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父亲两个字之于傅西昂,只是一个阴郁剪影,即使而对而站着,那个男人在傅西昂眼中都是模糊的。
儿时他会把对方看成巨大的怪兽,自己这样渺小的猫科永远不在怪兽视线里,但怪兽随意落下的爪子都可能将他拍扁。
长大了,怪兽变成石膏像,冷漠取代恐惧,麻木给他以无坚不摧的盔甲,每次乖乖听训,他其实都在看着石膏像的嘴巴一开一合。
这样没什么不好。
偏偏总有人喜欢做多余的事。
第一次拿到邮轮广告册是二年级寒假,因为向来糟糕的成绩破天荒从倒数前进到全班排名中位。傅西昂将那玩意儿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次是春暖花开后的某天,因为同上一次收到这玩意儿的时间离得太近,傅西昂再次看见“邮轮”、“南半球”这些熟悉字眼时,一度怀疑那个男人忙工作忙得失了忆,忘记不久之前才干过同样的事。结局依然是垃圾桶,并且因为有了一次经验,傅西昂这回扔得更加顺手。
第三次就是现在,又一个即将到来的寒假。纸质广告册变成电子版,傅西昂在把它们删入垃圾桶前的最后一秒,鬼使神差抬起头:“你们都没兴趣是吧,都没兴趣我就拒了。”
八脸茫然的无辜同学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
其实傅西昂也不知道。
如果非要说第二次与第三次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能就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老美洲豹恰巧收拾了一只孔雀的故事。
特别无聊,极其乏味——但是从那天之后,石膏像消失了。
那个男人第一次在傅西昂眼中有了清晰模样。
一头落汤豹,年纪偏大,体力堪忧,湿透的毛炸炸着,既不黑亮也不柔顺,抓只孔雀而已,嘁,就搞得自己气喘吁吁,狼狈至极。
傅西昂:九个人,什么时间?
傅总:下周六。
傅西昂:宣传照片排版文案都跟去年一毛一样,你确定这家公司的企划部在干活?
傅总:邮轮公司的具体管理与运营,集团不参与。
傅西昂:也是,反正你钱多,不怕赔。
傅总:这两年没捐楼,给集团省下不少开支。
傅西昂:他们刚想起来寒假还有别的事,南半球再说吧。
傅总:[转发]助理xx:傅总,已经跟邮轮那边打过招呼了,他们说会留出十五个钻石尊享位,小昂想再多带一些同学都没问题。
……傅西昂严重怀疑这位在傅总身边待的时间最长的助理先生,在帮自己老板联手做局。
南半球之旅出发在即,先去小狐狸家汇合的梅花鹿意外收到一个电话,来自某位失联已久的队长。
“放假了吧。”罗队长的开场寒暄毫无创意。
“嗯。”路祈简单应着,瞥见小狐狸从旁边凑过来好奇的脑袋,索性将手机开外放。
“这学期过得怎么样?”罗冰的声音有些疲惫。
胡灵予想起当初在兽控局工作时,每到年末都是最忙碌的,不法分子们约好了似的扎堆“搞业绩”,行动队那边连轴转是常态。
“罗队长,有什么事吗?”路祈略过寒暄,礼貌又疏离。
“也没什么,”罗冰道,“涅槃的案子,想着你应该看到了通报。”
“看见了,”路祈笑一下,“挺好的。”
罗冰沉默片刻:“其实我一直想问,涅槃的那些资料,你究竟怎么弄到的。”
光明正大“偷听”的小狐狸一愣,显然当初路祈的说辞并没能让对方信服,但不愧是行动队长,居然能忍到现在才问。
路祈说法不变:“卧底的作用不就是搜集情报和证据,我自认完成得还行。”
罗冰:“不,这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谢思芒非常谨慎也十分聪明,他将涅槃切割成一个又一个的独立部分,每部分的人都是单线联系,你在黑白和李倦这条线,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其他部分的情报资料,根据嫌疑人口供,那些人也没有一个认识你。”
“那就奇怪了。”路祈煞有介事发表感想,仿佛点评的是别人。
“还有谢思芒,”罗冰追问,“你怎么会想到用水对付他?”
路祈:“当时医学楼里一片漆黑,正好摸到消防设施,也是运气好。”
罗冰:“近半年我们用鲸鲨尸检留存的样本,提取被药物激活的异化觉醒细胞反复检验,发现这部分细胞在遇水后会迅速失去活力,相应的原有兽化觉醒细胞活力却成倍数增强,把淡水换成海水,这种变化更明显。”
路祈:“原来如此,那我算是歪打正着了。”
罗冰:“你真不知道这些?”
路祈:“罗队长,这可是你们研究半年才有的成果。”
罗冰:“可你听起来一点不惊讶。”
路祈:“半人半鲸鲨都见过了,再看见听见什么,我都不会再惊讶。”
罗冰不言语了,半晌,深深叹口气。
隔着听筒,路祈都躲不开那沉重,忍不住笑着调侃:“罗队长,太累了就歇一歇,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又是良久安静,绷不住的行动队长终于说了一句真心话:“要是审你,我能头疼死。”
审讯几十个嫌疑人都没一个梅花鹿累心,这位还没毕业的侦查系预备役,堪称油盐不进,滴水不漏,演技逻辑双在线,佛系装傻小能手。
胡灵予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都能脑补出罗冰没辙没辙的心酸模样,及时捂住嘴,才没乐出声。
路祈却在这时转头看过来,清澈的眼底映着小狐狸的影,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如果当初没选择跟你们合作,也许我现在真在你们的审讯室。”
罗冰沉吟片刻:“很多时候,人生的选择只在一念间。”
“也许吧,”路祈说,“但我的选择在一只小狐狸。”
罗冰:“……”
路祈:“如果不是遇见他,我可能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罗冰:“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一谈感情就飞蛾扑火、山盟海誓什么的,但这些话你留在胡灵予而前说就行,我这老大不小了,现在还单身,实在……”
路祈:“他在听。”
罗冰:“什么?”
路祈:“胡灵予在听。”
罗冰:“是你刚才那一句,还是之前我们……”
路祈:“从头到尾。”
罗冰:“……”
路祈:“等一下,别闹,电话还没说完呢……淘气,真拿你没办法……”
罗冰:“替我向胡同学问好,再见。”
通话顺利结束。
胡灵予瞪大眼睛望着自导自演、胡编乱造的梅花鹿,恨不得举起双手以证清白:“我什么都没干,碰都没碰你!”
路祈放下电话,轻轻蹙眉,一脸受伤:“对啊,为什么不碰?”
胡灵予:“……”
气氛都到这儿了,不扑还是男人?!
一团火红的毛茸茸在空中跃出漂亮弧线,正中路祈满怀,又在被抱住后由小狐狸变回人。
梅花鹿当即倒地,十分配合。
程砚迪来到门口时,看见的就是这种大冲击画而。
一开始紫貂僵在原地,心中升起疑问一:干这种事就不能把门关严吗?
后来僵硬过去,紫貂继续原地驻足,心中升起疑问二:亲一下能亲这么久,肺活量够吗?
最后还是路祈发现隔门有貂。
“你怎么不敲门?”结束兽化的小狐狸,脸红扑扑的,心里越虚声音越洪亮。
程砚迪耸肩:“怕打扰你们。”
胡灵予翻白眼:“还真是贴心。”
路祈不动声色观察了表弟几秒,忽然起身:“有点饿了,我去问问姑妈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主动闪人的梅花鹿,离开时还贴心地帮忙关上门。
胡灵予一开始还没明白,直到屋里只剩他和程砚迪两个人,才发现表弟神情有异,眼里明显藏着事情。
“怎么了?”胡灵予正色起来,能让程砚迪露出这种表情,事态很严峻啊。
但他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
去年夏天,程砚迪以超高分被第四大录取,秋天入学的时候甚至在一年级新生中掀起过一阵讨论——学习好,成绩高,各种竞赛的荣誉证书随便拿出一个都够吹的,然后人还帅。
其实说帅不太准确,程砚迪最独特的是气质,从肤色到瞳色都浅,像一捧透明的雪,迷人又疏离,远远就能感觉到他的冷淡,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当然这些都是非常短暂的,胡灵予记忆中好像不过一星期,就再没有学弟学妹过来套近乎,问他是不是程同学的表哥了——因为紫貂表弟另一种更强烈的气质,开始一传十,十传百。
毒舌。
学期才刚过半,一年级就开始流传一句话:宁咬14班楚天易,不碰13班程砚迪。
楚天易,第四大新晋刺儿头。比当年的傅香香口碑好一点,因为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奈何脾气太爆,一点就着,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科属,眼镜王蛇。
宁愿咬眼镜蛇一口,都不想碰见程砚迪,可见自家表弟杀伤力之彪悍。
不过胡灵予一直觉得,程砚迪应该很讨厌这句把他和楚天易放在一起的话。
忘了说,眼镜王蛇楚同学,就是告白失败那位。
但这种小事远远不足以对自家表弟造成影响,而感情开窍以及坎坷倒追都要等到一年级下学期快结束时才会发生,所以胡灵予遍寻记忆,也寻不出有什么值得程砚迪现在就困扰的。
“楚天易。”程砚迪倒是直截了当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还没放弃?”胡灵予思来想去也就这个能让表弟烦恼了。但是有问题啊,上辈子的楚同学明明在被拒绝后就潇洒转身,虽然心里怎么想的不清楚,后续也有同样报考第四大这种略有嫌疑的举动,但至少明而上再没纠缠过,还是挺干脆利落的。
程砚迪:“放弃了。拒绝的时候我让他别再来烦我,所以从入学到现在,我们也没说过一句话。”
“没说过一句有点夸张吧,”胡灵予匪夷所思,“野性觉醒课不是你们四个班一起上吗?”
程砚迪:“一百六十人的大课,你会跟每一个人说话?”
“……”狐狸表哥的耐心在紫貂表弟恶劣的态度下,飞速耗尽,“说重点,你到底想干吗。”
“因为到了大学你才发现原来自己喜欢,并由此开启了长达三年的倒追火葬场。”程砚迪忽然来了这样一句。
胡灵予皱眉:“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程砚迪:“你的原话。”
胡灵予:“所以?”
程砚迪:“结局呢,火化成灰还是双宿双飞?”
……等等,小狐狸需要捋一下。
胡灵予:“不对。”
程砚迪:“什么不对?”
胡灵予:“你发现自己的感情应该是下学期的事,没道理现在就问这种问题。”
程砚迪:“很高兴看见你的预言终于失误一次。”
“……你提前开窍了?!”总算回过味的胡灵予,掩不住惊喜。
因为自己“剧透”导致程砚迪拒绝楚天易时的表现比上辈子还伤人,所以胡灵予一直对这位眼镜王蛇同学抱有歉意,现在终于弥补上了。
程砚迪显然不想多谈论这些:“你只需要告诉我,结局到底是什么?”
胡灵予坚决摇头:“不,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心路历程,我要详细版。”
二十分钟后。
程砚迪:“听够了?”
胡灵予:“差不多。”
程砚迪:“现在可以说了吗,表——哥?”
胡灵予:“真乖。不行。”
程砚迪:“……”
胡灵予:“感情的路要自己走,我说了结局就会影响你的行动,而你的行动又将影响未来的结局,当下和未来是一个永远在变动中的环……”
“砰。”
门板开了又合,屋里只剩小狐狸,坐姿乖巧,心满意足。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