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怎么就受伤了呢。”
楚瓷一路风风火火,林霜白不得不跟着加快了脚步。
“慢点,别急。”林霜白道,“以颜仙君的修为想来无大碍。”
“都让人来请前辈您了,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我们还是快点吧。”楚瓷催促道,回过身干脆拉住林霜白的手,拖着人往前走。
若非怕惊扰了附近可能尚未从睡梦中醒来的客人,他都想用灵力直接飞过去了。
林霜白为少年焦急的模样愣了下,随后默默不言,跟着加快了步伐。
看来颜仙君在少年心里的地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要许多啊。
院门开着,几个散修模样的人等候在门口,一见到林霜白与楚瓷的身影出现就急忙忙地迎了上来。
“林仙君您可算来了,快进去看看我们老大吧,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就只随便往伤口上撒了点药粉,然后一个人在房内喝闷酒……”一个散修低声道。
“大哥太乱来了,不行,我先进去看看。”楚瓷皱了皱眉,绕过几人踏过院门后一阵小跑,片刻就没了影儿。
散修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嘀咕道,“哎,你说那位是不是老大整天念叨的小仙君?”
“我看是,我刚刚可听到了那小仙君喊老大为大哥呢。”另一个散修道。
何止是他们,林霜白亦是听得一清二楚。
一向和善的医修脸色微冷,语气淡淡,“劳烦诸位再详细说说颜仙君的情况。”
“好,我们老大啊,他……”
哐当一声,楚瓷大力推开颜朔的房门,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颜朔坐在关着的窗边,手里拎着个酒坛正仰头往嘴里倒酒,清冽的液体一半进了他嘴里,一半打湿了他的下巴与衣领。
“受伤了还喝酒,我看大哥是一点儿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楚瓷嗅着满室浓郁的酒香,气呼呼道。
他几步靠近,伸手欲夺颜朔手里的酒坛。然而颜朔手一抬,酒坛被他举得很高很高,即使楚瓷踮起脚尖也不一定够得到。
“今天高兴,大哥喝口酒庆祝庆祝。”颜朔笑道,“若磐要不要来一口?”
他唇边的胡子湿漉漉的,一张嘴醇厚的酒香与热气扑鼻而来。
看来喝的还是烈酒,楚瓷心道。
他摇了摇头,一张小脸板着,严肃道,“喝酒没事,大哥先告诉我身上哪里受了伤。咱们先治伤,然后再喝酒行不行?”
说罢,楚瓷狐疑地打量了颜朔几眼,有点怀疑他是喝醉了。
“大哥是不是喝醉了?”楚瓷问道。
颜朔闻言哈哈大笑,手里的酒坛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大哥别的不敢说,酒量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荒境十年,你何时见过大哥喝醉过?”
楚瓷还真就认真回想了一会,然后道,“还真没有,那大哥没醉就乖乖治伤好不好?”
他嘴上说没有,心里却还是怀疑颜朔就算没醉也是快了,故而语气放软,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颜朔。
“好,大哥听若磐的话。”
颜朔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楚瓷心中一乐。
“大哥的伤在哪儿呢?”楚瓷道,眼睛上上下下地搜寻颜朔身上可能有伤的地方,都未见血迹。
当下便怀疑颜朔是受了内伤,不由地心下一紧。对修者而言,神魂最为重要,其次是体内的丹田经脉,最后才是身体。
“嗯?”
颜朔微微低头,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望着楚瓷,好似没听明白他的话。
楚瓷瞥见颜朔古铜色的耳朵微微泛红,心中对他醉酒的怀疑愈发重了。
在荒境的时候,除了生活在森林的小荒兽那儿有天然果酒便再无其他酒了,平日里他省着喝小荒兽送的酒,而颜朔喝的都是他自己所酿造的酒,倒是从未喝醉过。
而如今出了荒境,随处都能买到精心酿造的好酒,光闻着屋里的酒香,他就知道这酒差不了,再一看那酒坛,好嘛,已经快空了。
除非天赋异禀,不然颜朔绝对是醉了。
“唉,我是问大哥哪里受伤了。”楚瓷道,掏出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颜朔脸上的酒渍。
一块不够,他又取出一块擦拭,擦完还不忘释放出一缕火灵力拂过颜朔下巴上短短的胡茬。
“我心里受伤了。”颜朔低声道。
他的声音极轻,楚瓷没听清,不由地再次问道,“哪里受伤了?”
颜朔脸上浮现出一丝委屈,“心里,是不是大哥不去找你,你就永远想不起大哥?”
楚瓷一怔,认真地看了看颜朔的神情。
他家大哥依旧英俊逼人,只是眉头微皱好似有无数难解的心事。
“不会的,你看我今天一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就急匆匆赶来看你了。”楚瓷顿了下道,“你是我大哥呀,我一直记挂着你呢,只是近来事情太多,我一时没顾得上大哥而已,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大哥能原谅我不?”
颜朔听完过了会才重重地点了下头,缓缓道,“说话算话?”
楚瓷不禁噗嗤一笑,深深觉得此刻的颜朔就是个大孩子,还是很乖很听话的那种。
“嗯嗯嗯,绝对算话,那大哥现在告诉我哪里受伤了好不好?等治好了伤,我陪大哥喝酒,不醉不归的那种好不好?”楚瓷温柔道。
“好啊。”颜朔轻轻一笑,眼里倒映着少年甜甜软软的笑容。
他握住自己的领口,忽而用力一拉,上衣顿时被巨大的力气扯成两片碎布。
一个眼熟的小玉瓶被红绳串着戴在他脖颈上,此刻正因衣衫破碎带起的力道而左右晃荡着。
“嘶。”楚瓷只看了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好似那些伤都是他身上的一般。
只见颜朔上身遍布着大大小小深刻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伤痕上只草草涂了些黑色的药泥,有不少伤处还在往外渗着血,和着药泥流下的黑液混成了黑红的奇怪液体。
也就是颜朔穿的衣物颜色深,加上满室浓浓的酒气才没叫楚瓷在第一时间发现。
“疼吗?”楚瓷脸上没了笑意,眉头紧皱。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颜朔身上的一处伤口。
他没用多大力,但颜朔却瑟缩了一下,“嘶……疼。”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楚瓷冷冷一笑,恨不得刚才用大点力气,好叫颜朔长长记性。
颜朔低下头,背弓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缩成了一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看得楚瓷又好气又好笑。
要不是手边没留影珠,他绝对要把颜朔此刻的表现全记录下来,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看看。
“若磐……”
颜朔伸出手,想要拉住少年的手,不想楚瓷手往后一缩让他碰了个空。
“你在这等着,别动,手也别乱碰伤口,我出去喊林前辈过来给你疗伤。”楚瓷叮嘱道,还胆大包天地摸了摸颜朔的脑袋。
往常都是别人摸他头,现在逮到机会摸别人的,楚瓷要不是念着颜朔受伤,差点想一次性摸个够。
颜朔一双朗目紧紧追随着少年的动向,不过人还是很听话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那你快点。”颜朔道。
楚瓷随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外走,然而跨出门槛一抬头就对上了林霜白沉静如水的目光。
“前辈。”楚瓷轻声道。
不知为何,在林霜白的目光下,他连声音都不敢太大,胸腔里的那颗心也跟着跳慢了些。
林霜白轻轻颔首,慢慢走近少年后牵起那细瘦的手腕往内走。
“我竟不知你与颜仙君的关系这么好。”林霜白叹道,“不过想想你们曾在荒境共患难了十年光阴,这般亲密似乎也不算过。”
“咳,大哥身上有不少伤,恐怕要劳烦前辈了。”楚瓷看了眼自己的手,这会硬是不敢抽出来。
“自是你大哥,我定尽心。”林霜白轻笑道。
听在楚瓷耳里,却莫名觉得这笑有几分瘆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一直走到颜朔面前,林霜白都不曾放开楚瓷的手腕。
颜朔虽微醺,但尚未失去清醒,眼睛死死盯着林霜白的手,眼睛渐渐冒起火。
“我疼,若磐。”颜朔黑着脸,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哪里疼?是身上的哪道伤口?”楚瓷急忙上前扶住颜朔的肩膀,手自然而然地抽了出来。
林霜白怔怔地望着少年关心旁人的模样,他能轻易地从闻人雅身边带走少年,同样的旁人也能随随便便就能夺走少年的注意力。
且那闻人雅的处境还比他好些,起码他的心思已经广而告之,不仅少年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而他呢,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藏着掖着,生怕少年发现一丝异样,又怕他真的一无所知。
“若磐你让开些,我来看看颜仙君的伤。”林霜白声音微哑,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好的,刚刚大哥说疼,前辈您快看看吧。”楚瓷赶紧退到一旁,给林霜白让开了位置。
这一让,叫林霜白清清楚楚地看见颜朔脖子上戴的东西,一个格外眼熟的小玉瓶。
林霜白眼微微睁大,弯下腰伸手就要抓住那小玉瓶。
他想知道小玉瓶里曾经装着的是什么丹药,或者说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是九转还魂丹曾栖身过的药瓶。
颜朔快他一步,古铜色的大手牢牢地将小玉瓶攥住,护得严严实实。
“我的,不许碰!”颜朔怒道。
不知为何,看到他护食的动作,林霜白竟有些想笑,于是也就笑了起来。
他的?
呵,玉是出自水月谷旁的两座大山上的玉矿,瓶身上的花纹则源自他听雪楼外种了一圈的花树。
这哪有一样是与他颜朔相关的?赤炎仙君当真是脸大如盆、不知羞耻!
林霜白缓缓收回手,微侧过脸,笑着看向少年,温声道,“若磐,你说那是谁的?”
楚瓷顿觉腿软,想起与林霜白一道出发去忘忧谷的那个晚上。
林霜白说曾有人劫了谷内医修还抢了丹药,这个人就是他亲爹无疑了,当时他不敢承认。
可眼下罪证确凿,似乎容不得他不认啊。
“是我的!若磐给我的!”颜朔大声道,随即狠狠一拽,红绳断裂,他握着小玉瓶的手藏在了身后。
“若磐,你说!”
两双眼睛都看了过来,楚瓷陡然心慌起来。
“这个嘛,那个,啊,嗯,嗯,咳咳……”楚瓷眼神闪烁,只觉得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蹦跶出来了。
这个问题简直是在要他的命,承认与不承认都很要命。
都是亲爹干得好事!自己飞升上天倒是逍遥自在了,留下他这个可怜又无辜的儿子在下界不是在赔罪就是在扯谎。
难,他真是太难了。
林霜白终究不舍得少年为难,叹了口气,淡淡一笑,垂眸道,“罢了,玉瓶是颜仙君的。”
不过他脸上却浮现出些许令人心疼的失落,好似连两颊圆圆的酒窝盛着的都是苦涩的药汁。
楚瓷看了看眼神得意的大哥,犹豫片刻终究是狠下心来认错,愧疚道,“小玉瓶是……林前辈的,当初给大哥吃的丹药也是林前辈的。至于玉瓶和丹药是哪来的,想必林前辈心里是知道的……”
他实在不好意思将亲爹的恶行一一说出口,唉,说不定现在魔宫的墙都没他的脸皮厚了。
颜朔一愣,手又攥紧了几分,若非小玉瓶品质上乘,想必此刻已碎在他手心里了。
“就是我的。”颜朔固执道,酒劲上来,使得眼睛通红似血,看得人心惊。
楚瓷叹了口气,心累地安慰道,“嗯嗯,是你的。”
他打开了窗,让清风进屋带走酒气,顺便慢慢吐出体内的浊气。
不一会儿,屋内的酒气淡了下来,楚瓷回眸郑重道,“林前辈,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不论我爹给水月谷造成了多大的损失,您列个单子或数个数,我一定赔!”
林霜白摇头一笑,拒绝道,“你既然喊我一声前辈,我哪能让你赔?你爹做的事不论好坏,没有让你一个无辜的人承受的道理。”
楚瓷顿时热泪盈眶,恨不得抱住林霜白的大腿,抑扬顿挫地再喊上千百声前辈。
水月谷的丹药不便宜,他林霜白炼制的丹药更是天价,这是为他省下了一大笔灵石啊。
真是亲前辈啊!
林霜白摸了摸少年的头,安慰道,“不哭,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有些事不是你犯下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听听,这话说得,楚瓷简直感动得落泪了。
林前辈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前辈!
清风吹散了屋内的酒气,也令颜朔渐渐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若磐?”颜朔低头看了看自个赤*裸的上身,又看了看身前就差执手相看泪眼的两人,疑惑道。
楚瓷中感动中惊醒,忙道,“哎呀,看伤,前辈快给我大哥看看。”
他总算想起了颜朔。
林霜白依言扫了颜朔的上身几眼,随后解下腰间的储物袋,从中取出一个罐子递给楚瓷。
“你用这里面的水将颜仙君身上的药泥冲洗干净,我来准备药膏。”林霜白吩咐道。
“好的。”
楚瓷结果罐子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水很清澈,闻着还有股淡淡的香气。
他举起罐子,微微倾斜,让里面的液体缓缓流出。
水刚落到颜朔的身上,他就忍不住痛呼,“啊——”
这下他算是彻底清醒了。
颜朔小心地将手心里的小玉瓶藏好,然后拿过少年手里的罐子道,“我自己来。”
“也行。”楚瓷后退一步,笑道,“大哥这是酒醒了?哈哈……”
颜朔脸色微红,点了点头,忽而举起罐子一倒。
里面的液体顿时汹涌而出,头发、脸以及身体全湿了,上身涂得药泥却只冲掉大半。
“呼——”
颜朔缓缓吐息,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渐渐恢复原状。
“该,让你不早点医治。”楚瓷又心疼又是生气,“剩下的我来吧。”
他从颜朔手里抢过罐子,并起两指用灵力操控着罐内的水小心又仔细地带走那一道道伤痕上的黑色药泥。
林霜白只看了一眼,就从储物袋内取出瓶瓶罐罐,开始专心配置药膏。
“先将伤口表面清理干净,再将伤口内也用那水冲一遍,以免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林霜白叮嘱道。
“嗯。”楚瓷应道,眉头却皱成一团。
他看了看颜朔紧绷的脸,叹道,“大哥你忍一忍吧,一会就好了。”
颜朔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安慰道,“没事,大哥受得住,你尽管来。”
若是他的脸别绷太紧,额头上的青筋也别又暴起,那么他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楚瓷只好加快速度,好让他家大哥少受点罪。
“嗯,大哥怎么受的伤?能告诉我吗?”楚瓷道。
他知道颜朔的厉害,所以实在难以想象谁能一夜之间伤他如此。且他看那伤痕,像是由好几种武器所致。
见颜朔不答,楚瓷顿住,看了眼身后的林霜白,道,“如果不好说的话,那我就不问了。”
“不,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你迟早都会知道。”颜朔笑了下,道,“我想脱离散修盟,这是必经的过程。”
楚瓷不解,“难道过程就是受一身伤吗?”
“嗤,不过是现任盟主新定的规矩罢了,我当年堂堂正正地入了盟,现在临走也守最后一次规矩罢了。有他那样的人在,散修盟只会越来越差。”颜朔满脸的嘲讽,然而想起盟中一些品行尚可的修者又是一阵无奈,近墨者黑,他们身处泥潭又能清白多久呢。
楚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转念想起颜朔退出散修盟的原因,“是因为我?”
他认真地看了看颜朔身上的伤,心中升起了愧疚。
若是普通的伤,想必早就好了。能留到现在还渗着血没一丝愈合的迹象,可想而知受的伤有多严重。
“不是你,也会是别的事。”颜朔一笑,端的是豪迈洒脱,“男子汉大丈夫,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只因林霜白调好了药膏,用小刷子沾了一些后趁颜朔不备直接在他背上涂了一下。
“啊——”
颜朔面容扭曲,不禁痛呼出声。
虽然很不应该,但楚瓷还是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嘴角微微翘起,笑容烂漫如三月间漫山遍野的春花。
多好的小仙君啊,若是飞升了,成了真正的仙君该多好啊……
林霜白温柔一笑,忽又顿住,眼神飘远。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诸位
鉴于今天写了好多,我再奖励自己一个恐怖片嘿嘿,好梦哦(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