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秧秧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平静,让舌尖最后的那点清凉的味道渗透肺腑,维持住心神。
可她心底的那团火却烧得越来越旺,她都能感受到那种渴望如同岩浆,正顺着她的血管向外蔓延沸腾,快要把她整个人点着。
她必须要尽快碰触到晏鹭词。
可她从婚宴出来后就没对晏鹭词做过什么好事,他现在都还被她关在笼子里、野狗一样地蜷缩成一团,怎么想都不可能乖乖地把手伸出来让她碰。
怎么办?
陆秧秧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肚,用疼痛镇压内心已经快压制不住的冲。
但最终,她还是直接地说了出来。
“我需要碰你。”
她说着,声音都在发抖,眼睛也湿漉漉的,“惑心术发作了,我压制不住,只要碰你一小会儿,碰一点……”
“你要碰我?”
听到她终于说出了口,晏鹭词轻笑了一声,那一瞬间四溢出来的邪气将小兔子吓得浑身僵立。
它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恐惧地躲到了笼子角,不敢再朝他靠近。
晏鹭词的眼睛里却只有陆秧秧。
他笑着,眉眼却冷淡:“你要碰我,可我不想给你碰。我不要,不愿意。”
见陆秧秧看他的眼神变得锋利,他唇角微挑:“怎么?你要对我用强的?”
他眼睛里跃着火光,扬着脸,明明是嘲弄的语气,声音却又低低的,仿佛是在引诱。
“也是。我现在灵力被封,体力也快耗尽了,完全是强弩之末,又被关在你的笼子里,你要想对我做什么,我也反抗不了……”
她背负着魔教教主的名号,却总是看不惯他,觉得他坏。
没错,他是坏透了,坏到了骨子里,他浑身沾满鲜血,手下人命无数,坏事做尽无所顾忌,他是变不好了。
那就让她也变坏把。
我们一起下地狱。
陆秧秧不是不能这么做。
她很清楚晏鹭词此时的虚弱,笼子里的乾坤又全由她做主,她如果想,完全能在碰触他的同时让他一丁点声音发不出来。
她之前也这样计划过好多次,等把他带回山谷以后,如果惑心术发作了,她就把他的四肢都吊起来!她要让他无法弹,只能任她摆
布!
可真到了她该这么做的时候,听到他说了不愿意,她却又矛盾得出不了手了。
“你想要什么?”
惑心术发作得越发厉害,陆秧秧连他的脸都不能看了。
她盯着他的手指,觉得视线都开始变模糊。
“我不能放你出来。除了这个,其他的要求,你都可以提。”
晏鹭词看着女孩因为不断咬而变得水润殷红的嘴唇,漆黑的眼睛里翻滚过一瞬赤色的光。
他慢慢开了口。
“那天,你说如果我敢碰你的嘴唇,你就会杀了我……“
意识到他想要什么,陆秧秧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晏鹭词迎着她的目光,傲慢地轻轻启齿:“你不让我碰,那就由你自己来。”
他的毛茸的睫毛在火光中闪,睫梢仿佛托着层金色的光。
“你想碰我,我凭什么就要给你碰呢?你总要付出点代价,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陆秧秧闭了下眼睛。
“我可以让阿盈把你体内的毒解掉。灵力散尽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
“是吗。”
晏鹭词无赖地向后靠了靠。
“我觉得很好,我不需要解毒。”
顿了顿,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咳出了一口血,但他毫不在意,无所谓地用手背把血抹掉。
他的确并不好受。
灵力消失,对玄门中人来说,就如同身体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废去,无腿无臂,虚弱至极。
但那又如何。
他轻蔑地看了看手背上的血迹,随后抬眼望向紧咬着嘴唇的陆秧秧。
“别费心思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做那一件事。”
他想了想,嘴角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
“七天。只要你照做,七天内,我都会主给你碰,就像之前我们在长乐宫那座小院子里一样,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从发现自己必须靠触碰晏鹭词才能缓解惑心术的发作后,陆秧秧便给自己划过一条底线。
跟晏鹭词最放纵的厮混胡闹,也就是在床上的那几次触碰。
至于跟他亲吻,她连想都没有想。
她清楚地知道,他不是能跟她做这种事的对象,如果这条线被越过了,那后面的很多事就都遏制不住了。
宋谶送了她木鸽,他说他很快就
会来山谷,她不能对他做坏事。
因此她早已下定了决心,她要在他来之前把惑心术解决掉,把晏鹭词从她的生命里刮除干净。
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坚守住她的底线。
那时决心下得那样大,可是此时,她竟然摇了。
这一刻,她仿佛被撕扯成了两个人。
一个清醒而自持,告诉她绝对不能将这一步迈出去;可另一个人却在说,亲吻而已,就算是做了,那又怎么样呢,大家都睡了,没人会知道,也不会留下证据,没关系的,不要紧,你也是被逼的,是惑心术的错,不是你……
在两个声音的争吵中,清心丸终于一丝也不剩了。
陆秧秧的理智也烧尽了。
她听着仅存的那个说着没关系的声音,俯身穿过由她灵力构成的笼子,更咽地靠近晏鹭词:“你要说话算话……”
“算了。”
就在女孩的唇珠即将擦他嘴唇的瞬间,晏鹭词忽然将脖子一扭,别开了脸。
美貌少年的眉蹙起,尖牙死死地咬着下牙,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似是烦躁到了极点。
陆秧秧本来就还在挣扎,听到他的声音,她立即停下,轻喘着看向晏鹭词。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积在眼眶,只要晃一下就会掉下来,可她咬着牙不肯让它们掉。
晏鹭词的尖牙在下牙上磨了磨,恼怒地向着她摊开手心:“给我解药,我让你碰!”
陆秧秧心一松,眼泪跟着掉了下去。
但她还不忘问他:“碰几天?”
晏鹭词看了眼女孩为了憋住抽泣而发抖的嘴唇,忍住了没把手缩回去。
“自然只有今天。”
今天就今天吧。陆秧秧也不想现在跟他算这些了。
她看着他伸向她的手:“那我碰了。”
说完,她马上抬起手,完全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一下就捏住了他的手指。
那一瞬间,她如同得救般,整个人舒服得晃了神,无意识地吸了吸发红的鼻子,看起来呆呆的,可怜巴巴,就像个普通的柔弱小女孩。
那白到晃眼的娇嫩脖颈就那样露在晏鹭词的眼前,仿佛一口就能咬住,听到她喉咙里的呜咽。
看着她,晏鹭词的小尖牙不停地在向外冒,眼睛里红色的光晕也不断浮起又消失
。
过了好久,陆秧秧体内沸腾的渴望终于平复了下去。
听到她的心跳渐渐平缓,晏鹭词更烦了:“为什么还在哭?”
“嗯?”
听了他的话,陆秧秧不自觉摸了摸脸,发现她真的还在掉眼泪。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在哭,陆秧秧也有些懵。
她想,可能是刚才忍得太难受了,现在放松下来,眼泪就止不住,也可能是她心底觉得碰上晏鹭词的自己太倒霉、太委屈……
这样一想,她顿时更加控制不住,哭得更凶了。
晏鹭词:“再哭下去,就会把其他人吵醒了。”
陆秧秧的哭戛然而止,眼睛圆滚滚地睁着,只剩一颗大大的眼泪挂在嘴角,要落不落。
晏鹭词却觉得她的反应有趣极了。
他恶劣地露出小尖,语气跃跃欲试:“你说,要是被他们知道你在晚上瞒着他们偷偷钻进关我的笼子,被我弄得一直哭,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陆秧秧没理他。
她体内的惑心术已经不再发作了。
恢复了正常、不再需要晏鹭词的陆秧秧很快就找回了神智。
她匀了匀气,松开晏鹭词的手,狠毒又冷淡地说:“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毒成哑巴。”
晏鹭词不在意她的威胁。
他的目光落在她嘴角那颗还没滑落的泪珠上,停住了。
不等她,晏鹭词伸出手,弓起指骨,把那滴泪刮到了他手指的骨节顶端。
陆秧秧没计较他突然的碰触。
她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湿意,躬身从笼子离开,放下了外面厚重的布。
布料垂下的那一刻,看着陆秧秧的背影,晏鹭词周身发出了一抹阴寒的邪气,将那滴泪珠冻住。
最后的光亮中,被邪气凝固的泪珠如同一只冰封的残缺蝴蝶,在他的指上微微地闪出了一瞬光。
接着,笼子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
陆秧秧独自地看着星星守了一宿夜。
天方破晓,方为止醒了。
看他开始以枝为笔在地上练字,有点困的陆秧秧便跟他打了个招呼,起身回马车睡了。
但她这觉也没睡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太阳不过刚升到半空。
见身旁的薛盈正在用新买的黛粉描眉,陆秧秧不敢打扰,马上蹑手蹑脚地贴
着车厢壁、跟只壁虎似的下了马车。
外面,张百里拿开了盖着笼子的布,正把他新摘的草伸进笼子里喂晏鹭词的兔子。
见兔子吃得狼吞虎咽,陆秧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出声说什么,慢慢伸着懒腰从张百里身后路过,想去段峥明那边要饭吃。
但在她在路过张百里身边时,却听到他边看着小兔子大口吃草、边美滋滋地对着小兔子哼唱:“多吃点,多吃点,吃胖了以后给我吃!“
陆秧秧:“……”
没发现陆秧秧停下了脚步,张百里继续高兴地搓着手念叨:“麻辣兔头、红烧兔肉、红枣炖兔、跳水兔,呲溜……”
张百里吸口水的时候,陆秧秧也没忍住,跟着咽了咽口水。
笼子里的小兔子软绵绵的,看着……可真好吃呀。
晏鹭词见陆秧秧一直看着兔子、眼神始终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不高兴地沉了眼睛。
随后,他抬手把还在嚼草的兔子甩到一边,仰头望向陆秧秧。
“你昨晚回去又哭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刻意地让周围人都能听得清。
见陆秧秧神色一紧,他开心地露出了小尖牙,语气却像是心疼她一样,带着点缠绵的味道。
“你的眼睛都肿了……”
张百里奇怪地扭头,问陆秧秧:“他在说什么?”
陆秧秧挺起背,用力地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云淡风轻:“我也不知道,失心疯了吧。”
“哦。”
张百里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
但他的头刚点到一半,忽然睁大眼,盯住了陆秧秧的眼睛:“但是你的眼睛真的肿了。”
陆秧秧愣了愣,当即转身跑向马车厢。
晏鹭词摩挲着指尖的珠子,眼神望着跑开的陆秧秧,听着她的声音不停传过来。
“阿盈!阿盈!我的眼睛好难受。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嗯,都睁不开了,看不到你漂亮的脸了。
……阿盈当然好看,全天底下最好看!
……不是,我没哭!……可能是昨天守夜太累了,熬夜熬的!……”
安静了一会儿,陆秧秧眼睛盖着层厚厚的海藻色泥巴就摇摇晃晃地跳下了车,瞎子似的找了处远离马车的空地,打开手里装满水的竹筒,一点
一点洗掉了脸上的泥。
等泥洗干净,她马上跑了回去,踮着脚尖趴在马车的车窗边,掀开布幔让薛盈拿出铜镜给她照。
见眼睛完全不肿了,她雀跃地伸出胳膊就要抱她,然后被薛盈嫌弃地用手指按住脑袋给推开了。
晏鹭词冷漠地歪着头,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想好今晚跟她要什么了。
他也要陆秧秧这样对他。
他也要她乖乖地对着他笑。
这样想想,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晏鹭词低头看了看他手腕上挂着的那颗没人能看到的铃铛,用手指把它拨了。
……
晏鹭词拨铃铛的瞬间,陆秧秧的心突然重重地揪了一下。
她向着晏鹭词看了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再跟薛盈打闹,而是悄悄地爬上马车,贴到她的耳边小声地开始说话。
“解药?”
薛盈听完,瞥向陆秧秧,十分没好气,“我当时就不该给你那根毒针……“
嘴上不耐烦地说着,但她还是找出来一颗药丸。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交给陆秧秧:“下毒前我可是跟你说清楚了,这毒对身体的伤害极大,是你点头非要给他下,我才把毒针给你的。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天了。这时间足够毒侵蚀到他的脏腑,这些伤,就算吃了解药也不会好。”
陆秧秧一下就想到了晏鹭词昨晚的那次吐血。
她犹豫着把这件事告诉了薛盈,然后问:“要是现在开始调养……”
“陆秧秧。”
听到晏鹭词吐了血,薛盈简直气得想拎她的耳朵。
“你下次做事能不能不要这样轻率,既然惑心术还没解开,你们的生死就很可能拴在一起。万一他中毒后的身体受伤过重,无法调养,你要怎么办?“
陆秧秧没有反驳的底气。
她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声音小小的:“我知道了,我错了……”
薛盈瞪了她一会儿,最后叹了一口气。
陆秧秧这些年过得其实很不容易。
小小的年纪就在一夜之间双亲尽失,山谷的重压在她身上,各种污蔑和诋毁也都泼在她的头上,她成长得很快,看着总是无忧无虑、蹦蹦跳跳,但细数起来,却很少会有失掉分寸的时候。
薛盈扪心自问,没
人能做得比陆秧秧更好了。
但正是因为这样,薛盈才更担心。
她到现在都忘不掉,在发现灵力无法受控后,为了不殃及山谷里的其他人,还没有花豹阿毛高的陆秧秧主戴上了束缚灵力的红绳。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秧秧都无法适应,难受得每天晚上都藏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但为了不让周围的人担心,她每天早上都会神采奕奕地扛着她的小锄头去锄地。每当有人经过,她都会扬起被泥巴沾得脏兮兮的脸冲他们笑。
她笑得太灿烂了,要不是有一天晚上薛盈路过她屋前时听到了她的呜咽,她都没有意识到她在痛。
其实,薛盈不是不知道戴上那条红绳的人可能会很难受,但她问过陆秧秧,陆秧秧说没感觉,她就信了。
因为,她以为她足够了解她,陆秧秧那么娇气,怕痛到摔一跤、稍微擦破点膝盖都会嚎啕大哭,如果真的难受,她怎么可能忍得住。
可她真的忍住了。
她忍了多久,忍了多少痛苦,薛盈至今也不知道。那晚,她装作从来没有发现、红着眼睛在屋子外站了一夜后就离开了。
可是她知道,陆秧秧活得远比她看起来的要累得多。
她想要帮她,但却很难帮到她什么。
但自从遇到那个男孩以后,陆秧秧却开始变了。
为了不引起谷外的注意,她多年来小心翼翼,在山谷外连一个熟人都没有,每天过得枯燥又单调。可在被惑心术缠上、不得不跟他纠葛不清后,她的生活却丰富了起来,每天的心情都在起起伏伏。
因为灵力太强,每次打架都只能束手束脚,一点意思都没有,跟他却势均力敌,打起架来丝毫不用顾忌,想要发脾气就发脾气。
虽然经常哭,经常闹,还成天被气得跳脚,但她的确在鲜活地、放松地活着,总算有了点这种年纪的女孩应有的神采。
所以即使知道那男孩的存在有很多不妥,薛盈也愿意宽容一些,让他在陆秧秧的身边多待一段时间。
既然陆秧秧想给他调养身体,那她还能说不做吗,当然只能想办法了。
看陆秧秧还蔫头耷脑的,薛盈把解药丢给陆秧秧。
“一会儿我们要路过的镇子上有不少木艺的匠人,我打算去里面的铺子转转,看能不能买到合心意的发钗。你要一起去吗?”
听到阿盈的话,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陆秧秧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要!”
说完,她顺杆往上爬了爬:“那调养的事?”
薛盈:“我手里的药还缺几味,一会儿去镇上的药铺找一找,要是凑齐了就煎给他。”
顿了顿,她说:“我可不会付钱。”
“我来付!”
陆秧秧极其上道!
“阿盈你只要负责挑东西就可以了,所有的钱都由我来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