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怀特啊,之前给你的那个案子已经处理好了吗?”
迎面而来的是那副掺杂着和蔼语气的假惺惺的问候,克雷顿点了点头:“案件的报告我回头会写好的,那个时候就要麻烦局长……”
“等到你写好了报告,直接交到我这里就可以了。况且这都要下班了,天天麻烦你加班也不太好,不然今天就先回家去吧。”
克雷顿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原来对什么人有了厌恶感之后,他所说出的一言一语,乃至任何一个词汇都会让自己觉得是带有两面性的句子。那表面上看上去像是在关心下属一样,实际上则是想要自己早点回去吧?
更何况刚刚提到的报告——实际上这个男人压根就没有打算去看,只是让自己交到他的办公室,随后就不知道往哪里一放了事吧?凭借着对这群同事和上司的恶意,克雷顿这样猜疑着。
当然,有些事情不能提及,但是也有些事情是必须要说出来的。克雷顿轻微地咳嗽了一声,想要让那个心不在焉的局长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边,他确实是做到了,但是从那张肥胖的脸上挤出来的故作欢笑的表情就能看出,这个早就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仍旧没有回家的男人已经不耐烦了。
“还有什么事情吗,怀特?”
“福特局长,之前有个女人来这里报案。”
她现在还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呢。这句话克雷顿想了一会之后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不相信同事下班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个坐在门口的女人,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他又为什么会指望用这种动之以情的方式说服眼前的男人?
“啊,你是说那个说自己丢了孩子的女人吧。”
取而代之的,肥胖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的表情恢复了平淡的模样,但是反倒那副模样才是克雷顿最能够接受的。他不再去假扮着谁,而是恢复了一个警察的角色。
“那件案子没能立案,我想知道为什么?在小镇上有人丢了孩子,这可跟丢了钱包或者是首饰不同。”
这座小镇的人都疯了,全部都陷入了日渐颓废的泥潭之中无法自拔。
“好吧……这件事情我本来是不想给大家说的,不过既然你问了的话,就告诉你吧。”
那肥大的身躯下,原本显得躁动不安而上下抖动着的双腿也停了下来,亨利·福特局长双手交合托起下巴,他沉吟了一会,好像是在思索着要从哪里说起。
“你可能不知道吧,那个女人来报案的时候做的简单记录,问她的问题几乎没有能够回答的上来的,丈夫是谁——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不知道。既然你知道孩子和钱包以及首饰不同,怀特,那你就应该知道一个孩子对一个家庭来说有多么重要才对。就连现在都不明白孩子的出生日期,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没有,这可能吗?”
克莱尔·科林确实有着异常的地方,她那种迟钝的反应不像是普通人,这甚至让克雷顿开始怀疑那个女人是否患有精神疾病。他无法妄下定论,尽管在听到了这番话之后克雷顿就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结局,但是他仍旧无法反驳出一句话来。
“她来报案的时候,我让两个人去案发现场看了,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就连还原案发的过程都没有办法做到,更何况她的状态和那种回答,甚至就连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骨肉都是不确定的。这点事情你懂吗?怀特。她不能提供更多的证据以证明孩子是她的亲生孩子,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出动巨大的人力和时间去进行全镇的搜查。”
“但是,如果这是真的……?”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生下孩子的?听清楚怀特,我们不需要她去提供出生证明,不许需要她出示医院的手术单,就连最简单的证明方式都没有办法进行证明——更何况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孩子的出生时间,她选择了闭口不谈,若是真正的母亲,孩子的生日也会脱口而出吧?”
“可,这完全不是正常的程序吧?”
“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那么她会获得更加残酷的对待,不要用你那一副生活了几年就看透世界的模样来看问题,怀特。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说要走程序,那么好。从证明她有一个孩子开始。”
亨利·福特局长伸出手来,对着克雷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克雷顿大概能明白,这是在让他赶快离开了。
——这不正常。
这番话语在克雷顿·怀特的脑中疯狂的咆哮着。
这不正常,一位丢失了自己孩子的母亲,她明明都露出了那样的眼神了,那种无助,接近失去希望的神情,那是只有丢失了最亲爱的人才能出现的表情,遇到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去帮助她吗?
克雷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他有些无力地坐了下来,挂在墙上的钟表早就指在了下班时间之后,可是轮到今天加班的同事也没有留下来。他叹了口气,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克莱尔。
他下意识地想要拿起之前放在桌子上,在晚上的时候给克莱尔做的笔录再看一遍,可翻遍了整个桌子都没有能找到那张纸来,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肥大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紧接着,另一只手递过来了一张纸,那上面写的正式克雷顿询问克莱尔的时候所记录下来的问答。
“我理解你的想法,怀特。”局长亨利·福特的声音从克雷顿的身后传来,他接下了那张纸,随后才听到局长用叹息般的语气说:
“我们是警察,怀特,警察是需要证据才能做事的。有求必应的人,那是英雄。”
有求必应的人,是英雄啊。
克雷顿捏住那张笔录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他低着头,只听到局长的脚步声缓缓地远去了,随后传来的是办公室的门被关上的声音。他把头低下,低到了桌子上,抓着那张纸的手开始把那脆弱的纸张捏紧,最终揉捏成了小小的一团。
是吗,无论你能解决多少案件,那都是被整理好了一定的证据之后,指派你去做的事情啊。
那并非是帮助别人,只是完成警察的工作罢了。
克雷顿·怀特是一个警察,需要吃饭睡觉休息的警察。
克雷顿·怀特并不是一个英雄。别入戏太深了。
“啊。”
在熄灭灯火的办公室之中,又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真的,想成为一次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