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雪是被一阵胸闷的感觉给闷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随着知觉的恢复,身体上的疼痛也随之复苏,全身上下顿时传来一股酸麻的钝痛感,倒像是重伤初愈后的酸软无力。
他眨了眨眼睛,头顶是熟悉的装饰图纹,视线所及之处俱是他日常所见。
这里是他的宫殿——长辉宫。
他心里一颗大石重重落地。
总算回来了。
只是……
胸口好闷。
他低头看去,看到了一颗毛绒绒的黑色脑袋,此脑袋上绑着一圈白色绷带,枕在他胸口处睡得正香。
温初雪:“???”
什么情况?
正好这时,门口光影一闪,雪重沁转过屏风走了进来,见到床上的人,本来还忧心忡忡的脸色顿时一喜,快步走上前道:“吾儿,你终于醒了,都昏睡三天了!”
温初雪轻声唤道:“母君。”
声音虚弱,中气不足,主要还是被某个人憋的。
雪重沁也注意到了他胸口上趴着的人,脸一黑,熟练的拎着那人的后颈把他扔到了床的一边,气道:“又来!都压了几次了,若不是我看得紧,吾儿都得被你压坏了咳咳!”
她说得一急,气一时喘不上,就咳了两声。
那人“呼呼”的打着呼噜,睡得正香,一点都没感觉到别人的嫌弃,甚至还朝着温初雪的方向蹭了蹭。
他是朝着温初雪的方向侧躺的,温初雪一侧头就看到了他的脸,顿时宛如被雷劈了,整张脸都僵了。
是晏凌妄。
他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绷带上还有隐约的血迹,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平日里凌厉俊美的一张脸少了几分慑人的气势,更多了一分脆弱。
他这一动,温初雪顿时感觉到手腕一阵钝痛,低头一看,他一只手被晏凌妄死死抓着,因为过于用力,手指底下的皮肤都有些青紫。
温初雪:“……”
过于震惊以至于失语。
这是那个恨不得躲他躲得远远的,碰他一下都宛如被非礼了,死都不愿意和他合籍的晏凌妄?
怕是被人夺舍了吧。
雪重沁把人推到一边,喘匀了气,这才坐在儿子床边,抱怨道:“这家伙若没人看着,一天能往你身上趴几十回,偏偏还没什么意识,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先前那般抗拒你,现在突然变得这么黏你了。”
温初雪一愣,出乎意料的信息太多,以至于他反应了好一会才挑出一个重点问道:“他……还没醒?”
雪重沁道:“醒了一次,本来你俩是在两个房间养伤的,结果他半途突然醒了,只是神智不太清醒,迷迷瞪瞪循着契约找到你,往你身上一扑,抓着你就不放了,我们怎么撕也撕不开,之后就晕乎了,再也没醒过。”
温初雪:“……”
果然是被打坏脑袋了。
他一手撑着床慢慢起身,雪重沁连忙上去扶了他一把,关切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温初雪摇了摇头,软软的靠在身后的枕头上,道:“只是有些酸软无力,没什么大碍,修养几天就好,母君不必担心。”
雪重沁松出一口气,这才有心情去问那天的事,“青鸾和凤羽自回来就陷入沉睡了,我也无从问起,你们失踪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初雪轻叹口气,整理了下思路,原原本本把那天通道里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不知那魔修如何处置了?”
雪重沁光是听他这么讲就心惊肉跳了,此时一听那罪魁祸首,顿时杀气腾腾,“杀了!”
温初雪“哦”了一声,没说话。
雪重沁瞥他,“你怎么不问是谁杀的?”
温初雪微微一笑,“因为他身份复杂,一定没死,母君既然不想谈论这人,我便不触怒您了。”
雪重沁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你啊……”
她儿子啊,什么都好,温和守礼,聪慧理智,但就是太清醒又太克制了,总是少了那么点鲜活气。
太过让人心疼。
雪重沁心一软,叹息一声,道:“听说魔界的少主已经失踪一千多年了。”
温初雪一怔,“您是说……那魔修……”
雪重沁点点头,“应该错不了,他中了心魔劫,又被凤羽剑刺了一剑,现在还在昏迷,仙魔两界井水不犯河水,动了他,少不得要引起仙魔大战,去往魔界的通道暂时打不开,他便先留在帝宫了。”
温初雪“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雪重沁摸摸他的头,道:“你帝父之前帮你疗伤,现在还在给你炼丹,暂时分|身乏术没法来看你,我去看看丹药炼制的如何了。”
温初雪点点头,“好。”
雪重沁离开后,内室便只剩了两人。
温初雪低头看向旁边躺着的人,动了动手腕试图挣脱,手上的力道立刻一紧。
晏凌妄皱了皱眉,不满的哼唧一声,小小声道:“别动……”
温初雪:“……”
温初雪深吸口气,叫道:“晏凌妄。”
晏凌妄眼皮颤了颤。
温初雪道:“晏凌妄,你和我结契了,是同心道侣契,不是共生道侣契,你若想和离,就放开我。”
晏凌妄刚刚还在颤动的眼皮顿时没了声息,手指反而更加用力了。
温初雪:“……”
温初雪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觉得被他捏着的那只手腕都已经麻木到没知觉了。
他试探着握了握手指,立刻一阵钻心的酸麻传上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嘶——!”
晏凌妄眼皮一颤,猛的睁开眼。
温初雪感觉到了他的动静,低头一看,便对上了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温初雪愣了愣,道:“你醒了?”
晏凌妄眨了眨眼,缓缓抬眼看向温初雪,眼神还有些呆怔。
温初雪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他也没多想,抬起那只被抓住的手腕在他面前一晃,道:“烦请松手,我这只手快被你抓废了。”
晏凌妄眼珠一动,看向那只手。
手腕清瘦有形,上面牢牢桎梏着一只手,本来挺好看的手腕因为长久血液不通,泛起一点青灰,显得有些病态。
晏凌妄怔了怔,朦胧的神智慢慢清醒,心想:**嘛要抓着他?
这么想着,他便松了手。
他脑海里空白一片,一点记忆都没有,只有一副画面格外的清晰。
漆黑的空间中到处遍布着足以吞噬生命的空间风暴,一个披着婚服一身狼狈的男子紧紧抱着他,身周散发出一层淡淡的白芒,牢牢将风暴阻隔在外,显得温暖又可靠。
他唇角溢血,脸色惨白,却还是坚定的保护着他,他焦急的唤他:“晏凌妄,晏凌妄!你醒醒!”
晏凌妄心想,原来我叫晏凌妄啊。
他是谁呢?
他当时穿着婚服,是要和谁结道侣?
温初雪在一边揉着手腕,见晏凌妄不知想什么而发起了呆,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拽着他的衣袖,都快把他的衣服扯烂了,不由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晏凌妄?”
晏凌妄回过神来,看了看那只手,又顺着手看向手的主人。
他瞳孔一缩,表情骤然僵住。
和那一幕画面里的人一模一样,他就是那个救他的人!
我刚刚抓着他的手,我和他在一张床上。
那他的道侣……
心随意动,他按照本能进入识海,霎时间被识海里里闪亮亮的道侣契约闪瞎了眼。
同心道侣契约。
同心道侣契有个特点,需要道侣双方真心喜欢,这时的契约就是契约,没有多余的图纹;如果一方单方面喜欢另一方,喜欢的那方道侣契上有个钥匙的图纹,被喜欢一方道侣契上有个锁链图纹。
而他的道侣契约上正刻着一个钥匙的图纹。
凭借契约的感应,他能感知到另一个带着锁链图纹的道侣契就在面前这人身上。
他喜欢他。
而他却忘了他。
他忘了他最爱的人!
晏凌妄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当场。
温初雪见他看了眼自己就这副模样,以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连忙坐直了身体,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这一动,衣服微微敞开,露出他胸前一点皮肤。
隐约能看到里面一点青紫的痕迹。
晏凌妄眼睛都红了。
他想起了那副画面里那人身上狼狈的婚服,很像是某些事后随意披上去的,他惨白的脸色,他溢血的唇角……
他猛地扑上前去,温初雪本就浑身酸软,这一下压根躲避不及,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视线再清晰时,他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正牢牢压着一个人。
晏凌妄一手抓着他衣襟一扯,霎时胸前凉飕飕一片。
温初雪惊了,他一手抵住晏凌妄的胸膛,向来温和的声音第一次带了一分厉色,“你做什么!?”
晏凌妄猛地一声抽噎。
温初雪一滞。
晏凌妄红着眼看着他胸前皮肤上惨烈的青紫,颤声道:“是我的错,我太孟浪了,是我没有节制,把你折腾成这样,以致你受伤吐血,你还在危险之中努力保护我。”
他吸了吸气,表情沉痛道:“你这么好,我却忘记了你,我忘了我的爱人,我是个渣男!我混蛋!”
温初雪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因为过于震惊而暂时失语。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晏凌妄,好半晌才找回声音,试探着问:“你……知道你是谁吗?”
晏凌妄道:“晏凌妄。”
温初雪问:“还有呢?”
晏凌妄摇了摇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温初雪呆住。
他看了眼他头上包着的绷带,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晏凌妄失忆了。
温初雪深吸口气,头疼的解释道:“我们并没发生什么事,我受伤是因为其它原因,一股不受我控制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导致的,你不用自责,我们其实没有什么感情,结道侣只是为了解决升仙台的事情……”
“你不用为我找借口。”晏凌妄果断道,语气肯定斩钉截铁,“我是绝对不会和不喜欢的人合籍的,更不要说结的还是同心道侣契,我一定是喜欢你!”
温初雪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他徒劳的解释,“我们约定过,待解决升仙台之事就和离,为此还结了血契。”
“血契?”晏凌妄又在识海里翻了一圈,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温初雪眼露期待——他发现了?
晏凌妄下一刻就道:“你果然是骗我的,那是我们的道侣契,你是因为我忘了你,伤心过度想骗我解除道侣契和离吗?”
他大惊失色,“是不是我对不住你!我下次一定克制,亲爱的我们不和离,我会努力记起你的,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温初雪:“……”
温初雪无力的闭上眼,一手搭在眼帘上,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血契被吞噬,共生道侣契变同心道侣契,好好的澄清全都变关系亲密的铁证,像极了那封被涂改过的宣示。
真要感叹一句命运弄人。
正好这时候,外面一阵动静传来,雪重沁的声音轻柔的响起,“孩子才刚醒,精神还不太好,待一会就……”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初雪睁眼看去,入目是四张熟悉的脸。
帝尊,帝后,仙主,仙后。
四人目瞪口呆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凌妄,再看了看晏凌妄手里抓着的属于温初雪的那一截衣襟。
半晌之后,四人齐齐转过了身,整齐划一走了出去。
帝尊临走前若无其事道:“给你们一刻钟,正殿见。”
温初雪:“……”
总觉得你们误会了什么的样子。
晏凌妄蹙着眉拉过被子把温初雪包住,护犊子一样沉着脸,满脸不耐,“他们谁?”
温初雪扶额。
他真想一觉睡过去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