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还在给她讲戏的爷爷,晚上就病倒了。
望着躺在矮床上奄奄一息的阮东正,阮芝芝睁着大眼不知所措。
她来到床边坐下来,这是一间朝西的屋子,只靠北有扇破旧的窗户,正午的大太阳也照不进来,她看不清阮东正的表情就想把灯绳拉开,却被一只枯树般的手拦祝
阮东正手挥在半空无力的拦住阮芝芝的手,他嘴里嘟囔着:“老祖宗的东西,怎么会过时呢?人怎么说不……看就不看了呢?”
阮芝芝眼睛眨了眨像平常一样安慰着,“爷爷,京剧是国粹,永不过时,现在只是虎落平阳了。”
阮正东出了口气笑着抬手想摸她的头发。
阮芝芝立刻低下脑袋,粗糙的手在她的头顶上很轻地摩挲着,她压下眼里的酸涩咧着嘴笑。
阮正东浑浊的眼睛落在那双细致漂亮的眼睛上,她还是个孩子,今后却要承担起整个戏班子,他心里不忍却又没办法,他重重的咳了一声,感觉身上的力气在慢慢涣散。
“爷爷,要不先睡一觉,明天就好了。”阮芝芝的声音轻快又悦耳,就好像睡醒一觉他就真好了。
阮正东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床头的一个破箱子,“抽屉里有个红布包的东西,你拿过来,我有事交待你。”
阮芝芝不喜欢爷爷这种口气,她偏了下头,悄悄用袖子擦了泪“嗯”了声站起来去抽屉里找东西。
打开抽屉翻了翻便看到底部已掉色的红布,她立刻从里面拿出来,很薄,是什么东西呢?只愣了几秒,她马上转身回到床边。
“爷爷,是这个吗?”
阮正东皱着眉很费力的看过去,看到那块旧红布,他眼睛怔了怔思绪似乎飘到了别处。
“爷爷。”阮芝芝又叫了声。
他回过神想抬手去拿,却发现手动了不了,他长出一口气声音像撒了把沙子,“打开吧。”
阮芝芝把红布打开,眼睛怔了下,是一张照片,中间的是他爷爷,他看起来才五十岁左右,精神抖擞的,他旁边坐着两个男人,年纪与爷爷相仿,西装革履长的都挺英浚
尤其右边的眉眼间带了丝邪气,却让这张脸更生动起来。
但这两人是谁呢?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呢。
“这两人是我的好友,我救过其中一个人的命,找他保险点,他现在是帝都首富,那天他喝多了,就非要与我结亲,那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我当时也喝多了就认了这门娃娃亲,等我咽了气,你就去找他,他会帮你……戏团里的人,就交给你了,你是班主,以后只要他们不走,就要给他们一口饭吃,阮氏一派你要传承下去,振兴京剧是你的责任……”
阮芝芝暗道,都2021年了,谁还认娃娃亲呢?爷爷是山里住的久了,越来越天真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几乎用尽了阮正东的所有力气,他眼睛突然瞪大,嘴唇颤抖了几下,抬起手……
阮芝芝长睫毛颤着,握着的那只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她手嫩如水葱更显的阮正东的手枯黄破败。
“爷爷,你别胡说,你还要等我成名后享福呢。”眼泪顺着长睫毛滚下来。
外面突然刮起来大风,破窗户被吹的劈里啪啦的响,阮芝芝怕吹到爷爷想站起来关窗户,却听到:
“芝芝,我的好孙女,你要好好的,那个人姓姓言,叫言思……去找他……”
呼的一阵狂风吹过来,窗户扇被猛吹一下,“呯1的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阮正东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他眼睛突的睁大后便没了动静。
阮芝芝握着的手滑到了床上,室内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
“爷爷1
阮芝芝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犹如凄厉的风声,在整个房间回荡着。
她爷爷死了,曾经的京剧名家阮正东死在了一间破败的小屋子里,无人知晓。
因为没钱,丧事办的极其简单,她没钱买墓地,火化后把骨灰寄存在了殡仪馆。
骨灰盒前的照片上,阮正东笑的眉眼舒展,意气风发,这些年她爷爷没拍什么照片,戏团里二十来号人,都要靠他,他太累了。
阮芝芝眨了下眼,朝照片上的人笑了笑,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爷爷,我看你是想躲清静了,对不对?”她像往常一般促狭地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她马上把脸上的泪擦干,撒娇道:“要不然把戏团解散得了,您说这主意怎么样?”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一阵“呜呜”地风声,她吐了下舌头,“我逗你玩呢。”
照片上的阮正东,目光慈祥正静静地看着她笑。
“爷爷,您就放心的好好休息吧。”说完,她朝着照片鞠躬三次,转身离去。
回到半山腰下的院子里,阮芝芝来到阮正东的房间想收拾下他的遗物,刚整理好衣服,便听到了敲门声,她抬头,“进来吧。”
沈岁推门而入,他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本子,神色有些慌乱。
阮芝芝放下手中叠好的衣服问:“怎么了,沈叔。”
沈岁原来是唱老生的,也监管着戏团的会计,他一向沉稳少有慌张的时候。
“是这样,你先看看这个,已经四个月没结工资了。”沈岁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把帐本递给阮芝芝。
阮芝芝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接过那本子掀开。
八月份欠工资及支出4万,九月份累计7万,十月份……合计:20万三千五角六分……
底下密密麻麻的记着人名和各项支出,阮芝芝只觉的一阵头疼,这她去哪儿弄钱啊,好在,戏团的人都是跟着爷爷多年的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她合上手上的帐本,笑眯眯的说:“沈叔,别担心,都是一家人,大家一定会讲情分的不会马上要钱的……”
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给钱!欠快半年了,还让人活吗1
门外一声粗嘎的声音突兀的响起,阮芝芝与沈岁对视一眼就听到“咣当”一声,门被踹开。
瞬间,这间小屋子便被挤满,而阮芝芝被围在了中心。
“我们几个月没钱领了,孩子奶粉都没了,给钱1
“这么多年跟着老班主,除了吃苦啥也没得到,给钱1
“这辈子最后悔的是学了唱戏,快穷死了!给钱1
“给钱!给钱!给钱1
阮芝芝愣愣地看着围着她的人,都是看着她长大或者一起长的人,可此时他们的脸都有些狰狞,她心里有股涩涩地感觉。
爷爷整天在愁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拖欠这么多钱,她一时去哪里凑。
她看向众人,2021年了,他们还穿着多年前的旧衣服,每个人都愁着脸,眼神黯淡与现在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笑了笑想安抚他们,“给我点时间,这工资,我一定会给你们。”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说:“少来这套,老班主这么多年,肯定存了不少,你不给我自己找。”人群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推了她一把。
她踉跄了一下,就看到那人把刚刚她收拾好的包袱胡乱的撕开。
“住手1她声音不由的拔高。
一套蓝底白纹的戏服撒落在地上,是以前他爷爷登台穿的。
那人愣住,众人目光齐齐落在在上的戏服上面,室内一片寂静。
阮芝芝转身看向那人,“张叔,我爷爷平常怎么对大家的,你跟了他20年,应该比谁都清楚,他现在刚死,你就这么闹,合适吗?”
“但没钱,我们怎么过?给了钱,散伙算了,这戏已经过时了,咱们现在又是草台班子,没人听了。”
阮芝芝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张叔说:“爷爷小时候给我定了亲,我未婚夫姓颜,现在是帝都首富。”
众人愣了下,目光立时亮了起来,尤其是刚刚掀包袱的张叔,他目光立时一亮马上点头,“我知道这事,老班主,还救过这位颜先生。”
本来阮芝芝对这娃娃亲一点兴趣没有,有钱人一向不讲信用,尤其是和他们讲感情。
但救过他,借钱应该没问题。
她望着众人期盼的脸,一咬牙说:“大家放心,今晚我就去帝都找我未婚夫,钱会很快给大家的。”
—
当夜,阮芝芝买了最便宜的硬坐车票赶往帝都。
下了火车,她望着高楼林立的大厦,这里处处是大城市的繁华,她低头看了看脚上的布鞋,黑底已经有点泛白,她眼睛突然睁大。
她除了知道姓颜,首富,好像连未婚夫家叫什么都不知道,爷爷也是,这么重要的事不早点说呢?至少告诉她家在哪里,电话号码,和全名吧,这她去哪儿找去?
她拧着眉抬头,不远处有间报亭,她顿了下迈步走过去。
几分钟后,阮芝芝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她翻开第一页,眼睛瞬时睁大。
那是一张极贵气的脸,这张脸不能单纯的用好看来形容,俊美中透着丝邪魅,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勾人摄魄,偏偏这人又带着一股冷傲的气质。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只能是——“妖孽”
这“妖孽”好像有点眼熟。
她视线往上移然后眼睛倏然一亮,标题上赫然写着:人物特刊——帝都首富颜晟。
—
晚上十点,某酒店的停车场内。
黑色的迈巴赫车下,阮芝芝悄悄从车底冒出半个头。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马上把头缩回去,就看到两条长腿落入她眼底。
男人停在车侧,停车场的光线较暗,白炽灯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形成一种古画般的妖冶,他漫不经心地抬眸,一双桃花眼向四周扫了扫。
“颜总,上车吧。”
车上的司机提醒他,男人“嗯”了声,并没有抬步,他站在原地抬腕看了下表,桃花眼半垂着,明明他没什么表情,却让司机感觉受到一种压迫感。
司机为他打开了车门。
男人抬起长腿刚要上车,余光察觉到彻底有阴影晃动。
他微眯眼刚要闪开,就看到一张巴掌大的脸从车底里探出来。
是个小姑娘,她脸上带着点污泥,却难掩秀丽细致的五官,瓜子脸,澄净的双眸,长的极其无害。
阮芝芝抱着他腿从车底下爬出来,带着戏腔缓缓唱道:“郎君,你还记得,万山腰下的阮芝芝吗?”
颜晟眉心微拢。
阮芝芝指着自己露出一口小白牙,“我们自小订了娃娃亲。”
她顿了下,笑的更开,“郎君~我是你未婚妻。”
颜晟挑了下眉梢,唇角勾起半边,“市四院又有病人出逃吗?”
阮芝芝没听明白偏头问他:“什么市四院?”
一旁的司机傻眼的看着抱着颜总腿的女孩下意识回道:“专治精神病的医院。”
“……”
颜晟长腿动了动想要抽离,就看到那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晃动着,“这照片上是你爸爸吧,他姓颜,就是他给我爷爷订的亲,你可别想不认帐。”
颜晟看向她手中的照片,视线落在照片上右侧的人身上怔祝
他微眯了眯眼,唇边带抹意味不明的笑,“你是s市人?”
阮芝芝瞳仁倏然一亮马上点头。
她果然找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