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别怕,有我在
另一个桌子又在喊:“没零钱了,乔安快过来!换钱!”
“来了!”乔安放下水瓶匆匆跑过去,换好零钱,路过盖着床单的乔富,他停了一下,又赶去厨房帮忙。
一个星期前,乔安接到老家的电话,乔富通宵打麻将,脑梗倒在了麻将场上。
乔安赶回去的时候,床边围的都是村里的人,他们都喊着让乔安叫乔富。
“你爸就在等你,快喊他一声!”
乔富躺在床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深凹进去,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朝门口看去。
脚下像生了根似的,乔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那句爸爸卡在嗓子眼,怎么也叫不出来。
躺在床上的这个干瘦的男人真的是乔富吗?那个好酒好赌,一有不如意的就骂自己打自己的男人?
他就像一根干瘪的老树根,瘫在床上,苟延残喘。
“咳咳……”乔富嘴唇蠕动了几下,坐在一旁的姑姑赶紧朝他招手。
“你爸叫你!快过来!”
乔安这才动起来,慢吞吞的走到床边,手忽然被抓住,身体条件反射的颤抖起来,想要护住脑袋。
等回过神才反应过来,乔富不是要揍自己,现在的他也无法揍人。
“我们都出去吧,乔富要和乔安说话。”姑姑站起身,屋子里的人跟着一起出去了。
白炽灯将屋子里照的昏黄一片,拥挤的屋子里堆满杂货,土黄的柜子上架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只能放出几个节目,以前晚上,乔安都会趁乔富出去赌钱那会儿,跑进来看电视,有时候电视里没节目,他就看好久广告。
角落里是一个木箱子,家里的吃的都会放在里面,乔安小时候经常偷偷去摸几块花生糖之类的东西吃,期间被乔富抓到过几次,打完没几天他又会念着那些糖的甜美。
“乔安,你……你叫我一声……”乔富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难听。
乔安攥紧衣摆,低低的喊了声:“爸。”
乔富浑浊的眼眶里泛起泪花,干枯的手紧紧抓住乔安的手:“这么多年我也没给你留什么,粮站里的米和油够你一个人吃十年,家里的田,你要是不种就租给别人,一年还能有几千块钱。”
“爸,你,你说什么……”乔富的话像在交代后事,乔安慌了,“咱们明天去医院看看,会好的。”
乔富摇了摇头,眼珠子动了动,茫然的盯着屋顶,喃喃道:“我这辈子浑浑噩噩,居然在快死的时候清醒过来,乔安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大学生,有大好的前途。”
“要是遇见喜欢的姑娘一定要好好对她,有小孩了别忘记带给爸看看。”
乔富说完这些话就闭上眼睛睡过去了,这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清楚的话,就连东西都吃不了,只能喝点水,村里的人说那应该是回光返照。
家里早早搭起几场麻将,哗啦啦的声音在大屋响着,村里的习俗,一般家里有人要去世,怕这家人太冷清难过村里人都会去打麻将热场子。
姑姑他们在外面忙着,乔安被吩咐在屋子里陪乔富照顾他。
乔安坐在小板凳上,呆呆的看着张着嘴艰难呼吸的乔富,想着他是不是能听到外面的麻将声,以往在麻将场上的人是他,而现在他变成了躺在床上,所有的人好像都在催促他快点死。
第三天夜里,乔安刚洗漱完,就听到前屋传来一声哄哭声,他穿上拖鞋匆匆跑过去,乔富死了,姑姑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老人家站在门口哭,呜呜的哭声像是某种乐器吹奏出来一样,乔安就站在那,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姑姑一边哭着,一边把手机塞到他手上让他打电话给姑父,让他赶过来。
乔安分明在姑姑的脸上没有看到一滴眼泪。
几个老人进去给乔富穿上寿衣,用床板抬出来,乔安下意识往前走一步,想再看一眼乔富的脸。
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多人叫他干这个干那个,有这些事情要注意,有那些事情要记着,他一一点头,拿着几沓白布连夜敲开叫不上名字和叫的上名字的亲戚的门,告诉他们乔富去世的事。
又在天亮之前叫裁缝到家里缝制孝服,最后拿着钱,骑自行车去镇上菜市场买菜。
这几天乔安过的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睁开眼看到忙碌的人们都要缓好一会儿。
“明天早上去火葬场,你是长子,要捧你爸的照片,到位要先去买骨灰盒,记住了吗?”村子前面的老爹嘱咐道。
乔安点头,忽然门口传来二奶奶的声音。
“乔安啊,好像是你同学来了,你过来看看!”
同学?什么同学?
乔安脑袋空空的走出去,昏黄的灯从窗户泄出来,照亮站在槐树下的梁顷。
他穿着黑色牛仔外套,脑袋上戴着紫色的鸭舌帽,双手揣着口袋。
梁顷就那样站在沉沉的夜色中,朝这边缓缓走来,光就在他的脚下蔓延,一点一点吞噬掉他身边无尽的黑暗。
“你吃过了吗?锅里有茶叶蛋,我去给你拿两个。”
“不用。”梁顷拉住乔安,一个星期不见,男孩就瘦了好多,下巴尖了,一双圆圆的眼睛显得愈发大,“你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
“吃了,每顿都吃。”只是每次只来得及扒拉两口就被叫去忙事了,但他也不觉得饿。
“乔安!柴火没了,抱几捆过来!”屋子里传来呼喊,乔安连忙应了一声。
跑去柴堆边,那里的柴火堆的比乔安还高,一捆又重有大,乔安费力的扯着,忽然一只手伸过来,轻松的将柴火拎起来。
“啊,这种事我来做就行了!”乔安慌忙说。
梁顷拎了两捆柴火,淡淡道:“送去厨房是吗?”
“嗯。”再阻止梁顷会不高兴,乔安只好点了点头。
梁顷的到来村里人都很惊讶,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长的这么帅身材这么好的小伙,大婶大爷都围着梁顷,乔安本来还怕梁顷生气,没想到他应对自如,一边帮忙干活一边接他们的话茬。
厨房这边的活就交给梁顷了,乔安在后屋给麻将场的人端茶倒水,换零钱。
麻将一直到十二点才结束,大伙一起吃完夜宵就回去了,还有两场留着过夜,乔安就坐在小板凳上,等着随时被叫过去。
迷迷糊糊他睡着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外套。
他慌忙坐起来,远远的看到,梁顷正拎着水瓶在给打麻将的倒茶,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t恤。
梁顷拎着水瓶过来:“醒了?再睡一会儿,这里有我。”
“梁顷,谢谢你。”
梁顷揉了一把乔安的头发,坐到他旁边。
“你去睡觉吧,我的屋子有地方可以睡。”
梁顷摇了摇头,低声道:“我陪着你。”
乔安眼眶一热,慌忙低下头,一只手伸过来,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送殡车就来了,乔安坐在车子最前面,茫然的抱着乔富的照片。
“乔安,别怕,我就在后面的车子。”梁顷站在窗口仰头看着乔安,他因为不是家属不能坐这辆车子,“到位我就过来找你。”
车子开动了,缓缓朝前来,梁顷跟着车子跑了几步,喊了好几声乔安的名字。
看着跟着车子奔跑的梁顷,乔安的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重重点了点头。
眼泪一旦开闸就再也止不住,乔安哭了一路,哭到发不出声音,脑袋胀疼,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乔富离开了,永远的不在了,这个破旧的屋子里,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人。
忙完后面的事情,大家伙都离开了,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好像一切没有发生过,乔富只是去外面赌钱了,很快就会回来。
吱呀一声,乔安锁上门,他看着掌心的钥匙,缓缓握紧,转身,梁顷就站在不远处树下。
“你小时候就在这棵树上荡秋千的?”这是隔壁的二奶奶和他说的。
乔安点点头:“用洗衣服的棒槌,绑上麻绳吊在树枝上就行了。”那时候一到夏天乔富就会给他绑秋千,当时妈妈总会说,没了棒槌怎么洗衣服。
坐在去大学的火车上,乔安看着窗外,忽然想到刚去大学那天,他就这样满怀着期待向往大学生活,心里想赚到钱就再也不回来了。
谁知道,这次是真的回不来了。
乔富在的时候,乔安害怕他,讨厌他,但是,无论他去哪里都知道禾县有自己的家,只要过年了就要回去,吃年夜饭,贴对联。
而现在,他只有去路再无归处。
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乔安觉得胸口好闷,那些压抑的情感一下子冒出来,他知道不能哭,但是他忍不住。
忽然,他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梁顷心疼的抱着怀里的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没事的,哭吧,别忍着,我在这里。”
乔安哇的哭出声,攥紧梁顷的衣服。
“梁顷我没有爸爸了……你说为什么?我明明那么讨厌他,那么的想要离开他,可,可是……我现在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乔安宁愿再也不回去,和乔富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愿是这样。
但人生就是这样,只有去路没有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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