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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秧秧的话瞬间就在几人的心中激起了风浪。
段峥明本来还困得要命地在打哈欠,听到后脸色一变,急忙挺直了腰背:“在哪儿?是谁?!”
方为止则略一思忖:“脖子、的、伤?”
陆秧秧点头:“晏鹭词脖子上的伤,就是‘扼颈’造成的。”
她叫出萤虫,用金色流沙重现了晏鹭词被咒术割喉的几幕——
复杂的梵文浮现,刺眼的金色光芒,极深的伤口裂开,无尽的鲜血喷溅到眼前……
看着流淌的沙画,每个人的神色都极为凝重。
忽然,一滴血珠顺着陆秧秧的睫毛抖下?,血色正好笼罩住了她所有的视野。那个刹那,整片沙画的颜色陡然变得褐暗,浓稠的血气仿佛要从褐色的细沙中刺出。
此时的窗外,稍歇的大雨忽又滂沱而至,天色顿时暗沉如?夜。
阴寒的真?实感?将?陆秧秧带回了昨日那个大雨中的马车厢,那股始终压在心底的恐惧再次涌起,让她的瞳孔都不自觉放大了一瞬。
也就是这个瞬间,被她心神驱使的萤虫们受到她的影响,翅膀猛然一颤,纷乱飞起,沙画随即溃散,只剩下朦胧的褐色沙粉散落在晃动的烛光里,颜色久久不褪。
很长的一段时间,屋子里都没有人出声,只有暴雨和狂风在重重地砸着窗。
最终,是段峥明先打破了寂静。
“是扼颈。”
他哑着嗓子开了口。
“虽然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但扼颈发作时,就是沙画里的样子。”
他上一次见到扼颈,还?是在陆秧秧的曾祖父统领山谷的时候。
当年他不过几岁,亲眼看到有叛徒想要将?山谷的密道说出去。
但叛徒的嘴刚刚张开,扼颈的咒术便瞬间浮起,鲜血随着飞出的头颅一起溅出,场景极为可怖和震撼。
因此即便时隔了近四十年,他还?是记忆犹新,一眼便能肯定。
屋子里的这群人,只有段峥明是曾经亲眼目睹过扼颈的发作,有了他的这句话,方为止马上执笔将?纸铺开,落笔后笔走龙蛇,以字问向陆秧秧:“你们当时谈到了什么,引发了‘扼颈’的出现?”
陆秧秧:“他告诉我,阿桃已经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对阿桃这个名字很陌生?。
看到大家疑惑的神情,陆秧秧意识到自己从未跟大家说过幻境的存在,于是她从头开始,将?她经历过的几段幻境一一讲了出来。
薛盈听了一会儿,发现这故事还?要讲很久,便又坐回了她的铜镜前,边听着外面陆秧秧的讲述,边继续从盒子里挑着花黄。
陆秧秧讲到尾声时,薛盈也终于挑好了她今日要用的花黄,缓缓地晃着柔荑贴妥。
随后,她对着铜镜顾盼生姿地看了看,对镜子里的自己越发满意,于是就没有教训将这样的大的事一直瞒着的陆秧秧,重新补了补口脂便走了出来、直接说起了正事。
薛盈:“如?此说来,你也并不清楚阿桃是谁。唯一知道的,就是阿桃曾在河川先生?的少年时出现过,和河川先生?有一段情。”
陆秧秧点头:“我本来并没有想过要打破砂锅地弄清阿桃是谁,可对晏鹭词下?出‘扼颈’那个人,他想要封住的内容显然和阿桃的死有关,如?果我们能弄清楚这件事,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查出‘扼颈’的所在。”
“在今天以前,我从未听说过阿桃。听你说完幻境里的所见,也丝毫没有印象。
薛盈唇上的口脂颜色极浓,和她额前贴着那朵绯红春桃极为相称,衬得她越发面若桃花。
她说完,看向段峥明:“二十多年前,你不是经常在山谷外面吗?就没有跟阿桃打过照面?“
“啊?”
突然听到了这么多离奇且庞杂的事情,段峥明消化了许久,这会儿被喊到,他才回过神,出了声。
“没见过。”
他烦闷地抓了抓胡子,“会医、射弩、头发编成了很多细细的辫子、辫子里还?夹着彩绳……这么有特点的人,我要是见过,不可能一点也想不起来。”
薛盈觉得他的出神有些奇怪。
她不满意地抱起手臂:“你有认真想吗?你再好好想一想。”
段峥明只能皱着脸继续苦思冥想。
但直到他把眉间的两道竖纹都皱出来了,他还?是毫无头绪。
见这里最年长的段峥明陷入苦思,陆秧秧望向了山谷里最无所不能的方为止。
“有什么书里提到过河川先生?年少时游历的往事吗?里面说不定?也会提到阿桃。”
但方为止也摇头。
他落笔:“均是只言片语,仅提及河川先生?年少时曾与至交好友游历四方,然至交好友姓甚名谁,书中并无具体记载。”
关于这点,陆秧秧其实也预料到了。毕竟河川先生?扬名,是从二十四年前、他在藏药岛救出全岛奴隶开始的。在那之前,没人知道他是谁、也就没人会为他留意记撰。
如?果河川先生?扬名后,阿桃还?在他的身边,那他们总能想办法查出一些她存在过的蛛丝马迹,怕就怕,那个时候,阿桃已经不在了……
想到二十四年前,陆秧秧忽然灵光一闪。
她马上转头去问段峥明。
“二十四年前,河川先生?在藏药岛的时候,我阿娘不是也在场吗?他们还通过了同?一场秘境的试炼呢。如?果当时阿桃在河川先生?的身边,那我阿娘肯定也见过她,她回来有没有提过?”
“你娘去藏药岛,是直奔闯秘境去的,从秘境出来后,她马上就离岛回来了,后面的事,一概没参与。她就算见过阿桃,也只可能是在秘境中见过。”
段峥明挠头。
“藏药岛的秘境,你又不是不知道,邪门得很,从秘境出来后,不管你在秘境里经历了什么,都没办法往外透露一丁点,说不出也写不出。”
他回忆着往事道:“你娘不信邪,想尽了一切的办法,非要把秘境里的情况传出来,就是不行。把她气的哟……最后出去吃了一整头的烤乳猪才消气。
对了,给她烤猪的那个厨子,就是后来被殷缇杀了的那个,你娘每次心里有气都会去他店里大吃一顿,所以在得知他被殷缇杀了以后才会那么生?气,要死要活、非得宰了殷缇……”
本来陆秧秧紧绷得不行,但段峥明突然开始说起烤乳猪,一下?子就把陆秧秧的肚子给说饿了。
张百里的反应更直接,肚子咕噜咕噜就叫了出来。
而听着张百里的肚子叫,段峥明也饿了,没忍住干吞了一下?口水,声音特别响亮。
陆秧秧这才想到,大家为晏鹭词的事忙了一整夜,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她马上停下?了问话,领头走向饭桌:“阿桃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明白的,我们先把肚子填饱。”
说完,她看向张百里:“张百里,去热饭。”
“好嘞!”
饿到早就蔫了的张百里顿时精神抖擞,一阵风似的冲到了饭桌,捧起一大盆冷掉的羊肉饭,对准盆底呼地一口大火,很快就将?一盆敦敦实实的羊肉饭烫得熟透。
羊肉和米饭混杂的香味随着袅袅的热气飘了出来,连本来还在伏案的方为止都顿了顿笔尖,随后将笔放下,走向了饭桌。
几人都落座时,张百里已经弄熟了一桌子的菜,刚把最后一锅羊肉汤热得咕嘟咕嘟冒泡。
青白的葱花浮在羊肉汤面上,汤色奶白却不油腻,看得陆秧秧肚子直叫。
她马上舀了一碗,又咕咚咕咚地从醋罐子里倒了很多醋,但抿了一口后,还?是觉得味道不够,于是又从她的包袱里拿出了她从山谷小镇上带来的辣椒面,在汤上撒了满满一层。
热腾腾的肉汤下了肚,热烫和香辣呼啦啦滚进了陆秧秧的喉咙,迅速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安抚住了陆秧秧身体里那根从晏鹭词出事后就一直在紧绷颤抖、让她遍体生?寒的神经。
她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陆秧秧喝这几口羊肉汤的工夫,张百里已经啃完了两根鸡腿,正在对付手里的鸡屁股。
肚子没有那么饿了,他饿到僵住的脑子也终于转了起来。
他吃完了鸡屁股,发现自己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查阿桃查得这么艰难。
他奇怪地问:“河川先生?喜欢阿桃,那阿桃不就是他的夫人吗?我们去查河川先生?的夫人不就好了?”
陆秧秧看着他单纯的脸,有点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
段峥明却对他毫不客气:“阿桃如?果真?是河川的夫人,我们早就去查了,还?能等到你说?”
张百里才不信他!
他对着段峥明做了个鬼脸,然后看向陆秧秧,目光灼灼地等她的话。
陆秧秧只能告诉他:“关于河川先生?夫人的记载,各处都很一致,说她是位柔弱的小家碧玉,身段娇小玲珑,让人见到便心生?怜惜。生?了孩子后,她更是常年病着,深居简出。我觉得……她不是阿桃。”
“这个我能作证。”
段峥明紧接道,“我虽然没见过河川,但他那个夫人,我倒远远地望见过一次,确实是极为瘦小,走路弱柳扶风,一看就毫无身手,跟秧秧说的阿桃完全不沾边。”
张百里听完,还?是有些不愿接受。
他连碗里的鸡翅膀都不吃了,转头盯住还?没有表态的方为止,期待他说出不一样的答案。
方为止没有直接表明他的想法,而是起身又去了书案前,洋洋洒洒写了一满页的纸,补充了坊间对那位夫人生?平的一些记载,并在最后,写下?了那位夫人的死因。
段峥明接过纸张,草草扫了一遍,略过了纸中跟他所说大差不差的生?平记载,直接念起了夫人的死因:
“……河川先生?镇海牺牲,夫人闻讯,吞金殉情,死前以绳勒其子喉、欲带子共亡,未果,身亡。时年其子尚幼,因而重病数月,后由俞、程、宋、罗四人抚育……”
张百里:“这肯定是假的!”
他之前听陆秧秧讲幻境听得特别入迷,已经非常喜欢里面的人物了,所以此时,他说得斩钉截铁:“阿桃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绝对不会寻死,更不会带着自己和河川先生?的儿子一起死!”
段峥明就觉得这孩子死脑筋!
他放大嗓门:“所以都说了,河川没娶阿桃,他娶了别人!”
张百里不服气,跟段峥明对吼:“河川先生?那么喜欢阿桃,他为什么会娶别人!”
“哪儿那么多废话……”
段峥明撸起袖子就想揍他。
但他转念一想,倒是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河川先生?没有娶阿桃,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阿桃当时已经死了?”
段峥明看向陆秧秧:“你在幻境中看到的毕竟是二十七年的场景。玄天盟成立是在二十二年前,那时河川说他刚刚娶妻,这中间隔了整整五年,说不准阿桃就是在这五年里去世,所以河川才娶了别人。”
张百里仍旧不能接受。
他觉得段峥明就是在胡说!
但谷主也默认了的段峥明的话,他不能说谷主胡说,因此只能气呼呼地对着碗里的鸡翅膀喷了一大口火,差点烧焦了鸡的翅尖。
陆秧秧沉默地把碗里最后的一口羊肉汤喝掉了。
段峥明说的这些话,她早就在心里想过了,因此她才一直在问河川先生?少年时的事情。
可就算她已经把幻境中所有和阿桃有关的细节都说到事无巨细了,但问到最后,仍旧没人见过阿桃,没人听过阿桃。
这条线索,延伸出去的是一片空白。
施展“扼颈”的人到底是谁,仍旧毫无头绪。
但陆秧秧没有气馁。
她把空碗放下,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即便‘扼颈’威力巨大,想要越过灵力差距的鸿沟、束缚住像晏鹭词这样拥有庞大灵力的人,施术者还?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陆秧秧说道:“我在藏书阁的一本书里看到过,山谷中曾有一名灵力低微的人想要‘扼颈’外面的一位强者,可在咒术立成后,他的双腿却不能再动了。直到他惊恐地解开了‘扼颈’,他的双腿才慢慢恢复知觉。”
段峥明听明白了:“你认为对姓晏那小子使用‘扼颈’的人,一直在付出着瘸腿的代价?”
陆秧秧:“未必是腿瘸,也可能是身体上的其他代价,但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这是一个思路,但太过宽泛了。”
薛盈用饭前将?口脂擦去了一些,方才吃饱后便回屋重新补上了颜色。此时的她站在饭桌边的一座烛台旁,正垂首换着一根快要烧尽的蜡烛。
“玄门中每年伤残者无数,光是明面上,常年带伤好不了的就有个几百,暗地里藏着掖着的更不知道有多少,要是光凭这一点去找,无异于海底捞针。总要有些其他的……”
薛盈话未说完,忽然收了声音,向着门外漆黑的院子抬眼望了望。
陆秧秧也起了身。
她边走向屋门,边忍不住感慨:“这种天气,也会有客人来啊。”
说着,她推开了屋门,一阵淬着寒意的狂乱疾风立即灌进屋子,挥灭了大半燃着的蜡烛,把方为止还没来得及压住的纸张刮得飞天!
陆秧秧没提防,也被风呛得迷了眼睛。
但她顾不得自己,连忙一手一个地把站在门外、披着透湿斗笠正要敲门的宋芦和宋芽拽进屋,随后使劲关紧了屋门,把呼啸的风雨关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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