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回到杨柳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毕竟是少年人,背后的伤愈合的很快,但现在却还是不敢多碰怕把伤口弄得裂开。身上仅仅缠着绷带,隐约还能闻到药膏的味道,穆青自然不敢走得太快。
就一步步挪,一点点蹭,从城东走到城西,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院门紧闭,推了推,是从里头锁住的。
看来安奴还在,穆青呼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谁。”
这声音很轻,很淡,即使隔着一扇门,穆青都听出了其中的有气无力。
扶着门,穆青微微扬起了声音:“安奴,是我,我回……”
没等说完,就听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然后门就被猛地打开来。穆青是扶着门的,这般猛的失去了着力点便直接往前头载去,下一刻虽被直接扶住,却也扯动了后背的伤口。
疼的倒吸了口冷气,但穆悠在对上安奴的脸时却是强扯了一个笑容,努力站直了身体:“我回来了。”
安奴却是丝毫没有展颜,只是紧紧地抿着嘴不说话。牢牢地拖着穆青的胳膊把他扶进屋子,穆青身上也是难受的很便跟着他走了进去,却看到软榻上多了层被子,安奴把被子堆起来,用手使劲拍了几下感觉蓬松了才让穆青靠着坐下。
穆青身上感觉舒坦不少,可是却觉得安奴看到自己的模样分明跟看个玻璃人儿一样。
莫不是李谦宇派人传话时不小心说漏了嘴?
安奴却没跟他说话,一言不发的去了厨房,过了一阵子才回来。端了盏茶,安奴把茶盏放到了穆青手里,自己则是坐到了床边的小凳子上。穆青闻了闻,一股浓浓的枣子香扑鼻而来。
微微掀开盖子,还能看到里头有鲜红的枣子和枸杞。闻着有种甜香的味道,穆青端起来凑到了嘴边。
“慢些喝,烫。”刚说完,就看到穆青被烫了嘴。安奴忙把茶盏接过来,却看到穆青摆摆手,便不再动弹,到了一旁站着。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穆青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这里受了点小伤。”
安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几天,安奴并没有听穆青的话在茅屋里呆着,而是跟着去了登峰亭。他看到了自家主子是怎么受的伤,也看到了那个白衣公子是怎么抱着他家主子离开的。
安奴哪里想不到,穆青说要等的前程,就是那个白衣公子。
但这些安奴并没有说,只是担心的皱起了眉,道:“主子现在可好?”
“好多了,只要不随便动他就不会疼。”穆青见安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当他不知道自己受的伤有多严重,便道,“晚上的时候我与人有约,可能要晚些回来,记得帮我留门。”
安奴点头应了,看着穆青喝尽了茶水,才道:“前几日邓先生来过,说是书已经印了出来,我只说主子有事不在,他便留了一本在这里便走了,让主子回来以后去寻他一趟。”
穆青听了便让安奴把那本《西厢记》拿了来。很普通的蓝色封皮,西厢记三个字很是显眼的写在靠右的位置。翻开,其中的字是现在流行的楷体字,而其中还有不少根据剧情画的插图,虽然算不得精致,但配合着情节看倒也别有几分韵味。
穆青看了满意,笑道:“邓先生果然是个生意人,这书做的很好,就是不知道卖的如何。”
安奴听了这话,抬头回道:“主子知道现在最火的地方是哪里吗?”也不等穆青回答,安奴便道,“是祥庆班,那里新排的剧可是场场火爆,现在那祥庆班的场票可是抢都抢不到的。”
穆青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知道自己的打算奏效,松了口气。
马上就起了心思,便要拉着安奴一道出去,瞧瞧自己的成果。安奴心里是担心穆青的伤,但瞧着自家主子心气儿高,便没说出阻拦的话,批了外套就一道出去了。
桂州城的夜晚很是热闹。
与宜州不同,这里并不是交通枢纽,但是却是个在江南排的上数儿的才子之乡。才子出的多,不仅仅是父母官儿脸上有光,连带着普通百姓都已此为荣,愿意下本钱给自家孩子读书,教育水平自然就会往上升一个档次。就连这夜市,也能看到不少穿着儒衫拿着纸扇的学生士子走来走去。
穆青本来也是想买把扇子标榜一下文化人,可眼见着就是深秋,还往身上呼呼地扇冷风实在是个需要勇气的事情,便作罢了。
中秋节过去已久,但街上已经还是有不少买花灯的摊子。距离祥庆班开场还有段时日,穆青就在那些话等的摊子上来回溜达,末了自己也买了个兔子花灯,提在手里自己玩儿的也高兴。
慢悠悠地走到了祥庆班门口,穆青道是真真被惊到了。
他用的手段放在后世绝对算不上高明,最最简单的炒作手段,比起那些真真假假纷杂缭乱的圈子真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幸而大周朝的人民并不熟悉这些,所以才能让他轻易的就撩拨起来。
却没想到,得到的结果越发的让人惊叹。
安奴描述的场景绝对不夸张,在外面排队的人很多,却是秩序井然,一个挨着一个,直接就排到了街拐角儿。穆青眨巴眨巴眼睛,扭头看着安奴,发觉安奴也在看着自己。
“他们都是来看西厢记的么?”穆青问的干巴巴的。
“祥庆班现在只演西厢。”
穆青挠挠头,似乎幸福来得太突然反应不及,可就在此时听到不远处有人唤他的名字。
“穆青。”
这声音清冷如同流水一般,穆青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分辨出来人是谁。
回头,果然见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男子正朝他走来。
穆青弯弯唇角,笑着拱手道:“李兄,好巧。”
李谦宇眼睛扫过站在穆青身后的安奴一眼,而后才笑道:“我本来只是出来走走,没想到能遇到。你家里可好?”
“一切安好。”穆青点点头,笑意浅淡。
李谦宇看了看穆青手上的兔子花灯,并不甚华美,却是精巧别致,但或许是穆青说的话做的事让李谦宇并没怎么在意他的年龄,此刻看了他拿着个花灯倒是觉得有几分新奇。
穆青自然是看到李谦宇的目光,但他不甚在意,依然乐呵呵的拿着花灯自己稀罕。眼角扫过李谦宇身边,并没有跟着那个忠心不二的兰若,而是另一个没怎么见过的男子。穆青并没有流露出疑惑,依然神色淡淡。
本想着寒暄几句就罢了,但穆青看了看排了大长队,又看看衣着光鲜靓丽的李谦宇,突然笑起来,道:“我准备去祥庆班看看戏,那戏听说很不错,端得上是戏剧界的瑰宝,小说界的奇葩,李兄可要随我一起?”
李谦宇早就知道穆青和祥庆班之间的那些弯弯绕,此刻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夸奖自己,只觉得哭笑不得。可对着穆青那双桃花眼也说不出个不字,便点头应了。
按理说穆青这个“小说作者的朋友”应该得到些优待,但是他来之前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没有人来专门招呼两个半大孩子。
可是李谦宇就不同了,作为原著的主角,从长相到气质都是一顶一的,往那里一站就有一种气势。
文雅点,叫优雅如诗。
俗气点,用穆青的话来形容就是浑身冒出一股子“老子是神你们是凡人”的超凡脱俗。
祥庆班的伙计在市井混迹时间久了,自然锻炼出了几分眼光,忙走出来招呼。穆青看李谦宇一言不发,便自告奋勇的点了二楼的雅间。
在外头排队的是大堂场票的,但若是愿意出高价,就可以去楼上专门的包间,那里高度合适看得清楚,而且还会有专门的茶水伺候,比起下面熙熙攘攘的拥挤来说要好上不少。
一间五钱银子,在有钱人眼中不多,但在已经进化成财迷的穆青眼里可算是大钱了。
李谦宇倒是不计较,爽快的付了银子,穆青一点都不客气的昂着头跟着李谦宇上楼,丝毫没有宰大户的自觉。
“主子,这样……不好吧?”安奴脸皮薄,小心的拽了拽穆青的袖子小声道。
穆青却是浑然不在乎,俗话说,有便宜不占……那个蛋。我救了他一命,现在让他出五钱银子,还是便宜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