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道人说得这么直接,沈自然反倒有些迟疑了。他们与其他江湖帮派不同,明面上是有身份地位的学者,另外还有墨家的规矩,没有借口都不能强抢别人的东西,但沈自然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些约束放弃了抢夺承露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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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然看向我,只要我说承露盘不是自愿交给糊涂道人的,他们就有理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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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摊了摊手:“你们爱吵就吵,爱打就打,都跟我没关系——以后都跟我没有关系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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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转身就走,沈自然喝道:“慢着,你已经与我说好了条件,为什么时限还没到,就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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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是跟你说好了条件,但你们动作太慢了。现在人我已经救出来了,这个条件你们不可能兑现了,那么这个交易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不是我违约,是你们做不到,怎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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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然哼了一声,望向糊涂道人,糊涂道人大吼一声:“有人吗?快来围观啊,总工程师要抢劫了,墨家弟子变成强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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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大吼简直像闷雷滚动,山谷回应,恐怕连营地那边都有人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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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然气炸了肺,手中闪现短剑,青光吞吐:“少给我装疯卖傻,今天我以个人名义与你一决高下,生死各安天命,与道义无关,与门派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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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道人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我跟你既没有杀父之仇,也没有夺妻之恨,为什么要跟你拼命?说来说去,还是你想抢我的东西,我就不动手,你来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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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面一个年轻人往前几步,手中也出现了短剑:“师叔用不着你出手,让我来教训教训这个老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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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沈自然怒喝一声,双臂合拢如抱球状,双掌同握剑柄,剑尖朝上,凛冽剑气立即迫人而来。他身上衣服像是鼓风机在往里面吹,身边一阵阵气流滚动震荡,像是有好几柄剑在挥舞。我曾经数次见到他出剑,但从未见到这样的杀气和剑气,也许这才是他的真正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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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忙往旁边退,沈自然这回是动了真怒,他与糊涂道人必有一个横尸当场。如果他能一剑秒杀糊涂道人,不排除会把我和狐妖也杀了,所以我还是退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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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哟,不好。”糊涂道人捂住了肚子,“我肚子痛,要出恭了,你先等我一下啊。你们都不许偷看,我老人家还是童子之身,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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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就开始撩起道袍解裤带,一边脱一边跑向旁边的大树后。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剑拔弩张,生死立判的时刻,他居然丢下对手去拉屎?沈自然更是像被雷劈了,出剑吧,对一个在拉屎的老人出手,实在有失体面;不出剑吧,大招都已经憋出来了,重新再来一次精神、气势、杀机都无法达到如此完美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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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嗯——”糊涂道人在树后蹲了下来,还发出很享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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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然的两个同伴是在糊涂道人两侧,为了防止他逃走,特地靠近一些并调整方向,三人成鼎足之势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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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老人道:“不许看我屁股啊,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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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然站在原地没动,但杀机和剑气徐徐收敛了——其实他这个人还算是君子,换了是金钱帮的人,绝对不会给糊涂道人拉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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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狐妖在我脑海里暴笑,我不便笑出声来,肚子里已经笑得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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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道人哼哼几声之后,变得安静了,好一会儿没发出声音,但人还是蹲在树后。又过了半分钟左右,沈自然警觉起来,往糊涂道人走去:“你在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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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也感觉不对劲了,凝神以天眼看去,看到的还是糊涂道人蹲在那儿,但又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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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然等三人同时逼近,已经到了很近的距离,糊涂道人还是没吭声。沈自然飞掠而至,一剑横扫,只见一件道袍被挑起,哪里还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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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蝉脱壳!”狐妖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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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一时间,远处有人骂道:“一群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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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狐妖急忙循声看去,只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逝,竟然还有其他人在!沈自然等三人怒骂,也往那个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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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惊又奇,走到刚才糊涂道人蹲着的地方察看,地上当然没有排泄物,只有一张符,以及一件被划破的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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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道:“这一定是一种替身符法,糊涂道人早就逃走了,但他是什么时候逃走的,我完全不知道,也没看破他的替身,真是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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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而且他有一副好心肠,让所有人都知道承露盘在他身上然后才逃走,避免了以后有人再找我们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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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说‘一群笨蛋’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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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呢,反正跟我们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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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也没发现糊涂道人逃走了,他不也是笨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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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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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怀大笑,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轻松和开心过了。“去欲忘念,以求清静”,我想起了刚才糊涂道人念的口诀,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只是身在局中的人,就像是驴子拉着磨拼命走直到累死,不懂得放下套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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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山下去去,狐妖问:“现在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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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回家,我答应了我妈回家过年。对了,你要帮我弄点钱,然后还要让我爸妈看到你,我答应了她会带女朋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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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的心情一下变沉重了:“放弃了守护者的任务,我恐怕永远不能变成血肉之躯,你准备骗他们一辈子吗?你能一辈子独守空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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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以为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大不了我当道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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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叹息:“人与人之间真的太复杂,太麻烦,你这么重视你父母的意见,他们要你结婚,要你生儿女,你怎么办?我可做不到这些。而且还有个问题,没有了承露盘,我吸纳灵气很困难,特别是在城里乌烟障气,根本吸不到灵气,入不敷出就会越来越虚弱。所以我就不能做太多消耗灵气的事,要让你爸妈一直以为我是活人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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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待几天就走,先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好不好?车至山前必有路,走一步说一步,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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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好吧,那你说我变成什么样子,不能是你表妹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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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当然,以我表妹的样子出现,会把我爸妈吓死了。那变成什么样呢?纪望舒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中浮现,若有她那样的容貌气质,一定会把我爸妈乐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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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猛地一阵剧痛,狐妖怒吼:“好啊,你竟然想让我变成她的模样,还敢说你没对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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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没,可能是我对她的印像比较深,条件反射想到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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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更说明你变心了,你干脆带她回家去得了,还找我干什么?她又漂亮又温柔又高贵,家里还有数不完的钱,可比我强一千倍一万辈了……”狐妖越说越生气,我的耳朵越来越痛,这没有手的揪耳朵连躲都没地方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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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糊涂道人念的口诀,“谦让卑下,以求安宁”,对另人都要有容忍、谦让之心,更何况是自己所爱的人,所以我忍着痛不跟她争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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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问:“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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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要是有一天你有手了,我是不是要去订制一个钛金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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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再让我的耳朵痛了,但马上又装作生气的样子:“我就是不许你对她念念不忘,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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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狐妖回来那一刻,我对纪望舒刚刚萌动的心就死了,只能说是对她有一点好感。我的心思狐妖是知道,所以我没有必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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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还是不肯罢休:“纪望舒,纪望舒……这个名字出自《楚辞?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望舒就是传说中为月神驾车的人,有迎取光明的意思,这是多大的野心和自信啊,你还不信她是金钱帮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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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里苦笑,女人吃起醋来真的是不可理喻,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都能引经据典,牵强附会做出一篇文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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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狐妖还是不时挑刺,不过也没闹得太过份,没让我太难堪,算是打情骂俏范筹。我心里清楚,她这个样子不仅仅是因为吃醋,还因为她认为自己不可能拥有肉身,不能获得我家人的认可,不能与我白头偕老。她曾为了这个拼了命去完成守护者的任务,尽管那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但现在连这个希望也没了,她当然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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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狐妖,其他失去肉身的妖精是怎么生存的,不可能都有承露盘这样的宝物容身吧?狐妖说方法有很多,比如假装神仙显灵,给人治病消灾获得人们的供奉和信仰;转世投胎做人,附到刚死的人身上借体还魂等等。但这些都不是正道,不管用哪种方式冒充神仙,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借尸还魂一般活不久,这时肉身死了元神也逃不掉;转世投胎,在长大的过程中,绝大部分人会忘了前世的事,失去以前的修为。再说我不可能守着一个婴儿,等她二十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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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除这些之后,只剩下找一个灵气足的地方,老老实实修炼,几百年后会小有所成,但还是不可能拥有肉身,所以根本就没办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