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没有在意虞寒生剑上的血迹,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男人的腰。
还没等他彻底抱上,虞寒生搂住他纤瘦的背,将他牢牢地困在自己的怀里。
夜幕低垂,穹顶之上是层层叠叠的云层,看不见任何光。
两个浑身血污的人在黑暗里静静地拥抱。
回到边城,谢乔翻开了收藏图鉴。
由于吸收了今天的尸伥,图鉴封面上的数值已经累积到了顶点。
500000/10000。
他似有所悟,翻开了雪怪那一页,页上的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谢乔忽然想起,他乘在骨龙的羽翼上从收容所里出来时,带上了尼尼、阿克斯、魅魔……
唯独忘了带上雪怪。
他竟然才发现,原来陈若霜是那只出现在冰天雪地里的雪怪。
一定很辛苦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吧。
他的手慢慢抚在空白的图鉴页上,认真地说:“雪很好看。”
窗外烟花升空燃放,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主持人稳重的声线难掩喜悦。
“全球灰雾占据面积已降低至8.76%,受污染土壤受到不明成分雪的影响,恢复了大部分生机。”
“尸伥检测试剂正式投入商用,将根据发现者萧子期名字命名,同时也会在南方防线边境修筑纪念碑,以纪念为星球牺牲生命的英雄们,他们不该默默无闻。”
谢乔抬起头,在密密麻麻的名单里,他看见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安南萧子安、安南萧子期、凉州冯源、边城顾承夺、边城吴岳……
他的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名字上,他记得那个小警察,寒冬腊月地站在他家旁饿得不行,却连杯水都不肯要。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名单深深地鞠了一躬。
电视里的新闻依然播放着:“月底将会进行全国内普查,全面清理防线内外的尸伥,争取在今年内彻底消灭灰雾,恢复国内经济秩序……”
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谢乔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股灼热也消散了。
他将亚伯那份混着尸伥与异种生物的名单提交给不同地区的部门,以确保不会被人篡改,相信灰雾检测试剂可以有效区分。
他提交了名单后,走回卧室。
虞寒生在浴室里,带着血污的衣服散在木地板上,他弯下腰,准备将衣服抱去洗衣机时,一个特别小的蓝色盒子从衣服口袋里落了出来。
谢乔不自觉被吸引了。
因为太干净了。
漂亮的盒身上没有半点血污,像是经过仔仔细细的擦拭,郑重地放在外衣口袋里。
是宝石吗?
谢乔下意识打开盒子,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
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光泽。
他要被求婚了?!!
谢乔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正在这时候,他听见浴室里的水声停下了,他手足无措地关掉小盒子,把盒子装回了衣服里。
当虞寒生湿着发梢出来后,谢乔强装淡定地坐在椅子上看书,等着虞寒生开口。
可他一直没等到。
他终于无法淡定了,他走到虞寒生面前,结结巴巴问:“明天是我生日,那个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送我?”
他飞速说完后面半句话后,低下头,不敢看虞寒生的眼睛。
虞寒生的视线顿了顿,耳朵极其细微地红了红,淡淡地说:“没有。”
垂耳兔不服气:…………戒指我都看见了
但虞先生没有要透露的想法,他只能洗漱后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期待着明天快点到来。
——第一次无比期待自己的生日。
翌日,清晨。
谢乔很早就醒了,他穿好衣服,走到魅魔的门边,紧张地敲了敲门。
魅魔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双手环抱着靠在门边:“说吧,什么事?”
“买衣服。”
谢乔不好意思地开口。
“什么?”
魅魔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起这么早就为买衣服?
“买衣服。”
谢乔又重复了一遍。
他想穿得好看一点。
如果换个人对魅魔提出这种要求,魅魔大概率会关上门继续睡,但谁叫她面前的是只毛茸茸的垂耳兔呢。
魅魔叹了口气,换了睡衣,和谢乔一同出门。
他们坐公交到了中心广场,乘扶梯到了第四层,第四层全是琳琅满目的男装。
“这个好看吗?”谢乔换了件淡蓝条纹衬衫,忐忑地问道。
“好看。”
魅魔坐在休息椅上,手拖着下巴说。
“那这件呢?”
谢乔又换了件白色针织衫。
“宝贝怎么都好看。”
魅魔不理解谢乔为什么今天像换了一个人似地特别在意自己的形象,她忍不住问:“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穿着白色针织衫的青年抿着唇“嗯”了声,害羞地笑了下,仿佛站在阳光里。
“这身好看。”
她情不自禁开口。
“那就这件吧。”
谢乔穿着衣服去收银台结账,收银台边摆着一个显示屏,播放着早间新闻。
“昨晚紧急排查三十个市共计一百七十二人,其中七十四名被检测出为尸伥,已当场击毙,截至到早上十点三十八分,灰雾占据面积已降低至0.87%。”
商场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一动不动地望着屏幕,唯恐一眨眼,画面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谢乔松了口气,看来那份名单还是得到了重视。
然而下一秒,画面骤然生变!
切到了现场连线记者的镜头上,记者身后是成百上千的尸伥,她没有逃跑,仍对着镜头:“边城东城区突然涌出大批尸伥,并且还在不停涌出——”
记者的话还没说完,一头尸伥咬断了她的脖颈,麦克风落到地上,清晰地传来咀嚼人骨的声音。
电视画面中断。
谢乔捏紧了手,他们所在的位置便是东城区。
偌大的商场里顿时陷入极度的混乱,有人哭泣,有人躲藏,有人绝望地叫出声。
“灰雾不是快被消灭了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尸伥?”
“这是末日吗?”
谢乔闭了闭眼。
尸伥的王是火种,有它在,尸伥永远不可能消失,而源源不断的新生尸伥出现在东城区,只意味着一个可能。
尸伥的王也在东城区。
并且即将苏醒。
他睁开眼,忽然问向魅魔:“历史上的奥古斯丁是突然性情大变的吗?”
魅魔没料到谢乔会问,想了想才说:“好像就是突然变化的,一天杀了上万人,遍地都是血,没人再敢亲近他。”
谢乔把钱搁在空荡荡的收银台上,深呼吸了一口气说:“走吧。”
“你还好吧?”
魅魔迟疑地问。
“只是想清楚了一些事。”谢乔低头看了看新衣服,眼里的笑意慢慢湮没了。
他回到家,阿克斯他们被李泽拉去东城区了,只有不能出现在太阳下的幽灵仔细地打扫着房子,它似乎总是一个人。
“能和你谈谈吗?”
谢乔望着幽灵。
幽灵的身体一僵。
他和幽灵走进书房,他关上了门,问向幽灵:“要怎么彻底消灭尸伥。”
他的语气笃定得近乎叙述。
幽灵躲闪地低下头。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谢乔注视着幽灵开口,“不管是万年前,还是现在。”
幽灵生涩地答:“不能说。”
“为什么?”
谢乔继续问。
幽灵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想起了万年前的事。
他生前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人,死后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幽灵,只是受过陛下母亲的恩惠,答应照顾陛下长大。
在教廷的统治下,异种卑微地活在黑暗里,陛下的母亲是被贵族当作玩物的兽女,即便诞下了贵族的孩子,也没活过二十岁。
当他第一次见到陛下时,陛下还是个瘦弱的少年,有一双雾气弥漫的瞳仁,没有怕他,而是仰头叫了声“叔叔”。
他手足无措地哎了声。
可他是个没本事的幽灵,他只会为陛下做饭洗衣,看着陛下一步步长成温和内敛的青年。
陛下越来越强大,围在陛下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哪一个,他开始害怕跟不上陛下的步伐。
他那时将异种的卑贱视为理所当然,甚至觉得自己就该被挂在绞刑架上,还不理解青年在羊皮纸写下的话。
——总有一天,我会建立一个国家,所有种族能平等友好地生活。
他只是想离陛下更近一点。
所以才拼命吞噬他见过的所有同类,成为幽冥的主人,替陛下执掌整个深渊。
直到第一头尸伥的出现。
为了遏制灰雾蔓延,陛下只能将尸伥的王封印在自己的心脏里,如同是共生。
但封印总会有松动的那一天,他现在还记得那一天,被成为暴君的陛下站在自己面前,又叫了自己一声“叔叔”。
只不过说的却是——
叔叔,杀了我。
幽灵收回思绪,背脊在隐隐颤抖,又重复了一遍:“不能说。”
哪怕陛下讨厌他。
他也不能说。
谢乔转身,走向房间外。
幽灵望着青年单薄的背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以再次镇压。”
青年停下脚步。
“如果他愿意——”
幽灵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听见青年压抑着情绪的嗓音:“你还想要他的命吗?”
幽灵一怔,他从没见过陛下如此生气的模样。
锁灵链名为锁灵,实则是抽取寿命,哪怕强大如相柳,九条命也去了八条,但却是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
至少,陛下还活着。
“对不起。”
幽灵低下头,嗫嚅道:“我只是没想到其他办法。”
谢乔抬起眼眸,注视着幽灵问:“杀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