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沈容辞并没有当面解释,待那两个小倌出了隔间,她才又提起这个话题。
“春香楼的小倌,确实有对内对外之分。但和妓子一样,只要价钱足,管你对内对外,谨从买客喜好,没有永远的干净身子。可是......确实也有真正对外的,只不过数量屈指可数,全是楼里从天南海北搜罗来的,都经过了层层筛选,只有家世清白,人品端正且相貌绝世倾城者才能被选上。
完了之后,老鸨会将他们带到别处好生照料培养,不会沾惹到这些腌臜气息,然后让他们去参加每年一度的祭月使者选拔。”沈容辞顿了顿,“你也明白,但凡被选中,那可是数不尽的赏赐。”
褚言自然懂得其间好处,毕竟祭月庆典过后,所选出的两名使者是要送进皇宫的。
就算没选入使者,也会有其他好这一口的王公贵族前来买去当个玩乐。
虽然这种事提不上台面,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况且,好歹是宫里头提人,怎会少得了赏赐,再者说,赏赐不赏赐的其实也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得让上头开心。
如此一来,这样一个风月场所才站得住脚,底气才足,未来的路才平顺。
“那今年,可有被选入使者的。”褚言问道。
“因为春香楼到底是个不干净的地方,就算那些男子是被带到其他地方进行培养,可终究是沾染了风月俗气,所以历来几年,春香楼没有一人被选上。”
此言不差,毕竟是要进宫的人,筛选自然更严,更不用说是这样一个场所推举的人。褚言正要点头附和,却没想到沈容辞只是来了个大喘气。
“但是,”只见她话锋一转,“今年却有一人。”
“听闻那位公子气质出众,貌若天人,是这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惊世美人,见之无不驻足,无人不屏息,生怕那是仙子勾勒的绝美画卷,一触便散了。”
沈容辞说这话时,语气十分轻缓,面色温和,眸中含着遥远的遐思,似乎已经飞奔至那绝世画卷之中。
“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天人之姿?”褚言还是觉得有些夸张。
“当然有了!”沈容辞忙抢言道,不容置喙。
褚言瞧着她那副起劲的模样,仍是不肯相信,“你见过?”
“......”只见她眼里的气焰消了不少,垂眸嘀咕着:“见是没见过......”
“本说祭月庆典那天去看的,结果又给耽误了。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庆典已经结束了,只听得赞扬声连绵不绝。”
“唉,太遗憾了!”
褚言回想到那天,她们本是要一同前去的,结果半道就杀出了个卫千澜,然后沈容辞就去和他开打了。
至于最后打了个什么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都怪那个麻烦精卫千澜!”沈容辞恨恨地抱怨着。
随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看向褚言,“我说......他武功那么一般,你为何让他教你?还不及让我教你,至少我可没被你们府里那些废物打得屁滚尿流。”
沈容辞替身卫千澜那阵,除了飞得有点累,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甚至觉得有点没劲,要是能对打几个回合,那才有意思。
说到这儿,褚言还是先朝她好好道了个谢,毕竟这次她的救场来的太及时。
自己正在被人拿着二夫人的名头威胁之时,便有人来报刺客去了二夫人的寒朝别院。
看着那护卫打脸的样子,实在是解气。褚言现在回想起他那副便秘的表情就觉得舒畅。
感激归感激,她还是比较公正的。
所以还是替卫千澜说了句公道话,“卫千澜呢,他当时是一不留意,被我父亲褚渊抓了正着,没想到褚渊虽为人臣,武功却是高强,当即就被击得节节退败,这才一路逃到我这来。”
“那只能说明,”沈容辞扬了扬下巴,“他,太弱了。”
褚言:“......”还真没法反驳。
她们又在这儿吃了个下午茶,然后才抬步出了春香楼。
时辰也不早了,两人打算就此别过,结果褚言刚转过身,沈容辞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将她拨回身。
“突然想起一件大事!”沈容辞呼了口气,“方才聊天聊得胡七八扯,竟把这事给忘了!”
面对她的一惊一乍,褚言很是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什么事?”
却见沈容辞将她拽到了路边的墙角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大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了,才神秘兮兮地开口:“你还记得春香楼那个被选中的男子吗?”
褚言点了点头,心道自己又不是鱼,难不成还能转眼就忘了!况且,方才你描绘的那般天花乱坠,想要忘掉都难。
“是这样......我不是一直没见着他长什么样么,心里边也遗憾,于是就去查了查他。关于他相貌没查到什么,倒是查到了别的东西......”她顿了顿,又将声音压低几分,“他是成王的人。”
褚言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边惊异万分,但还是尽量稳住了语气,低声确认:“你是说时瑾?”
“嗯。”沈容辞难得正经,此刻一脸认真地看着褚言,不像是说胡话。
但见气氛有些凝重,她又摆了摆手,宽慰道:“其实也没什么,皇权之争嘛,免不了这些波谲云诡的计谋。只不过,如今这个节骨点,景王的路可不太平顺,如履薄冰的日子还是需谨慎小心。”
忘记的话已经讲了,沈容辞也就没再停留,跟褚言道了句照顾好自己,然后就离开了。
褚言还有些怔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真的太累了。
眼下到处都是陷阱路障,难辨真假,自己又这般没用,只能叹道:究竟何时才能安宁无事。
什么时候,才能和喜欢的人安稳生活?
无事时,一起躺在院里的藤椅上晒太阳,去不夜侯喝杯新茶,去雪湖上吹会儿凉风。
如此便足矣。
但偏是这样简单质朴的幸福,如今看来似乎成了奢求。
自己清心堂暗卫的身份难保,每日担忧着被有心人公之于众,到时候再掀起轩然大波。
虽然时凇昱请旨要娶她,就是为了保护她。可他现今自身都难保,面上看似是皇帝的掌中宝,谁知道这份表面的宠爱能持续多久。
皇帝现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往后,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翻脸不认账,用她的身份挑刺时凇昱。
请旨赐婚,确实是一步险棋,保住了现在,却不一定能救将来。
可若当下不保,自己说不准就死了。
虽然一切都是皇帝设下的赌局,可是,倘若时凇昱真没跳进来,皇帝哪怕仅仅为了在他面前立威,说不准真的会拿她开刀。
眼下她暂时是安全的,毕竟还有时凇昱在上头护着她,没人敢轻举妄动。
所以让褚言更为忧心的,是时凇昱的处境。
正像沈容辞所说,景王前路凶险崎岖,用如履薄冰来说一点也不过分。
先不说清心堂和闻雪阁此刻是否还记挂着杀他,如今他与原本的同盟无音谷分道扬镳,化友成了敌。再加上皇帝如今锋芒毕露,也不知开始了什么计谋。
后面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褚言根本就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当前的困局。
不想有任何伤亡就平息一切,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腥风血雨必不可少,眼下所图的安定,亦是不存在的。
只有待狂风暴雨过后,一切污脏的阴谋算计全都流逝消亡以后,方能迎来海晏河清,一世安稳。
褚言有信心,她一直坚信,自己和时凇昱一定会迎来这一天。
相信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一直等着这一天。
褚言在原地站了许久,待回过神来时,脑袋还有点发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没等她再多清明,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人带着打趣的语调,含笑道:“褚大公子,可发完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