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一阵子,第五春秋再次严正神色。
“如果雪前辈不介意,第五某希望向雪前辈交个朋友。”他拱拳请求。
未料他有会有此一着,雪麒麟不禁愣了一下,但接着便不快地撇起嘴巴来。
“你姑奶奶我交朋友很慎重,你的表现还需要再审视审视,再说吧!”
“好好好,那我就静待雪前辈的答复了。”
没有遭到拒绝而表现得受到屈辱或是生气,第五春秋滴水不漏的程度不下于水云儿,脸上淡淡的笑容至今没有一丝崩溃。
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雪麒麟暗叹一声,不想再纠缠下去。
“没啥事,我就走了。”她“哦”了一声,又指了指夏雪,“是我们。”
“我送你们?”
“用不着。”
雪麒麟婉拒了第五春秋的好意,而夏雪此时笑意盈盈地插嘴:
“雪──小师祖,你不问问我的意见吗?如此霸道可不是──喂!你疯了!”
夏雪突然惊呼。
是听得不耐烦的雪麒麟,单手环抱她纤细得可怕的腰,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上的缘故。
“问答无用!”
“你……!”
夏雪挣扎着,但单论力量又如何比得过雪麒麟呢?
环抱在她腰上那状似一折即断的手臂蕴含着与外貌不同的力量,任由她如何扭动身体都纹风不动,反而搞得自己衣衫左歪右斜,难得地闹了个大红脸。
“闭嘴啦你,回去还得打屁股!”
一见到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雪麒麟就觉得来气了。
夏雪还在挣扎,甚至假装可怜地哀求,可谓软硬兼施了。对此,雪麒麟烦不胜烦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灵符贴在她背上。
“你要干嘛?”
怎么以前的方法都不奏效了?夏雪觉得情况不妙,有点慌张了。
“绑!”
雪麒麟像颂词般喊了一声。
灵符立刻发出苍蓝色的光芒,无数藤蔓自其表面冒出,将沦为肩上货物的少女牢牢地困绑严实。
衣服被藤蔓勒紧,显得更加贴身。
夏雪在藤蔓压挤下,本就玲珑浮凸的身材曲线就更加明显、煽情了,看得周围的护院们眼都直了。
失策了!雪麒麟暗呼,觉得亏了给这些男人。
“再看就将你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煮成汤!”
雪麒麟张牙舞爪地威吓他们。
紧接着,也不理他们有没有被吓到,兀自扭头望向第五春秋。
“要娶她,先过姑奶奶我这一关。”
丢下这句话,雪麒麟背后的磷光便向天空蔓延,组成一幅复杂的图腾。一阵风响应这个异变从远方吹来,荡起了无数枝叶,吹得众人发丝乱舞。
风缠绕,女孩就这样扛着夏雪腾空拔起,往天空急速飘去。
眺望着她们的背影很快就化为一点,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第五春秋几绺乌黑细丝微微垂落,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彷佛石化为一尊雕像。
“……主人?”
早就靠近过来以目光检查自家主人受伤与否的护院头领疑惑地呼喊。
“回去吧,要起风了。”
第五春秋拉回目光,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护院领头尚且不解,望向清明的夜空,看不见有任何会起风的预兆,而第五春秋便而自顾自地转身往小楼方向走去。
护院头领连忙追上。
“主人,要加排人手吗?”
“对面可是宗师,要杀我易如反掌,人多些少些没有分别。”
第五春秋一脸若有所思,但回答得相当心不在焉和随口,摆明在思考着其他问题。
护院头领察觉到了,慎重地试探:
“主人,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要不要取那‘火中之栗’的问题。”
第五春秋自信地笑了起来。
护院头领一头雾水,反刍着“火中的栗”几个字。
“这些事你不用懂,也用不着懂。去,你和你的兄弟都辛苦了,去领几个钱买酒去吧。”
第五春秋温厚地作出慰藉,拍了拍仍在纠结的护院头领。
“对了,找个下人将夏家的马车送回去吧。”第五春秋想了想又补充。
护院领头迟钝地点了点头。
第五春秋很高兴似的哼着歌,再次迈开脚步,走进了小楼之中。
视线仍聚焦在他消失的地方,护院头领总觉得他们的主人今天格外地高兴,而原因未明。
*
两人在夜色里飞行了一段很短暂的时间。
雪麒麟的速度很快,没花费多少时间,夏府的轮廓便已经映入眼里,而第五春秋的府第早已看不见。
飞在空中时,一切事物都格外地细小。
而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大概就是无数人想方设法都要往上爬的原因。
胡思乱想着的夏雪转过头去,雪麒麟的侧脸就近在她眼前。
像是被刀削过的瓜子小脸,红润的面颊带着些许婴儿肥,圆圆的耳珠吊着一对蓝宝石耳坠,在往前掠进中晃动摇曳,明黄色眸子专注而又清明无垢。
那搔痒着自己鼻头的几绺乌黑细丝伴随着一阵薄荷清香。
在黑暗无人的高空中,夏雪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女孩竟然是如此清晰──比以往都要清晰得多,彷佛要刻在自己的眼底里了。
──真可恶。
她暗啐一声,觉得对方真不讲道理。
恐怕是跟踪自己而来的吧?夏雪是真的没想过雪麒麟会出现在那里,还横插一脚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按理来说,她应该对此感到生气才是,但是却怎么样都闹不起情绪来。
她平时的毒舌也像背叛她一样。
自飞到半空以后,夏雪就没有再说过话了,她总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感觉,并为之感到烦闷不已。
会是雪麒麟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的原因吗?
她忽然惊觉自己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正陷于忐忑不安的孩子一样,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单音很快就消逝在风中。
越过了夏府的外墙后,开始转为滑翔,雪麒麟斜切向夏府的后分院,肩上的夏雪只觉得有一股拉力把自己往下拖,感到胸口一阵猛然紧缩。
雪麒麟足尖轻点着地,往前急步小跑一段距离便卸去冲势。
但是,她没有就此停步放下夏雪,而是直接一脚踹开夏雪的房门,径直走到她的闺床前,像是抛绵被般把她摔在床上。
屁股最先着床,始料不及的夏雪“嗯──”地痛呼。
这一下她可摔得不轻。
丰翘的臀部再柔软也卸去不了所有力道,她只觉得屁股阵阵发痛,就算想伸手去揉痛处,身体却仍然被藤蔓绑住而无法如愿。
雪麒麟凭空划了个圈,弹响手指,全房的烛火就自动点燃起来。
“雪麒麟,你疯了吗!”
狼狈地扭动身体,夏雪好不容易才把脑袋转向雪麒麟,劈头就破口大骂。站在床边的女孩正板着一张臭脸,捏着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快,给我松开!”
夏雪又扭了扭身体,可惜藤蔓还是纹风不动。
“才不!”
雪麒麟赌气似撇开了脸,气得夏雪胸脯一阵起伏。
“你脑袋出毛病了吧!好端端干嘛绑住我?想客串一下采花贼吗?还是说你自己喜欢这调调?你喜欢就拿自己尝试,放开我!”
“鬼才喜欢这种调调,像虫子似的。”
雪麒麟用眼鱼余光偷瞥夏雪,阴声怪气地碎碎念着。
“你不解是吧?”夏雪气极反笑,“待会有你好看!你可别忘了,我手上有你很多把柄,要是我都告诉宫主妹妹──”
“哟哟哟,你现在可是我手上的鱼肉呢,还敢威胁我?”
雪麒麟鄙夷地用小指挖了挖耳朵。
她突然“嘿哟”地甩掉鞋子跳上床,一屁股坐在了夏雪的床子上。
“怎么了?你喊呀,你喊破喉咙试试有没有人理你?不过在你喊之前,我就拿鞋子塞住你的嘴巴,信不信咩?”
夏雪应声哑了。
女性不论年纪,多多少少都有些洁癖,尽管是夏雪逃脱不了这个天性,一听见雪麒麟要脱鞋子塞自己的嘴巴,就屏住了呼吸。
事实上,夏雪也有点手足无措。
她感觉眼前的雪麒麟是把罐子摔破了,否则刚才自己一提把柄,对方就应该举手投降才是。
“总、总之,你快点给我松绑!”
话刚离唇,夏雪就后悔了。
一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如此狼狈,这句话却带着些许求饶的意味,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了,霎时就脸红耳赤起来。
“还是说,你想对我图谋不轨?”
她于是又端起那种恶作剧的态度,极具挑衅地笑了起来,还使劲拱了拱自己的傲人之处。
在她的预想里,雪麒麟接下来肯定慌了手脚。
──不过,今次好像出点了意外。
雪麒麟没有脸红,也没有慌乱地挥舞手脚,更没有狼狈地摔坐在地上。她只是用那对无时无刻都清澄明亮,像是会说话的眸子静静地直视着她不放。
而她的眸子现在正诉说着悲伤。
面对如小狗在询问着“你真的要抛弃我吗?”的眼神,夏雪不禁愣住了,胸口莫名地一紧。
“你先下来。”
被看得心头发软的夏雪本能地放柔声线,却只换来如此的一句:
“……你真的打算放弃自己吗?”
夏雪的身子微微一颤,抬起眼睛,又再对上那张满是难过的小脸。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当意识过来时这个回答已经冲口而出了。
夏雪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她很清楚雪麒麟在指什么。
“小雪,最让人难过、悲伤的事,莫过于就是放弃自己了。”
夏雪不说话。
“那里的尽头,没有幸福存在。”
视线倏地飘远,静静地诉说着的雪麒麟看上去真的很难过,微微弯弯的嘴角既像一抹苦笑,又像是在强忍哭意一样,糊成一团。
──真的是很难看。
她的论调太正确了,正确到夏雪本能性抗拒。
“……还有什么方法?”
夏雪并非万能,除了寻求他人的帮忙,她无法在十天解决如此大额的资金问题。
嗯,天才也是有个限度的。
可是,雪麒麟却说:
“一定有其他办法的。”
回荡于耳边的声音里,有莫名的坚定。
那近乎于天真和盲目的深信,有一种信仰的味道,夏雪真不理解雪麒麟为什么能够在危地里仍然抱持着这种毫无根据、毫无理由的乐观。
她并不理解希望是最甜美的毒药,也是最有效地维系自我的力量。
“太天真了雪麒麟,你应该很清楚这个世界从来不温柔,有得必有失,要捍卫任何一种事物都要付出代价,你应该很清楚吧?”
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在雪麒麟那份信仰面前,夏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了。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般,有其他办法的话,那你就找出来给我看看,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还保有一份温柔,是不是还眷恋着我!你找出来呀!”
到了最后,夏雪任由在体内翻滚的情绪驱使,咆哮出声。
她很激动,也自觉很丢脸。
然而,彷佛是想把她映照得更加不堪般,倒映着她稍显扭曲之面容的明黄色眸子依然平静如镜。
“难道你让我一起来,就是只想在钱庄里利用我?”
雪麒麟的问得很轻巧,落在夏雪耳里──心里时却很重很重。
“真的是这样吗?”
那对眸子越发明亮,凝聚的视线彷佛要穿透了夏雪的身体,直抵她的灵魂深处。
所以,夏雪又逃开了,很不争气地移开了视线。
“肯定不是这样的,你是相信我能帮你,能回应你的期盼──你抱有这份信任,所以才会希望我与你同行,不是吗?”
夏雪不知道第几次沉默。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般能言善道。
雪麒麟则笑了起来,轻呼了一声“傻孩子。”伸出手轻抚着夏雪的脸。
然后,夏雪感觉到某样东西滴落在自己的嘴里。
──咸而温暖的东西。
那是泪水。
夏雪呆呆地抬头,却没有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任何明显的异样,只是她的眼角隐隐看见些许晶莹的痕迹。
“等着。”
雪麒麟把额头抵在夏雪的额头上,遮掩住后者的视线,也隐去了自己的表情。
“只要我一息尚存,你们谁都不用放弃自己,与幸福错身而过。”
待被咬得很重的“一定”两字珠盘落下,并回响于房里的时刻降临,夏雪额上的温暖骤然消失不见。
雪麒麟起身。
衣袖披风翻飞间,她转身往房外走去,一步都不停,似是个要远行不再归来的证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