗫嚅道:
“我还以为你是块儿什么都不懂得木头,没想到你还会......哎呀,咱们都老夫老妻了,孩子都有了,这多让人害臊啊,我......我可不喜欢这些。”
宁不凡放下手里的刻刀,说道:“你若是不喜欢,那我就不做了,我听你的。”
王安琪忽然凝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女子说不喜欢,那就是很喜欢,懂了吗?”
宁不凡左想右想还是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道:“那我......继续雕刻还是停手?”
王安琪轻轻拍案,恼道:“你若是敢停手,我把你的手剁了!”
又是一年过去。
宁不凡一直在雕琢手中的木头,王安琪的故事也一直没有停歇。
这一日,秋风萧瑟,斜阳落下。
“然后啊......这个少年和他的妻子,告别了烦人的江湖,来到了一处人烟罕至的小村落,这个村落,名为石中村。少年名唤宁钰,字不凡,他的妻子,名唤王安琪。”
王安琪终于讲完了所有的故事,同时揭露出故事中主角的身份。
宁不凡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刀。
他望着手中的雕像,目光渐渐茫然无措。
这个栩栩如生的雕像,是一位娇羞浅笑的漂亮姑娘,身姿婀娜,裙带飘摇,眉弯半月,眸若星辰,像是九天之外落下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
如果,这件鬼斧神工的雕像流入人间,定会被奉为稀世珍宝。
王安琪望着这个雕像,忽然沉默下来,心中泛起大片酸楚。
原来,宁不凡梦中的那位朝他招手的姑娘,那位在他心中占据极为重要位置的姑娘,那位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姑娘......不是王安琪,而是羡鱼。
宁不凡垂下头颅,有些沮丧,心中第一次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不明白,为什么耗时两年,雕刻出来的女子,竟然不是眼前的姑娘。
王安琪很好的掩饰着眼底深处藏着的失落,拿起雕像仔细品鉴一番,说道:“没事儿,我挺喜欢的。”
宁不凡沉默着,又拿起一块儿木头和刻刀。
他拼命回忆着梦中女子的一颦一笑,飞快落刀,木屑唰唰作响,这一次只用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刀落下,他将雕像举至眼前,仔细打量。
又是一个羡鱼姑娘。
“唉——”
宁不凡长长叹息一声,放下雕像和刻刀,对王安琪说道:“你还是把我的手剁了吧。”
他再也不想当什么木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