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酒气好像把他支撑的冷静伪装也撕扯下来了,他像没有安全感似的,紧紧抱着他,黑暗中像有什么让他想要竭力避开的,害怕的东西。
“澜澜,你怎么不看我的脸?你不想看看,我在下面过得怎么样了吗?”贴着皮肤的冰凉气息,像一尾来自幽冥的鱼,冰冷的鳞片是刀刃,锋利刺骨,想要重新冲破壁障。
而只有眼前这个怀抱,能驱散那些他无比厌烦讨厌的感觉。
比起害怕那个人本身,他更害怕的,是他带来的某些记忆的苏醒。
他微微发起了抖,就像忽然身处在万丈冰窟之中,说,“我害怕。”
他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第一次说害怕,谢轻随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他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很用力抱紧了他,“不怕,有我呢。”
酒精的刺激退却伪装,甚至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伪装。
谢轻随的怀抱很温暖,胸膛下的心跳鲜活明朗,那双手臂也让他觉得可靠。于是,他忘了这是他本来很讨厌的人,让他觉得被愚弄了的人,他只知道,他的身体很温暖。
船舱里黑漆漆的,仅有的光线微不足道,他稍稍好了一些,却还在发抖。眼前像一团漆黑,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甚至,他都不是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我怕黑,好黑。”
“我去点灯。”
船舱里有一排小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一大半,直剩下孤零零的一盏。
可陵澜一听他的话,脸却一下子发白,颤抖得也更厉害,他紧紧抓着他,“不要走……”
谢轻随顿时也顾不上点灯了,赶忙地说,“我不走,我不走……”
船只摇摇摆摆,陵澜被什么绊了一下,谢轻随抱着他,也跟着一起摔倒在船舱里。
陵澜摔下的时候,也被牢牢护在了怀里,莲花的味道扑满了谢轻随的整个胸怀,他像柔软又没有安全感的藤蔓,无自觉地缠绕着唯一的攀附。
摔了一跤,他反而不再那么怕得冷得发抖,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过他。
趴在他身上了,他又摸索着,想要离这个人更近更近,嘴里小声地说,“怎么这么黑……”语气中有万分委屈,但因为黑暗中的混乱,却染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暧昧。
他的气息缠绵地纠缠,仿佛瑟瑟发抖着要汲取他的温度温暖自己。谢轻随低喃着,“不怕,我在……”
仅有的一盏烛火也熄了,黑暗中,陵澜终于清醒了一点,却不舍得放开触摸到的温度,只用仅剩的理智说,“不要……”
他断断续续,像要抗拒,却是依赖地揽着他的脖子,细腻如脂的十指软软地搭着,“不要留下痕迹……”
谢轻随手臂蓦然用力了一些,黑暗中剧烈的喘息像更夹杂了一些冲动,仿佛想把怀里的人全都肆意侵染一遍,可他说,“好。”
船夫又在水里撑下一杆子,水流漫过溪石,却盖不过船舱里的声音。陵澜不堪忍受地微微仰起头,有点哽咽地说,“被船夫发现怎么办……”
他眼里雾蒙蒙的,谢轻随一点一点地亲吻过,“那我就把他踢下去,我们自己划船回去……”
他亲到唇边,吞没他的声音,在倾斜的船舱中压倒下去。
他的头发撒在他颈间,交错着他已经散乱的头发,互相濡湿。陵澜侧头,咬住唇边的掉落的丝绸软巾,不让嘴里的声音有机会发出来。
有一丝朦胧的光线穿过小窗,照在舱中一角,有供奉着的月神像,他纯白无瑕,犹如最圣洁的月亮,虽然没有面孔,陵澜却觉得,神像像出现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睛,那双眼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谢轻随随着他的视线看到月神像,没有不让他看,可握着他手腕的手却更用力了一点,直到陵澜咬着绸巾的齿缝泄出一声,又一声……
月神像一直矗立在供台上,供奉的三炷香已经燃为灰烬,依然是没有面目地,静静观看着所有发生的一切,直到拂晓晨曦。
最后的时候,谢轻随在陵澜耳边说,“我等你,等你……”
忘了他。
陵澜闭着眼,像是听见了,像是没听见,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
车水马龙的街头,似乎早已不复数十年前的破败与陈旧,处处都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却依旧是错落破旧的房屋。
谢轻随找不到那条灰暗的小巷子,却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了两个字,两个他熟记于心,日思夜想的字。
然而,发声的不是人,而是个小箱子,有无数人叫着这个名字。
小巷子不在了,原来是那个点不亮仙女棒的小孩已经长大了,变成一个漂亮得惊艳的少年,站在万众瞩目的位置。
他小小的,隔着一道荧幕,周围有那么多人,他却像是唯一的发光体。
他的头发没有现在长,短短的有点微卷,分外精致又可爱。
谢轻随蹲在他跟前,看了好一会儿了,有点着迷。索性就直接坐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看他千变万化的气质,看他说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最后,那个少年乖乖站在中心,有个人笑笑地说,“希望别人非常非常喜欢你,却不愿意太喜欢别人,这样可不公平哦。”
少年还是乖乖的,一片红色的花瓣落在他脸上,他也笑,只是这一个笑,就已经让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再次疯狂。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如果他真的很喜欢我,我不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讨厌他,他也喜欢我。那——”
“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喜欢他的。”他歪了歪头,笑容突然变得有点坏,“因为,我缺爱啊……”
所以要很多很多的爱,无论怎样都不离不弃不放弃的爱,才能换来他一点点的心动,少一点点,就什么也没有。
·
晨曦微微明朗,陵澜坐在船沿,只穿着一套白色单衣,曲着腿,小腿裸露在若隐若现的白衣下,他在清洗梳理着一头长发。
已经快到岸了,很快,就要见到宿尘音了。
摇晃的水波映出一个黑衣的身影,坐在他身边。
谢轻随看到他宽松的衣襟下,露出的一朵花,如妖冶的刺青,点缀在白皙的皮肤上。
陵澜撇开脸,不看他。
谢轻随对他每次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习惯了,随手舀了一捧水,随便清洗了一下伤口。
经过昨晚,伤口又撕开了一点。沔水上伤难愈,不能用法术治愈。
临近岸边,沔水已经没有那么凉,陵澜没有看他,却能清晰无比地听到他撩拨的水声,闻得见他淡淡的血腥味。
如果不是他,他不会受伤。那道伤靠近心脏,只差一点点。
他一直没有给过他多少好脸色,可他的那片花瓣,却已经红了一大半。
水慢慢走,陵澜梳洗完毕,换上自己的衣服,在靠岸的一刻率先走了出去。
按理说,该和谢轻随分手了。可陵澜想到他的伤,犹豫着,觉得应该还是问一问。
可他刚准备回头,就听到一道久违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江上雾有些大,他又分了神,没有注意到,原来宿尘音就站在岸边,雪色衣摆微湿,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他看着他,微微地露出笑意,浅灰色眼眸轻如薄烟,烟中却盛着满满的想念,“回来了。”
“师尊。”
谢轻随晚了一点,因为忽然想起,昨晚陵澜的玉佩掉在了船里,他去找了来。
可他刚走上岸,就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神,居然正站在陵澜对面。
陵澜仰头看着他,江边的风吹过他的绯色发带。
他掌心里的那块玉佩,刻得粗糙的“宿尘音”三个字,忽然轮廓锋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