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面伸出来的手扣住了棺材边沿,接着有一个人坐了起来。他看上去并不是很老,但很瘦,脸色蜡黄,可能之前是病死的。他的眼睛是睁开的,有些茫然地看着前面的人,接着张了张嘴,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微弱远处的人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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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说话那就证明是活人,亲属们大喜,急忙上前扶他,把他抬出来,有人大叫快拿水来。送葬的人愣了一会儿,一窝蜂全围了上去,丧死变成了喜事。工人们则大眼瞪小眼,这叫什么事啊,闹了半天人还没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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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有些不安,亲属不可能连老人死了没有都不知道,一定是断气了,身体变冷了才装殓入棺。况且停尸三天,要不是天气冷都开始腐烂了,从科学角度来说是不可能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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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也有听说过出殡时棺材里面的人复活的情况,但那一般是难产、噎死、触电等意外死亡,死者一般很年轻,在很短时间内就装入棺材。这种情况下复活我是可以理解的,实际上是没有真的死,而死了三天的老人再活过来,以科学的角度是完全讲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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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抬着复活的老头欢天喜地往回走,丢下了空棺材和满地纸钱、花圈。工头们纷纷呼叫自己的队伍成员回去干活,该干啥就干啥去,一场无法调和的矛盾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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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隧道洞口有一个显目的告示牌,上面写着:任何女人不许进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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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好气又好笑,这算是哪门子规矩?看来工地上的规矩还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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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保安发现了我,大步朝我走来,以警棍指着我:“喂,你从哪来的,在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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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一个叫谢知顺的人。”阎王好见,小鬼难纠,找工作这段时间我已经深有体会,急忙笑脸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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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哦”了一声,脸色立即好看多了,转头四顾,大叫一声:“老谢,老谢,有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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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往回走的人中有一个停步转身。他约四五十岁,体形壮硕,一张国字脸显得有些沧桑,给人以正直稳重、老练可靠的感觉。他双眉之间有些川字纹,没有皱眉时也像是皱眉,显得有些忧郁,同时也给他增加了几分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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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魏明吧。”谢知顺大踏步走过来,向我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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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是我。”我伸手与他相握。他的手又粗又硬,可能他并没有怎么用力,却已经把我娇嫩的手捏痛了。舅舅说他跟谢知顺就像亲兄弟一样,要我称谢知顺舅舅,我却有些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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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拍了拍保安的肩表示感谢,等保安走开了才说:“有个情况,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电工这边已经招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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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我千里召召跑过来,他竟然跟我说已经招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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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道:“你先别急,听我解释。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各组的工人大多都是老乡或者熟人,小集团内部是很团结的,外人很难插进去,也很难适应。中层管理人员中,也存在拉帮结派现象,上次你给我打过电话之后,情况有了些变化……简单说,就是现在不需要电工了,但我这里还需要机修工,你可以跟着我,工资绝对不会比电工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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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懂啊!”我真是哭笑不得,隔行如隔山,我哪里会修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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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眉头微微一皱,表情变得严肃甚至严厉:“现在铁饭碗越来越少了,有谁可以一个工作做到死?我本来也不是干机修的,下岗后才开始学习,假如这里不需要我了,我这把年纪了还得去学新的东西。物竟天择,适者生存,只能你去适应社会,不能社会来适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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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了张嘴,无话可以反驳,他说的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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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舅舅跟我说过了,你本来有个好工作不想干,找了很多工作还是不满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也没权力教训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没有人能够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完全按自己想像的去生活。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际遇,很多变故,但不论你去哪里,做什么工作,都应该竭尽全力把每一件事做好,做事就是在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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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明白了舅舅和父母亲叫我这儿来是用心良苦。他们以为我娇生惯养,好高鹜远,受不得打击,所以希望我到工程队吃点苦头,让一个可靠又严肃的人来培训我。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经历的事他们活五百年也未必会遇到,还有心灵的创伤,那才是世间最痛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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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说:“这里的条件很差,比你以前坐办公室肯定要辛苦得多,但学会技术之后,工资也是不错的。你可以先考虑一段时间,不想干可以回去,如果留下了就不能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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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再考虑。”我打断了他的话,坚定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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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笑了笑:“很好,那就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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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谢知顺往营房那边走,看着他宽厚却略微有些弯的背,以及花白的短发,感觉他身上似乎背负着一座大山。还有刚才他虽然对我笑,眼神中还是带着化不开的忧郁,也许他也经历过很多别人无法想像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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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带着我去见工程队的总经理包世贵,一个五六十岁的干瘦老头。此人稀疏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下巴刮得干干净净,衣领扣得严严实实,脸容冷峻,眼光阴沉。虽然他一脸笑容地表示欢迎,我却感觉他有些皮笑肉不笑,凭直觉他和谢知顺相处得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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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谢知顺带着我去库房登记,领一些劳保用品和生活用品,然后去住宿的地方。路上遇到的人几乎都会与谢知顺打招呼,有的还会开几句玩笑,看得出来他的人缘不错,受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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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住的地方就在仓库后面,隔壁也是一个小仓库,等于是独立的宿舍。原先他一个人住,现在我与他同住,有现成的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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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简单向我介绍了一下工地的情况。这个项目属于国家重点工程中的一个分段,我们老板的公司本来没有接这种工程的资质,不知走什么关系还是承包下来了。监理、总工程师、几个重要技术人员是上一级承包商派来的,住在对面的活动房内。各种设备、施工人员则是属于我们老板的,具体是怎么合作的谢知顺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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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隧道用的是“钻爆法”,也就是在隧道岩面上钻眼,装填炸药进行爆破。装药孔是经过严格设计的,精确装入炸药量,就能炸出预定的形状。爆破之后先通风排气,然后根据具体情况进行支护,容易塌的地方用木料、钢梁、支架等撑住,稳固的地方不必支撑,插入一些钢钎,再喷一层速干混凝土就可以了,称为喷锚。确定里面安全了才开始运出碎石,进一步支护、修整,最后浇铸成普通人看到的隧道模样。从钻孔到出碴结束称为一个开挖循环,每一个工序都要逐项按时完成,否则就会影响下一道工序。理论上一天一夜可以进行两个循环,前进大约六、七米,为了保持进度,平时都是两班倒,没有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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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的工作是维护保养工程设备,平时多保养检修就不容易出问题,出现紧急抢修的情况不多,所以也不是很忙。他跟老板是同乡,还有些沾亲带故,所以有时也管些杂七杂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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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会儿,谢知顺带我去宿舍旁边的食堂吃饭。这时还没到饭点,只有两女一男在里面忙碌,已经做好了许多饭菜,看起来伙食还不错。食堂的阿姨对谢知顺很热情,知道我是他“外甥”兼徒弟后,还特地炒了几个小菜,拎了几瓶啤酒给我们,算是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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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食堂的两个阿姨之外,我没有看到过其他女性,有些好奇问谢知顺:“师父,为什么女人不能进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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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顺苦笑:“老板的规定,他是老板他说了算。对了,注意不要对工人说不吉利的话,特别是在隧道里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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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心里也在苦笑,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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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老谢去了工地,我整理床铺、衣物、生活用品等,基本安顿下来。我觉得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大部分人很纯朴、真实,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唯一不好的就是工程机械和碴土车噪音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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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有几个工人把老谢拉去喝酒,我并不爱喝酒,并且感觉有些困了,所以没去。晚上隧道外面基本停工了,还是比较安静的,我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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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有两个高大的人走进来,拉了我的手就走。我不知道要反抗,也没问他们是去哪里,就任由他们拉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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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没走多远,眼前已经不再是营房和工地,而是一栋土木结构的旧房子,看上去像是一座庙。我产生了抗拒心理,不愿意进去,但拉着我的两个人却力大无比,而我根本使不上力气,被他们拖了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