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袭鹅黄色裙衫,眉目清秀,即使现在是在质问人,但那一抹凶狠的眸色,反将她衬得有些可爱,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能与时凇昱同行,且称呼得如此亲密,可见关系匪浅。
褚言理应有些不舒服,但对着眼前的女子却厌不起来。
“我是褚言。”褚言和声和气地答道,然后友好地看着女子,“不知姑娘是……”
“大胆奴婢,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话音刚落,女子身后的侍女指着褚言便是一声呵斥,那侍女年龄较长,眉间狠戾更盛,眼里尽是不屑,盛气凌人。
公主?褚言微微一挑眉。
那便是时凇昱的姊妹了。
褚言不由松了一口气,万一真是情敌之类的角色,她还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都说了不要到处宣扬。”时令璇瞥了眼身后的侍女,颇有些烦躁。
“……是,公主。”那侍女这才重新低眉顺眼,又往后退了半步。
时令璇的目光重新回到褚言身上,“褚言……没听说。”复又摇了摇头,问道:“那你和时凇昱什么关系?”
“朋友。”褚言当即答道,又补了一句,“相识不久。”
“朋友?”却见时令璇眼睛一眯,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瘪了瘪嘴,嘀咕了句:“朋友他还抱你。”
自己从小到大都不曾被他抱过呢。
“……”褚言被她这句给呛住了,但很快又干笑了声:“他这不是突然晕倒了么……”
“好吧,”时令璇也不再纠结,勾了勾手,“那你跟我一同进去吧。”
“多谢公主。”
时令璇看了一眼褚言,心情复杂。
方才,从时凇昱看褚言的眼神,到他倒进她怀里,其间情意,在场哪个人看不出来。
但身为妹妹,时令璇也希望自己哥哥能找到真爱,遇到对的人,不再是孤身一人。好歹不再跟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梁沂承整天鬼混。
而且她瞧着褚言眼缘不错,虽然气质清冷了些,但看着就是舒服。
至少强过尚书令家的二小姐苏浅楼。前些日子还在撩拨将军之子梁尧,眼下见时凇昱突然受陛下恩宠,便又想攀龙附凤,开始对其纠缠不休。
反正讨厌得很!
又知道时凇昱性子太温软,恐他不会识人,不知拒绝,遭了诱骗。
但眼下见他与褚言这般,时令璇也算是舒了一口气。
“你既与哥相识,那就不必如此生分。”她语气也温和下来,“我叫时令璇,你就喊我一声令璇吧。”
“……好。”褚言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但也没再说太多话,跟着他们往府中走去。
景王府好歹是王府,自然不是一般府邸能相比。
占地更宽广,构造更大气。
碧瓦朱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硬是跟着仆从走了一刻钟有余,才到了他起居的院落,此院有名,题字为“清梦”。
门口守着两排人,包括方才扶他进来的护卫。
个个面色凝重,焦急不堪。
自然焦灼,这可是金贵的三皇子景王,也是皇帝独独宠爱的一位,若是出了事,他们就是一百条命也担当不起啊。
“怎么样了?”时令璇走上前,朝守在门口的司若问道,有些着急。
司若已经在他身边服侍了三年有余,虽然大多数时候是昏迷之态,但好歹经验充足,故而看上去不似其他人那般惊慌,她眸色平静,答道:“医师已经在屋内了。”
褚言心里实在是疑惑,朝时令璇试探地问道:“我见他前几日还挺好的,今日怎么……”
却见时令璇偏头看了她一眼,挤了挤眼,褚言心下明了,便没再说下去,乖乖站到一边。
过了会,时令璇才朝她耳边凑去,附耳轻声说:“你待会自己问他吧。”
褚言看了她一眼,还未开口,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王爷醒了。”医师提着药箱,见了时令璇,忙又行了一礼,“草民见过公主……”
不待他说完,时令璇便拽着褚言的胳膊,快步进了屋内。
一踏入屋内,迎面便是淡淡的檀香味,使人心神安定。
屋内装潢雅致,古色古香,桌椅屏风雕琢精美,技艺精巧,彼时宣窗半掩,有浅浅清风徐来,幔帐婆娑,正在轻缓地飘拂。
但帘幕重重,将里屋却包裹得有几分压抑,光线晦暗,仿若乌云盖顶,仅仅靠烛台在释放微弱的光亮。
“哥,你怎么样了?”时令璇直奔至榻前。
时凇昱已经坐起身,正懒懒地靠着立柱,面色苍白,眸光幽深,彼时发丝披散,有种病弱的美感。
“你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可吓死璇儿了。”时令璇一屁股坐在了床前的凳上。
时凇昱冲她淡淡一笑,“我没事。”
然后眸光便滑到后面褚言的身上,正色道:“褚姑娘,方才,是在下冒犯了。”
这人面色温和,言语更是如春风拂面,温柔和煦的很,但那一个“冒犯”却是将他们拉得疏远。
或许别人瞧不出来,但向来很能察言观色的褚言,早就发现了异样。
自她跟着时令璇刚行至榻前,他就看见她了,只是淡淡的划了她一眼,毫无感情,不甚在意的模样,仿若只是看了一眼陌生人,眼下又来一句“冒犯”。
他就是在故意疏远她。
既然要疏远,那方才在门口,为何见了她又如此……
“既然哥你没事,那我,先出去了?”时令璇看着对视的二人,倒是自觉,赶忙溜走了,还替二人合好了门。
褚言一直站的很远,时令璇出去后,两人之间显得越发空荡。
“方才医师诊断如何?”褚言足下未动,语气平淡,“怎么突然就晕了。”
时凇昱仍旧坚持着冷淡,沉声静气地应道:“褚姑娘不知,我自小身体便不好,平日里总喜生些大病小病,估摸是这几日吃食有问题,所以才……”
“吃什么能把人吃晕倒。”褚言不想听他胡扯,“那景王府的人都应该拉去砍头。”
两人目光交汇,一个宁静深邃,一个含着几分愠色。
良久。
时凇昱终是败下阵来,眸中蒙上了一层无可奈何的笑意。
“……阿言,”他嗓音带着淡淡的沙哑,语气温柔,“你近些,我慢慢跟你道来。”
褚言注意到了他方才喊她“阿言”,何其亲密,再加上语调低沉暧昧,没出息的耳尖一烧,但依旧嘴硬。
“我不。”她回答地干脆利落,双手一抄,有些发小性子地一撇嘴,“我怕王爷又冒犯我。”
时凇昱闻此不由哑然失笑,“那本王让你冒犯回来,何如?”
他边说,还抬了抬手。
原本就只穿了一件黑色里衣,如今他再一动,领子便又张开了许多,顺着锁骨而下,露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狭长阴影。
禁欲而诱人,嘴角还微微勾起。
一看就是故意的。
“厚颜无耻。”褚言瞪了他一眼,然后还是往前挪了步子,坐到榻前,眯眼打量着他。
“说吧,你怎么吃坏了?”
却见这人但笑不语。
褚言瞪了他一眼,“傻笑什么。”
时凇昱笑意更盛,后脑勺靠着床柱,脑袋微偏,勾唇轻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褚言身子往后一倾,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但在时凇昱的笑意中,褚言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人竟还在纠结“冒犯”二字。
她不自觉的又瞄了一眼他的锁骨,面上不由滑过一丝赧然,摆摆手,搪塞道:“存着,下次。”
时凇昱撇了撇嘴,颇有些遗憾地叹口气,“……那好吧。”
然后才开始漫不经心的解释:
“想必阿言你也曾听说过,我是十二岁才回到的皇宫。在那之前,我一直同娘亲在一起生活。”
“嗯。”褚言点点头。
如今是太平盛世,人们过得无忧无虑,闲来就喜欢去论些闲事,褚言随便去个地方,便能听到有人在议论纷纷,什么“景王身世”,“成王如何风流倜傥”,“将军小儿子何等飞扬跋扈”,“长生之术”全都是热议题材。
翻来覆去地听,她都听得麻木了。
只听着他们越传越邪乎。
说成王时瑾有龙阳之癖,整日流连春香楼,也不是为了寻花问柳,其实是偷偷与楼里的男子相会。
褚言只得扶额无语。
他特么的可是男主啊,龙尼玛的阳!
最后还说梁沂承是天渡后人,飞扬跋扈只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实际上是个稳重、心怀大计之人。
笑话了,那家伙要是装的,她褚言能把名字倒着写!
所以江湖传言纷纷扰扰,不能轻易相信,还是得切身了解才对。
“其实,除了是陛下的民间遗子以外,我还有一个身份……”时凇昱注视着褚言的眸子,眸光闪动。
“你不必说。”褚言赶忙抓住他的胳膊,打断了他。
其实她心中已有猜测,但这非同小事,她还是不希望他说出口,毕竟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好是坏。
“无碍。”时凇昱轻轻一摇头,虽然那日见到她与卫千澜一同在医馆,但他就是不忍怀疑她,他就是莫名相信她,“我就是那个受世人讨杀的天渡后人。”
“……”虽然心里也猜到了大概,但是听他说出口,褚言还是有些惊异。
既惊异他的身份,更惊异他竟这般信任她。
“而我从小便被下了一种蛊毒,每月总有几日心如刀绞,亦会有吐血之症。”他顿了顿,“随着年龄的增长,毒性也愈盛。”
“所以这回直接晕倒了?”褚言问道。
“嗯。”
“那是谁给你下的毒?”
这话刚问出来,只见时凇昱眸色一沉,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头轻锁。
褚言心里隐隐一惊,迟疑地开口问道:“不会是,你的母亲吧……”
“虎毒不食子,”他突然抬起眸子,语气微凉,“她却是比豺狼虎豹更甚。”
虽说其母所做实在过分,但褚言不便多评议。而且比起这些隐私,她更关心他的病情,“那可有医治的办法?”
“如今神医那么多,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本来也这样认为,”时凇昱眸中的凉意已消,整个人苍白无力,更衬得一身沉疴,他轻叹道:“但如今却越来越严重。”
他突然抬起眼眸,一扫方才的阴郁,眸光认真,“所以,褚姑娘。”
话刚出口,复又改口:“阿言……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
所以他才想疏远她?
褚言心口五味杂陈,既喜又忧。
正当空气凝固之时,门突然被人“嘭”得一声推开了。
来者气势汹汹,嘴里念念有词:
“时凇昱,我他娘的听到你晕倒,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怎么回事啊,宫里不是请了神医替你诊治么,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依小爷说,什么神医,都应该拉去砍……”
“……褚言??”梁沂承一把掀开轻纱,看着一躺一坐的二人,音调都跑了偏,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褚言,“你怎么也在这儿??”
自他嗓门一响,褚言脑门儿心就开始疼,彼时只得干笑一声:
“我……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