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一起看电影,用完晚膳后童雀就把情绪低落的云深带出了门。
云家的这处宅子有些年头了,据传是从云深的爷爷辈传下来的,如今辗转到云深的手里,成了他在云家很不受待见的哥哥的落脚地。
常翻新维护,健身房、家庭影院、游戏厅、篮球馆之类的设施一应俱全,打理得很好。
说是去看电影,其实也没走出这个宅子。
从主宅出来,行约三五分钟,是健身房。健身房和家庭影院之间隔着一个露天泳池,水清月明。
童雀跨跳至泳池边的花坛上,提着冰激凌的手抬起,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低着头,神情专注地一脚一脚往前迈。
云深曾听童丹说起过,童雀好像自小就喜欢这么踩着边边走直线。
他的视线低了下去,落在她往前挪行的两只脚上。忆起些旧事,嘴角不自觉上扬。
极有耐心地配合她的步调,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
临家庭影院门前,童雀的注意力转向了别处。分了心,单脚支撑没能站稳,左摇右晃。
尾随其后的云深倏地止步,急忙伸手,横栏在她左右。
她很快站稳,没注意侧后方的动向。俯身蹲下,欣喜盯着花坛间的某一处。
云深松了口气,前伸的手迅速收回,心有余悸地捂了一下包着纱布的右臂。
他的伤静养了些时日,这会儿其实已经没有大碍了。之所以还包着纱布,主要是因为有这么个道具在童雀会格外乖巧听话。他还没玩够,可不能这么轻易被拆穿。
正走神,童雀突然回过身来。
她站得高,踩在花坛边手一伸,轻松把一个凉丝丝的物件别在了他耳后。
抬眸之际两人视线撞上。
偶有风过,泳池有光涌动,粼粼水纹起了涟漪。
云深近距离对上她含笑的眼,微微一怔,抬手拿耳朵上挂着的东西。
是一朵很漂亮的小花,素白的花瓣,黄色的花蕊,嗅着很香。
“好看吧?”童雀俯身凑近,指了指他手中握着的花,冲他甜甜一笑:“送你。”
云深的视线落在她溢光的眸色间,嘴角不自觉扬起,温声道:“谢谢。”
云家的家庭影院播的片子都是院线资源,童雀随意选了个正热播的电影,舒舒服服倒进按摩椅里吃冰激凌。
她的心思不怎么能集中,咬着冰激凌勺,思绪纷杂。
从范潇梦口中无意得知云泠在看心理医生,她不由有些在意。云家内部的关系复杂,父兄间都不一定有真情,更何况是所谓的“闺蜜”。
她在进云家前第一个查的其实是云深,云深跟她姐姐不似她这般,自小便相识。关系不错,但也仅限于朋友层面上的不错。
她的姐姐童丹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名媛,知书达理,通人情,晓分寸,跟未来会成为自己妹夫的男人向来知道保持该有的距离。
童雀之所以能确定这一点,是因为过去童丹每每提及云家两兄弟,表现出的语气神态都是完全不同的。提到云茂,她姐姐的眼里总像是能闪出光来。
她的姐姐童丹出事那天,云深在巴黎的一个拍卖会上。她托林昆查过他的往返航班记录,后也有姜黎证实,跟他常年厮混的一哥们在那场拍卖会上见过云深。
云深的嫌疑洗清,她才提出进的云家。
之后是跟云茂的相处,时日渐长,她也愈发能理解姐姐为什么会喜欢那个男人了。云茂是个看着淡漠,实则心思敏感细腻的人,跟她的姐姐一样,性子都偏静。
对于姐姐的意外丧生,她多次试探下发现云茂所承下的痛苦不像是装的。
那么,云家剩下跟姐姐接触最多的,也就剩云泠了。
如果是云泠,动机是什么?
感情羁绊?
姐姐喜欢的是云茂,云泠跟云茂是近亲关系,照理是不会生出这样的矛盾。
还是……
被发现了什么不堪的秘密?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冰激凌都化了。”云深取走她手中握着的勺,挖起一勺冰激凌很自然地送进自己的嘴里。
童雀“诶”了一声,提醒他:“那是我的勺。”
“哦。”云深咽下嘴里的冰激凌,说:“我不嫌弃。”
“我嫌弃。”童雀非常不给面子地说。
云深点头表示明白了,顺势把她怀里抱着的冰激凌拿走,说:“那我吃。”
“厚脸皮!”童雀抬手想打他,忍了忍,伸出的手收回,问:“你的勺呢?”
云深指了指掉到脚边的勺,歪过脑袋眼阔弯弯。像是故意在对她撒娇,露出个超乖的笑:“掉了。”
“……”卖萌可耻!
童雀可太吃他的颜了,这招对她很有效。盯着他看了两秒,嘴角翘了翘,手一挥,很大气地说:“算了算了,都给你。”
云深坐直了些,视线转向幕布,问:“刚刚猪妖出来的那段是不是很可怕?”
“嗯。”童雀敷衍着点点头,她也不清楚电影里播了什么,随口附和:“可怕。”
“这是个科幻片,没有猪妖。”云深说。
“什么意思?”童雀没听明白。
“我现编的。”云深转头看她,轻“呲”了声,语有不满:“跟我一起看个电影都这么没诚意的吗?童秘书。”
“……”这个套路深还真是给她处处设陷啊。
童雀说不过他,冲他龇了龇牙。瞬间转移话题,伸手抢夺他抱着的冰激凌:“冰激凌还我!”
云深动作极快的单手托起冰激凌底盒,往上举,灵巧躲开。
童雀够不到,只能站起来,嘟嘟囔囔地喊着:“还我冰激凌!还我!”
他高举着手里的冰激凌,跟着站起。
童雀情急下蹦到了椅子上,他跟着很幼稚地跳到椅子上。
云深笑看着她气到鼓起的腮帮子,故意逗她。冰激凌往前跟前送过去,见她要拿,迅速抽回。看她扑个空,嘴上还不忘很得意地气她:“小矮子,够不着。”
“啊!气死我了!”童雀气到想踹他一脚。
行动力比脑子快,她抓狂时右脚已经照着他的膝盖踢了过去。
可惜没能得逞,前踹的脚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抓住,动不了了。
两人皆是一愣,步调一致地同步低头往下看,画面一瞬定格。
“……”
“……”
糟了,露馅了!
云深松手,跳下椅子,面朝着正前方坐下。腰板绷得笔直,继续边看电影边吃冰激凌。
想装无事发生?
童雀看明白了,颇无语的“哈”了一声。腾空的脚稍稍活动了一下,跟着跳下椅子,坐在了他那一侧的椅子把手上。
“我怎么记得,有人早上还嚷嚷着胳膊疼到抬不起来,穿衣服还需要人帮忙呢?”童雀看着他,俯身曲肘,搭靠着他的肩。
抬指勾住他的下巴尖,把他的脸捏转过来。近距离朝他挑了挑眉,作疑惑状:“奇怪,伤得这么严重,怎么这会儿灵活的像只猴子呢?真是让人费解。”
云深盯着她看了两秒,抿唇掩饰嘴角的笑意。挖了勺冰激凌,讨好般递送到她嘴边:“吃吗?”
“……”童雀一指打翻了被他抢走的冰激凌,站起身,浮夸捂嘴,惊道:“嗨呀,你个小笨笨,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
做作的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偷偷搓了搓胳膊。
云深看了一眼被打翻的冰激凌,默了半晌,噗呲一声笑了:“你这脾气还真是……”
“我这脾气怎么了?”童雀很不服气地打断他,灵魂拷问:“还是说你是有哪儿做对了吗?你还有理了?”
“我错了。”云深一秒认错。
童雀撇撇嘴,冲他做了个抹脖的威胁动作:“再见。”
转身欲走,被云深拉住了腕。
“别这样,开个玩笑,怎么还真气上了?”云深说。
“玩笑?你觉得这是玩笑?”童雀气呼呼甩开他,头都不回地往外走,边走边气道:“害别人担心的都睡不着,竟然说那是玩笑?人渣!”
云深回头看她走远,低叹了声“祖宗”。小心拿起暂放在桌上的小花,追了过去,抓她的手想要拉住她。
童雀抬脚踹他,他退闪间只能松手,保持安全距离紧跟着她,问:“你担心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谁要担心你?你听错了。”童雀矢口否认。
云深三两步跨行到她对面,转身,面朝着她慢慢往后退。笑看着她,肯定道:“你就是在担心我!”
童雀的腿没他长,左移右躲地绕不过去,更气了。扭过脸不看他:“笑什么笑?谁要理你!走开!”
“不走。”
“厚脸皮。”
“对。”
“……”
一路斗着嘴行至童雀房门前,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不出意外,云深被童雀无情关在了房门外。没能敲开门,他也只能自认理亏,怏怏回房。
开床头灯,坐下。
掌心里躺着的不知名小花泛着丝丝缕缕幽香。
云深低头把玩手中的小花,月夜下她那双泛波的眼在脑中时隐时现,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睡前读物,翻开,把那朵小花夹进书页里。
袋中手机在震动。
他拿出手机看完新消息,在屏幕上戳点了几下。
点开“小祖宗”的对话框,拍下夹在书页间的小花,给她发过去。
等了会儿,没能等来她的回复。短暂思考后,给她语音发了个:“晚安。”
不消多时,对方发来一张动图。一只大小眼的胖猫龇着牙,摆着张挑衅的臭脸,鼻孔怼到天花板上,配文:“啥?我没戴眼镜听不清。”
云深看了好几遍那张搞怪动图,保存至表情包,低笑了声:“可爱。”
云父的行程安排出了错,云深临时受命,出了趟差。
往返不过三天时间。
云深不在的这三天,童雀少了跟自己抬杠的对象,简直无聊到极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时常对着主位的空座发呆,琢磨套路深怎么还不回来。
拿着手机翻来转去地想给他发消息,在编辑框里戳戳点点了一大串文字,再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掉。
孔静舒说了:得端着。
就算云深发来消息问她:“回来给你带礼物,想要什么?”
她也是纠结许久,在对话框里点来点去,又全部删除。摆高了姿态,就是不搭理他。
“编辑了那么久,怎么不发过来?”云深问。
配了张他们之间的对话框截图,顶部圈红字样——
【对方正在输入……】
“我已经等了十分钟了。”云深说。
“……”
童雀当即按灭屏幕,把这么轻易就暴露自己的手机丢了出去。
云深一下飞机就给童雀打了电话。
童雀在南院帮云茂一起整理收藏的旧书,站在书架间从口袋掏出频繁震动的手机。待看清了来电显示,嘴角不自觉扬起。盯着亮起的屏幕默数了十个数,才接起电话。
“童秘书,领导回来了,不来接一下吗?”云深问。
童雀嘴角翘了翘,故意梗着脖子跟他顶嘴:“领导腿又没断,自己能走。”
云深心情不错地笑了一下,问:“在家?”
“嗯。”童雀说。
“乖乖等我回来,别乱跑。”云深说。
童雀“嘁”了一声:“谁要听你的。”
“给你带礼物了。”云深说。
“那就……”童雀拖腔拖调地说,“看在礼物的份上,等你一下。”
“一会儿见。”云深说。
“那我就等一小会儿啊,过时不候。”童雀说。
挂了电话,童雀偏过头,视线越过书架间隙,悄咪咪看了一眼仍在慢慢翻阅旧籍的云茂。
“回吧。”云茂头都没抬地说。
童雀简短道了别,把手边没完成的事跟管家交代了一下。从南院出来,一路小跑着回房。忙不迭换了身衣服,补补妆,去花房。
“周嫂,给我取个好看的花瓶来。对了,我还要花剪、打刺钳、剑山、枝剪之类插花的工具。”童雀说。
“童小姐是想插花吗?”周嫂问。
“对。”童雀说,“打发时间。”
精心挑选了一捧花,童雀在花房坐下,拢起碎落的长发,随手挽了个髻。配色、修剪、固定,格外专注。
云深进花房的时候她没发现,注意力集中在花叶间。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在的方向停顿了数秒,没惊动她。刻意放轻脚步靠近,放下手中的购物袋,在她对面落座。
童雀把刚修剪好的花插进瓶,无意中瞥见对面有个黑影,她吓得一哆嗦。抬眼看去,不由来气,训他:“你是鬼吗?走路都没声的,吓我一跳!”
云深笑看着她,没接话。
童雀对上他的笑脸,气很快就消了。重新低下视线看手里不小心折了枝的花,朝他伸手:“给我递下枝剪。”
云深拿起剪子,转了个方向,把手柄放进她掌心。
她顺势接过,继续修剪。
“我哥说,我要回来,你特别高兴。”云深说。
童雀看都不看他,嘴硬道:“你哥乱说的,别信。”
云深“嗯”了一声,坐直了些,专注看她。
童雀修修剪剪了一阵,正前方投来的视线有如实质,怎么都没办法忽略。
她被盯的不自在,索性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抬头回视他。
他不躲,直勾勾盯着她瞧。见她看向自己,眸子里像是闪出了星星,笑意不自觉加深。
无声对视了数秒,童雀绷不住了,问:“看够了吗?”
“不够。”云深说,“三天没见了,就想这么看看你。”
似在与她说情话,声线低缓温柔,格外好听。
童雀嘴角翘了翘,轻咳了声掩饰。偏头挽发,偷偷捏了捏发烫的耳垂。
云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没戳破她。记起之前她交代自己的事,说:“对了,你托我查的事有了些眉目。不过只能查到云泠的部分就诊记录,要查清病因有难度,毕竟这涉及病患的隐私。”
“能查到就诊时间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童雀问,“怎么说?就时间看能瞧出些端倪吗?”
“具体不太好说。”云深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戳点了几下,手机推到她面前。
“云泠成年前就曾频繁出入过精神科,后三叔请了业内专家一对一对她进行了针对性治疗,这事遮掩了过去。好像就是那会儿云泠的精神状态就出了些问题,具体原因不明。只是三叔家口风一向紧,这事,我也是才知道的。”云深说。
童雀细细浏览云深手机里存下的就诊单,云泠的就诊时间跳跃性大。2014年后有过约三年空白期,不知是没及时就诊,还是有了恢复转好迹象。之后是在她姐姐过世后约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复诊,这个时间点切的有点近,不免让人生疑。
短暂思考后,童雀抬头看向云深,征询他的意见:“可以把这个发给我吗?我想回头再研究一下。”
“可以。”云深说。
童雀把手机推还给他,问:“我姐姐和云泠的相处,你从旁观者角度看,有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吗?”
“云泠?这要怎么说呢?”云深想了想,大致总结了一下:“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不交心,我觉得是很平常的事。”
童雀听懂了,点点头,慎重道了声:“谢谢。”
“在认真跟我道谢?”云深笑问。
“嗯。”童雀由衷道,“你明知我是有目的接近你,非但没生气,还愿意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云深低叹了声“小傻子”,伸手越过桌,安抚着揉了揉她的发,说:“很多关系,都是从‘有所求’和‘被需要’开始的。所以,不用道谢。能帮上忙,我比你高兴。”
童雀近距离对上他含笑的眼,心跳不受控般一瞬加速。总觉得小别后的他有些怪怪的,犹豫着开口:“你……”
话刚起了个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怎么了?”云深问。
“没什么。”童雀转移话题,朝他摊手,问:“你不是说给我带礼物了吗?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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