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92
天蒙蒙亮时,徐烁端着两杯速溶咖啡回到实验室。
程维已经做完了最后的工作,dna检测也刚刚出了结果。
这一晚上两人协同合作,徐烁利用程维教过他的手法,将断臂上的证据和样本采集下来,程维负责分析成分和化验。
这项工作务必要趁着天亮有人上班之前完成,检验过的断臂和采集的样本还要留在程维这里封存。
而且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就算在断臂上发现什么,要为这个断臂的主人伸冤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相隔十年之久,只有一只断臂,断臂还经过了两次转移,上面的证据很可能已经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发生变化,就算采集到凶徒留下的样本又如何,这次的采集走的不是正规的司法程序,很有可能会被法庭判为不合法。
也就是说,这一晚上的忙活,很有可能是百忙一场。
徐烁将咖啡放在桌上。
程维闻到香味,便摘掉口罩和手套,走过来说“dna结果出了。”
徐烁端起杯子的手顿在半空,停了两秒,才将咖啡送进嘴里,随即问“怎么样。”
程维吸了口气,说“从断臂上面提取的组织进行化验,再和你的dna做过比对,经过证实你们是父子关系。”
也就是说,断臂的确是徐海震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徐烁听了,心却仍是揪在一起。
在做dna检测之前,两人就已经从切口露出来的横断面软骨判断出这只断臂切下来时,这个人的年龄,约在四十岁上下,并且从断臂的尺寸推测此人的身高。
但徐烁并没有和程维提起当年徐海震被害的经过,那时徐海震已经遭受了几个小时的酷刑,四肢皆被切断,头骨也受到剧烈的撞击,内脏因为遭到毒打而多处出血,可以说是被折磨致死。
一想到这里,徐烁就下意识闭上眼。
直到口中苦涩的液体咽了下去,他顺了口气,这才低声开口“这只断臂是在我父亲生前切下来的。他的遗体在十年前已经火化,这是目前留下来的唯一证据,也是我帮他翻案的最后希望。”
程维有些怔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徐烁。
几秒的沉默。
徐烁放下杯子,问他“现在还差什么步骤?”
“基本上都完成了,如果后续有需要补充的,我会告诉你。”
“那好。天快亮了,咱们再梳理一遍证据。”
两人再度回到实验台前,采集过样本的断臂已经被程维封存起来,保证它不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和污染,实验台上摆放的是已经检测过的样本、照片和检测报告。
程维先指向切口照片,说“凶徒下手的地方是肘关节部位,根据刀口推断凶器应该是轻便薄刃的锐器,而且断面干净利落,在骨质主杆上形成槽状缺损和密集的环形排列细锯齿,同时软组织里还检测到一点润滑油的成分。这些都说明,凶器是电锯。”
电锯?
下手的地方还是关节。
徐烁皱着眉,脑海中快速过滤几种可能性,跟着说道“这么说来,凶徒应该对人体生理结构比一般人的认识要深,而且手法熟练,也许不是第一次动手,可能是电工、木工或医生。”
“根据目前的判断,我认为电工的可能性更高。”
程维继续说“虽然断臂的皮肉已经风干,但是从上面依然可以绳索捆绑过的痕迹,根据这种痕迹的还原推断,死者当日应该是被人反手绑住,所以手腕上的勒痕比较严重。”
“这只断臂上粘粘了一点不属于死者的组织,经过化验后证实是夏蝉的尸体。”
徐烁点了下头“我父亲遇害的时间的确是夏天。”
“夏蝉的尸体和断臂上还沾染了一些泥土样本,我已经化验过,并且和江城几个地方的泥土特点进行过比对,证实案发时是在南区。”
南区?
徐烁仔细回想了一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刘春是在北区地界上发现的徐海震的遗体。
“你确定?”
“确定,你看,这些泥土样本已经渗入到伤口里,和皮肉连在一起,根据目前的形态判断,应该是断臂切下之后第一时间沾上了这种泥土。这种泥土样本是南区这几个地方特有的,早年这里曾经建过一个化工厂,化工厂污染了附近的水源,连那里的泥土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原本就带着一点毒性,而且酸性很大。”
程维提到的化工厂,徐烁也知道,他们都是在江城长大的,自然也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有一段时间电视里经常播放关于化工厂的新闻,一开始是吹嘘,说江城也有了一座世界级的化工工厂,是江城之光,后来过了一些年,这个化工厂又被查封了,新闻里又开始大肆报答这座工厂对南区市民健康的危害等等,政府已经开始进行环境治理。
想到这里,徐烁喃喃道“也就是说,我父亲的遇害地点是在南区废弃的化工厂附近。”
程维跟着说“如果是化工厂,凶徒很有可能是经验丰富而且懂一点人体结构的电工。”
徐烁半晌没有言语,脑海中正在飞快的过滤名单。
这几年,他已经将一直跟着顾承文的那些人的背景和身份调查清楚,而这里面做过电工,又有处理尸体经验的,就只有一个人——人称金爷的金智忠。
徐烁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翻腾的怒火压了下去。
这时,程维刚好抬眼,发现徐烁的颌骨上浮现牙关要紧的痕迹,便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徐烁摇了下头,睁开眼,说“对了,断臂被发现之后,掌心一直攥着一个小塑料包,里面有些粉末,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粉末应该是毒品。”
程维很快拿出他做好的检测报告,递给徐烁“你猜的没错,这里面是苯、丙、胺、类、兴奋剂的粉末。”
徐烁快速扫过报告里的成分比例,同时说“苯、丙、胺、类兴奋剂有的为液体,有的为硫酸盐和盐酸盐的粉末,颜色各异,如果纯度不高,外表便会呈现结晶,也就是俗称的‘冰、毒’。但在这个小袋子里的,粉末的细腻度极高,而且颜色纯白,说明它在制作工艺和提取上,都已经超越了前者。”
但这并不是最令人震惊的地方。
苯、丙、胺、类兴奋剂这种毒品出现在二十一世纪初,吸食它后产生的效果足以让瘾君子们趋之若鹜、倾家荡产,所以它也很快就取代了二十世纪流行的几大毒品,比如吗啡、可|卡|因、海|洛|因等等。
而且,这个小塑料袋里的苯、丙、胺、类兴奋剂粉末还是十年前留存下来的证据,这说明有个制毒集团在十年前就具备了这样的高提炼技术。
那么现在呢,经过了十年的升级,加上更新的新型毒品的诞生,这个制毒集团如今的技术和规模恐怕已经不堪设想。
要支起这么大一摊生意,一定从上上下下,从底层制毒、原料到上层分销,各个环节必然都要打通,小到一个制毒作坊,大到一个庞大的网络销售群,这里面必须要分工合作,管理有序,还需要一个光鲜的门面做掩护。
想到这里,徐烁的头皮已经开始发麻。
试问,江城最出名的是什么产业?
呵,人人都知道,是医疗和药业。
不到早上九点,徐烁就离开了江城医科院,他将程维做好的报告副本一并带走,临走前将徐海震的断臂托付给程维。
徐烁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但精神却很亢奋,起码证实了这一趟没有白跑。
这只断臂是他父亲徐海震生前留下的唯一证据,徐海震将这只断臂交给了李协警,李协警却没有上交,还将断臂转而交给丰正辉,这就说明徐海震当时已经查到了关键信息,他不能打草惊蛇。
徐海震一定和李协警嘱咐了要妥善保管断臂,以及断臂手掌中紧紧握住的苯、丙、胺、类兴奋剂粉末,断臂上的证据和粉末的指向都意味着在江城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这些人敢贩毒,连刑警队队长都敢动,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单凭一点点送出去的粉末绝不可能将其瓦解。
李协警将断臂交给丰正辉,接着就遇害了,在那之前他必然也对此有预感,那些人很可能是在他带走断臂时就发现了他的行踪。
幸而丰正辉的母亲当时已经改嫁,凶徒大约也聊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本事将断臂藏起来,所以才没有节外生枝。
也亏了丰正辉这么多年都能沉住气,对此只字不提,直到生命走到尽头,才将断臂拿出来,而且确保不会牵累到其它人。
想到这些,徐烁脚下再度踩实油门。
他心里藏着愤怒,关了十年,不敢翻出来,一旦出闸必然视同猛虎。
他无数次的告诫自己,冲动是魔鬼,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被变成被愤怒操纵的傀儡,不要逞一时只能,给父亲翻案势必要抽丝剥茧,每一步都要稳,一片一片剥开真相,探索藏在最深处的要害。
是的,在那之前,即便他已经明白了真相如何,也不能轻举妄动。
证据,一切都要跟着证据走。
徐烁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车速也跟着降低,车子刚刚经过江城医院的门前,正准备往事务所开。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徐烁定睛看了两秒,将电话接起。
对面出现一道令人意外的男人声音“我是祝盛西。”
只有五个字,透着疲倦。
徐烁倒是有点意外。
这要是换做以前,徐烁可能还会“寒暄”几句,但眼下他却没这个心情。
“有事?”
祝盛西也没有废话“有没有时间,见面聊聊。”
聊什么?
徐烁面色不善的挑了挑眉。
当然,祝盛西绝对不会在电话里聊,他怕录音。
徐烁很快就想起前一天偶然在电台里听到的新闻,祝盛西被送进了江城医院。
“你现在在江城医院?”
“对,1605病房。”
徐烁没应,直接切断电话。
随即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路面,快速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回转,开往江城医院。
几分钟后,1605病房门前迎来了不速之客。
杜瞳刚刚离开出去买早餐,还要给祝盛西办理出院手续,门口只有男助理一个人在。
徐烁来时面容疲倦,发型凌乱,原本定制的一身衬衫、西装都已经皱巴的不像话了,领带也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
男助理一见徐烁,便立刻上前,阻止他再往前。
“这位先生,请问你找谁?”
徐烁淡淡扫了男助理一眼,虽然一身邋遢,但周身气场却带着锋利的棱角“是祝盛西约我来的。”
男助理一怔,很快说“请你稍等,我先去问问。”
谁知男助理刚转身,徐烁已经迈开长腿,直接越过他,一把推开病房门。
男助理急忙要阻止,同时呵斥“这位先生,请你配合!”
徐烁已经进了病房。
祝盛西就坐在床头,听到动静跟着抬眼,跟着就闻到一股异样陌生的气息,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徐烁就站在几步外,迎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身上带着一点戾气,一身风尘仿佛刚从地狱里回来。
男助理有些慌乱,一边要将徐烁轰出去,一边试图对祝盛西解释。
祝盛西却说“行了,人是我约的,你先出去吧。”
男助理一愣,有这个行程?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男助理欲言又止的又看了徐烁一眼,心里打鼓,却也不敢反驳,很快就出了门,同时拿出手机快速联系上杜瞳。
病房的门刚一合上,静谧的空间里就响起一声轻笑。
徐烁漫不经心的勾着唇,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病床前。
“你想聊什么?”
事实上,徐烁在脑海中已经把眼前这个病怏怏的男人揍过无数遍了,他的情绪还没能从断臂的事情中恢复过来,只要一想到父亲死前的惨状和遭受的折磨,随时都涌起波澜。
偏偏祝盛西还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挑衅。
呵,这不是找打么?
当然,徐烁也知道,祝盛西约他不会是为了找茬儿挑衅这么无聊,而且还是选在这个时间。
所以一坐下来,他便将双手插进裤袋,想着先听听他放什么屁也好。
而就在徐烁说服自己不要用暴力问候病人的同时,祝盛西也将他这一身狼狈和波动起伏的戾气尽收眼底。
随即,他落下三个字“聊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