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1 / 1)

天地肃清,魔气荡然无存。

谢涔之僵立原地,脚刹那间冰凉,如堕冰窖。

时间仿佛停滞了。

连方流淌空气都变得沉重无比,压得人无法呼吸。

这一瞬间,什么法阵,什么苍生,都在她身后黯淡褪色。

他只看到那支箭没入她后心,那一瞬,他只觉一股海潮朝自己拍来,将他瞬间淹没。

最后一眼刻入眼底,是含着痛苦和解脱的眼神。

那一片蔓延开血色,刺痛了他眸底。

“阿姮!”

他眼底破裂成无数碎冰,飞快地冲了过去,嗓音竟哑了,抬手接住她的刹那,只摸到一片滑腻。

血。

都是她血。

那一箭贯穿了她的心口。

她几乎是砸进他怀里,身体绵软地捞不住,谢涔之额角泛着青筋,眼底满是血色,用力去搂她瘦削肩,脚竟在微微颤抖,俯身去看她,“阿姮你——”

他话戛然而止。

她靠在他胸口,头微微一偏,长睫沉沉一落,右手无力地滑落。

一动不动。

他望见此幕,心底猛震,脑子“嗡”一声,像是断了一根弦,心底一片空白。

一时要叫她话卡在喉间,甚至忘了呼吸。

阿姮她……

一股密密麻麻疼痛突然猛地冲上心口,他死死地抿紧下唇,薄唇生生地渗了血。

他用力搂住她的肩,死死盯着她,眼底血色弥漫。

天地之间唯有风的气息。

大股大股的血从她胸口涌出,绽开一朵朵艳丽花。

而她脸色苍白,浑身冰冷,气息几乎感受不到。

谢涔之在颤抖。

他颤得厉害,连牙关都咬得如此之紧,指尖僵硬得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只茫茫然地去摸她腕脉,摸了许久,才找忍着痛楚找准位置。

直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浑身上下才似泄了力一样,往前栽去。

他匍匐在她身边。

微微低头,额角抵着她冰凉额头。

双眸热潮汹涌,动作却极尽温柔。

谢涔之不相信这捉弄人的命运。

第一次失去她,已给他了痛彻心扉教训,他日思夜想皆是她在他身边模样,只想重新让她回到他身边来。

她要发泄委屈,拿剑刺他也好,用鞭子抽也好,他只求她心中畅快。

可为什么,好不容易阿姮肯回来了,这么快又要再失去她一次?

“阿姮。”他强忍着悲痛,轻声道:“没事,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出事。”

“我们这就回去疗伤,谁也无法夺走你。”

他第一次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失望了。

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

他猝然闭目,猛地抬眼,眼底杀气大盛,袖底卷出一道浑厚风,如排山倒海,哗啦一声震向那箭射来的暗处,直接折断了第二支偷袭箭矢。

魔气如烟被拍散,蛰伏在暗处魔被他一击打中,发出“啊”一声惨叫,有几只魔当场灰飞烟灭,剩下魔磔磔怪笑一声,飞快地逃了。

又是埋伏。

他一定亲手,亲手将鬼都王千刀万剐!

谢涔之无暇去追,只死死护住怀中的人。

他抱紧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脚底踩在染血泥土中,所过之处冰冷的寒气弥漫,顺着衣袂染上如雪眉眼。

——是他收不住体内汹涌灵气,箭矢上魔气侵入体内,仅仅只是微小的一丝,却足以在他心神动荡时搅起一片惊涛骇浪。

血,还在断断续续地滴落。

谢涔之抱着她,拼尽全力地御剑往前飞。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救她!

只怕再慢一点,便如那日在斩刑台上之上,她站在纷飞大雪中,转身脱离他指尖,他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却再也无法触及。

魔域几位魔将,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鬼都王以裂空珠折叠空间,将远在千里两个地方连接起来,制成特殊通道,再以传送符顷刻间逃离杀,瞬息之间,便进入了魔域。

魔域宫殿阴寒冰冷,少年捂着胸口,坐在上方,下方跪着几个从人间折返魔将。

那几个魔将正低头禀报——

“禀魔君,属下原本行事极其顺利,已成功取下两个道虚境修士首级,可谢姮突然出现,将属下下魔杀死了大半,属下不敌,只好先行撤退。”

“禀魔君,属下原本已将大阵撞得极为脆弱,可马上就要成功时候,藏云宗另一道阵眼突然开启,属下麾下死伤过半,已无力再破坏大阵。”

“属下……属下也是,如果不是谢姮半路杀出,属下已经斩了藏云宗那几个长老头颅,献给魔君!”

“……”

他们依次禀报战况。

这里每个魔将都曾为祸一方,染无数的人命,乃是十恶不赦的一方大魔,可此刻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神色极为惶恐。

唯恐魔君一个不高兴,就杀了他们。

少年坐在冰冷的轮椅之中,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微微低着头,垂落的黑发挡住苍白的面庞。

“唔。”

他低眸喘着气,双目紧闭,因为体内痛苦,右手五指死死扣着冰冷的扶手。

一边忍受着痛,一边听着他们的禀报。

谢姮,谢姮,都是谢姮。

句句离不开谢姮!

他马上、马上就要赢了,只要藏云宗倒了,谢涔之死了,他就可以完全灭了整个修仙界,为自己报仇,结果呢?结果全是谢姮在搅局!

他当初为什么救她?!

像谢姮这人,如此该死,便活该死在斩刑台上!

她该死。

就在此时,姗姗来迟一位魔将突然拜倒在地,匍匐在少年脚尖,战战兢兢道:“属下来迟,请魔君恕罪,属下方才是去……做另一件大事了。”

“嗯?”鬼都王嗓音阴郁,“说来听听。”

那位魔将语气虽紧张,尾音却有些上扬,显得有些洋洋自得,飞快道:“属下提前感知到谢涔之气息,知晓他与魔君您缠斗,早已在暗中蛰伏已久……您离去之时,属下便暗中用溯月弓射出一箭。”

他微微一顿,眼珠子转了转,语气愈发兴奋,邀功道:“……属下正好射中了谢姮!离开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属下猜,她马上就会没命了!”

“这便是她胆敢与您作对的下场,日后她再也无法威胁到您了!”

那魔将自觉立了大功,说着便抬起头,一脸志得意满。

他其他同僚都失利了,连魔尊自己都受了伤。

唯独他突然想起了溯月弓,硬生生扳回一局,还帮魔君逃脱追杀。

魔君这次定会嘉奖重用他!

他目光灼灼地仰视着上面鬼都王。

溯月弓?

溯月弓乃是一把上古弓箭,在魔域滋养上千年,威力非比寻常。

他用溯月弓射杀谢姮?!

鬼都王猛地抬眼。

唇角渗血,衬得苍白的脸色艳若鬼魅,幽深莫测眼神从那位魔将脸上扫过。

方才他为了逃脱,就算用了裂空珠,也没有太大脱身把握。

对上谁都不必放在眼里,唯独是谢涔之和谢姮联,着实让他吃了大亏。

但是他们没有趁机追杀过来。

鬼都王便还在思忖他们又玩什么把戏,想不到,是自己下出了不得了魔,在背后暗算谢姮。

注意到鬼都王阴森眸光,那只魔越发兴奋,又连忙阿谀奉承道:“您才是三界未来的主人,那谢姮不识好歹,属下之所以用溯月弓,就是在替魔君您铲除眼中钉……啊!”

他话未说完,突然惨叫一声。

血溅三尺。

轰然倒地。

鬼都王慢悠悠地收回指,笑得无比阴森,一字一句道:“杀、谢、姮?”

“我何时下令,你们杀谢姮?”

他没有亲自下令的事,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如此自作主张?!

他对谢姮下无数次,次次不下杀,这群蠢货,居然敢越过他动手?!

鬼都王睥睨着他们,气得都笑了。

“一群废物。”

周围匍匐魔将见同僚灰飞烟灭,都猛然一惊,硬着头皮承受着魔君怒火。

心里却在暗忖,魔君次次都把“杀谢姮”三个字挂在嘴上,原以为魔君欲杀之而后快,没想到却是动不得意思。

魔君阴晴不定,心思实难揣测。

少年盯着下面这群蠢货诚惶诚恐模样,越发恼火。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恨不得把轮椅扶手硬生生掰断。

元神受损,中毒,受伤,溯月弓那一箭。

谢姮这次凶多吉少。

就算不是他下令,她也是自作自受!

他这次……一定不再心软。

鬼都王转身,身形突然化为一道黑烟,原地消失不见。

如恶鬼般的嗓音回荡在冰冷空旷的宫殿中。

——“谁敢救谢姮,谁就去死吧。”

救谢姮?

谁无缘无故去救正道人?

这下又轮到那几个匍匐原地的魔将,开始思忖揣摩了。

私自杀谢姮是死罪,救谢姮却也是死罪?

魔君说不许救意思,到底是真不救,还是表面上不救,其实救?

冷风如刀,割在肌肤上。

原本下山厮杀很多弟子都已平安回到宗门,各有不同程度的伤,却来不及收拾狼藉,只有几个药王谷的弟子飞快地穿行在他们身边,低头包扎。

明明应该回去歇息,可他们都没有离开。

大家都在翘首等着什么。

等一个人身影。

他们都知道,是谁救了他们。

大阵稳固,局势逆转,千千万万人得以保住性命,来自于所有人的努力,可更不容忽视,却是那个人。

那个,名唤谢姮的女子。

“君上回来了!”不知是谁高呼一声,许多人闻声赶去,齐阚走得最快,舒瑶和白羲紧跟在身后,飞奔而至。

触及那几乎被血染红的两人,所有人都惊住了。

空气中一片诡异寂静。

“主人这是……”白羲率先反应过来,率先冲了上去,看清谢姮胸口的那一箭,哭着骂道:“我主人怎么中箭了?她现在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主人你醒醒啊!”

舒瑶身子晃了晃,狼狈地跌坐在地。

聂云袖慌乱去扶舒瑶,却又焦急地去看谢涔之怀中的人。

“谢姮这是怎么了?”

“谢姮长老……为什么中箭了?”

“长老没事吧……好多血……”

场面突然混乱起来。

谢涔之抱紧怀中的人,眼底满是血丝,身形却仍旧如此巍然不动,只一字一句地吩咐道:“速去请云渺子过来,齐阚去密阁,请出千年玉髓,护住阿姮心脉!”

千年玉髓极为罕见,千年也就这一颗,齐阚面色变了变,却也没有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御剑飞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有人去拿伤药,有人去准备热水,还有人急着去拿一套干净衣物。

太玄宗掌门凌云子并不了解谢姮平日的生活,也想出一份力,便焦急道:“快将谢姮先带回她住处,这样抱着会撕裂伤口,血若流得再多一点,便回天乏术了!”

周围的人动作却同时一滞,面色各异。

凌云子正纳闷间,便听一个弟子嗫嚅道:“谢姮长老住处……只是掩霞峰的一个破旧小木屋,已经很久没有收拾了。”

一间破木屋。

堂堂藏云宗长老,住得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简陋。

先不论那狭小屋子挤不挤得下这么多人,便是收拾床铺也时间,而且环境简陋,夜里风凉,极为不利于疗伤。

大家提及,神色都有些尴尬惭愧。

凌云子难以置信地皱眉,还未追问,紧接着便听谢涔之哑声吩咐:“去我那里。”

他亲自照顾好她。

谢涔之抱着谢姮,双臂已僵至麻木。

但即使臂酸痛得几欲废掉,他也巍然不动分毫,只这样长长久久地举着——那只箭离她心脉极尽,任何一个动作牵扯,都会恶化她的伤势。

直至行至无汲殿,将谢姮放在床上,云渺子赶来亲自为谢姮拔箭,谢涔之这才发觉,自己臂几乎已僵硬到失去知觉。

他却不知痛一般,还是死死地握紧谢姮,盯着少女血色褪尽的小脸。

恨不得这样看一辈子。

云渺子上前,对他深深一拜道:“劳烦君上往边上让让,这支箭威力非比寻常,极难取出。”

谢涔之不得不松开,站在一丈之外注视着阿姮,云渺子上前查探了一会儿,却又迟迟不动手,还是犹豫着又说了一句:“此乃上古溯月弓箭,位置又极其巧妙,卡在心脉之间,老头子我……也只有六成把握,平安取出这支箭。”

谢涔之微微一震,猝然抬头,眼底光影沉浮,像是猜到了什么。

他艰难问道:“剩下成……是什么?”

云渺子沉默不语。

谢涔之嗓音一沉,寒声道:“说!”

云渺子叹息一声,只好颓然道:“剩下成……便是取出箭矢的瞬间,当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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