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总督行署。
刘严站在一块沙盘之前皱眉看着目前的敌我态势,一双白眉不怒自威。
几名身着儒衫的中年文士环绕刘严,手上各自拿着不薄的军报,口中不时对着沙盘指指点点,向刘严介绍着军情,这些人自然就是刘严的幕僚们了。
“阁部请看此处,根据斥候回报,探得叛军在这王口镇安置了十万家眷,若是学生所料不差,叛军劫掠所得的粮草应该就堆积在此处了。”
刘严顺着中年文士所指的方向望去,刚想说些什么时,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众幕僚见状立马将一边的真丝锦帕递上前去,又有人端过一盏参茶递给刘严。
一个幕僚一边面色担忧地将参茶递上,一边语气真诚地对刘严道:
“阁部身系国家安危,还是应该多休息啊!您若是垮了,北直隶便又要乱了!”
“不若今晚学生让伙房给阁部换个菜式吧?不若做些鲁菜吧?”
另一个幕僚闻言反驳道:“不行,阁部乃是苏州人,当然得淮扬菜!”
“鲁菜好,鲁菜养生!”
“不若川菜吧?川菜辛辣出汗,去去湿气!”
...
刘严先是接过锦帕将喉中异物咳出,又拿着参茶漱了漱口沉声道:
“此时乃是军议,子劲莫要言及他事!”
“如子劲说法,如今叛军将家眷、辎重堆积在王口镇,若是王口镇被破,徐善忠所部三万叛军就可大定?”
被刘严称为子劲的男子闻言摇了摇头回道:
“非也,这些叛军本就是灾民乱民,他们本就是饿了肚子这才聚众造反的,这些辎重于他们而言都是抢来的。”
“若是阁部大人将王口镇拿下,叛军定将破釜沉舟猛攻天津府,一旦叛军不计伤亡地攻击天津府,天津府最多只能支持三天!”
自从刘严在东林党的扶持下做上北直隶总督之后,党内也是在各方面给予了不少的支持。
这个王子劲原本是傅博仁帐下的幕僚,此人跟着傅博仁在九边也是历练了多年!
对于王子劲的军事判断,刘严还是认为可靠的。
刘严闻言老眼一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沙盘,过了良久,才若有所指地问道:
“漕运总督姚鼎臣现在到哪了?”
另一个面相略显阴险的瘦脸幕僚低声回禀道:
“回阁部的话,姚鼎臣此时正被山东水匪困在了济南,如今山东无兵,姚总督需得亲自率领漕兵剿灭水匪。”
刘严原本紧皱的眉头听到这话不由舒展了一些,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后面还会出现问题么?”
那幕僚闻言奸笑了一声回禀道:
“阁部您就放心吧,困住姚鼎臣的事,山东士族比咱们上心多了,他们甚至都准备把聊城的河堤挖了,漕运的漕兵是肯定赶不及来天津府参战了!”
听了幕僚的这番话,刘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叮嘱道:
“关于姚鼎臣的案子也可以让刑部那边的人手准备起来了,就从常盈仓入手!”
“小心都察院的人,如今这些人都在张庸手下,咱们的人在那里讨不了好,而且姚鼎臣不仅是漕运总督,还挂着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衔。”
“若是实在棘手,持老夫名笺去大理寺办!”
刘严擢升北直隶总督之前正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可以说是刘严的基本盘了,虽然现在三法司名义上都调归楚党的张庸分管了。
但就目前来说,都察院和大理寺东林党说话暂时还都是管用的,至于刑部,如今刘严挂着刑部尚书的虚衔,从刑部发动,名正言顺!
瘦脸幕僚闻言当即躬身称是,口中连称:
“阁部大人教诲的是,学生定会牢记!”
与瘦脸幕僚交待完之后,刘严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官椅上,对着子劲吩咐道:
“子劲,传令下去,让山东副总兵率军三万包围王口镇,告诉他,五日后老夫等他捷报!”
“其余各部按兵不动,一定要严防叛军南下之路!”
王子劲闻言当即接过刘严签下的令箭和关防调令,转身去签帐房换过虎符之后便就火急火燎地往军营赶去了。
待王子劲走后,刘严又对左右问道:“靖绥郡王那边安排地如何?”
“已经用阁部的名义给霸州官员去了信了,那边毕竟是个郡王,学生也不敢露了太多痕迹,所以...”
刘严皱了皱白眉,又喝了一口参茶道:
“一个五品的知府怕是压不住一个郡王,去,给河北布政使去信,让他去霸州走一趟!务必要把京营死死地按在保定府附近!”
“再以明文军令的形式给他一个命令,命他尽快肃清河北,恢复保定府!不可让他出军文安县!”
“给京中也去信,让他们在朝堂上也出点力,给李晓一些压力,让他不得不往保定府去!”
左右幕僚听了刘严的吩咐各自将自己分管的事务记下之后也都走出了房间,往签帐房去行文派令去了。
...
天津城城外,叛军大营。
徐善忠端坐在军帐中的首位,下首处是这几日来略显狼狈的卢义。
一个叛军头领对着徐善忠拱手道:
“忠王,如今朝廷狗官屯兵沧州府,我等又久攻天津府不下,不如我等转进向西吧?!”
自从卢义率领的义军兵败之后,徐善忠的手下就自发地拥立了了徐善忠为忠王,此时俨然成了这伙起义军的新头领!
卢义坐在下首处听到徐善忠的心头衔,心中不为所动,他想要的只是颠覆大齐朝廷,杀掉狗皇帝,谁当头领他并不在乎!
徐善忠摸着自己颌下的大胡子,粗犷的声音仿若铜锣:
“特娘的,你小子是个怂炮,天津府就在眼前,老子好不容易拔了它的女墙,你就想跑了!?”
“今日叫你们几个龟儿前来,是来议一议,给老子出个主意,看看怎么快点攻破天津府的!”
“只要能拿下天津,老子还不轻轻松松拉出十几万大军?有了这十几万人老子还怕南边的官军?!”
和卢义的精兵思路不同的是,徐善忠更加倾向于裹挟百姓浩浩荡荡地形成一支动辄几万人的大军。
手底下几个将领一听到要自己出主意,各自都低着头数着地上的蚂蚁,让他们抢钱抢女人他们行,但要说搞些之乎者也的计谋出来却是难为他们了。
就在良久的安静之后,一个小头领不由出言抖机灵道:
“忠王,咱们不若派几千名会水的兄弟从南边的海边,泅水到天津的运河码头,然后从码头杀入城中,里应外合!”
徐善忠闻言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大笑道:“这主意好!你小子特娘的是个将才!”
“若是此战能成,老子给你升官,升个...就升个神算大将军!”
周围一众叛军头领闻言也都是出言夸赞了刚才出言的小头领,军帐中陷入了一片自信且喜悦的气氛中。
就在众人满意地哈哈大笑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卢义身边传出:
“噗嗤!无知愚夫,取死之道!”
卢义虽然听了此计下意识地感觉不妥,但也没有出言扫兴,倒是他身边带来的此人所说之话令他心中一惊,
此人说话声音不小,帐中所有人都能听到,原本欢乐的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那个出言献策的小头领恼羞地拍着桌子喝骂道:
“哪儿来的野人!竟敢在军议时口出狂言!你是哪条道上的,啊不!你是哪个将军帐下的!”
出声之人没有说话,反而时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用眼睛撇了撇卢义。
众人一件事卢义带来的人,登时发出了一阵奚落的笑声:
“我道是谁啊!原来是义王带来的人!这也难怪!若是义王懂兵,怎会失心疯一般地去攻打京城!”
“我怀疑义王攻打京城的主意就是这人出的。”
“没准,有可能,哈哈哈!”
...
听着众人的奚落声,卢义毫不在意地端坐在原地,神情淡然不见丝毫波动。
徐善忠坐在首位看着卢义身边的出声之人,只见此人一张黑脸大头,脸上却都是刀痕划伤,面目可憎。
但是偏偏这种丑陋面目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这种气质非常像徐善忠杀死的那些狗官,甚至比那些狗官还甚。
但偏偏此人年仅青年,断然不可能是那些已经胡子花白的狗官。
“你这丑厮是何人!?刚才老子帐下大将所献之策有何不妥?!你若是不能说出一二,便是义王也保不得你!”
卢义闻言双目微眯,手中暗自握紧自己的佩剑,心中显然已经动了怒气了。
刀疤青年闻言笑了笑,喝了口酒道:
“在下名讳燕篱,本是一个京畿落魄秀才,遭了狗官迫害,家破人亡,幸得义王相救,现在在义王帐下听用罢了。”
众人一听这丑厮居然是个秀才,不由都打起了精神,他们都是灾民造反的泥腿子将领,别说是识字了,便是能写自己的名字都算是高材生了。
燕篱打了个酒嗝笑道:
“刚才在下笑的正是忠王帐下庸才献上的庸策!尔等只知天津府有个运河码头,但是码头之外还有水门,水门之后还有巡检司定时巡检。”
“若是在运河上被巡检司的人发现了,左右快舟一出,箭矢具下,忠王帐下的千名健儿不得沉了河底喂鱼虾了?”
“此不为取死之道,何为?”
“再说大局,如今刘严率军十万兵陈沧州,堵住了兄弟们南下之路,北面更是山海关,西面则有朝廷新封的靖绥郡王李晓狗贼的两万京营精锐。”
“东面更是汪洋大海,此时忠王还带着兄弟们滞留此地,此不为取死之道,何为?!”
帐中众人乍一听闻燕篱这番话不由都被惊起了一身冷汗,只有卢义奇怪地看着燕篱,好奇此人为何对朝廷官军的动向如此清楚。
徐善忠不疑有他着急地问道:
“那燕先生有何良策救救我等?!我等是否应该撤出天津?又该往哪撤?”
见徐善忠已经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燕篱笑了笑道:
“撤是一定要撤的,但正如忠王所说,兄弟们在天津城前卖了那么大把的力气,若是此时撤了,士气也就散了,那就更不是对手了。”
徐善忠见燕篱赞同了自己的说法,直感觉面上有光,当即满意地摸了摸胡须颌首微笑。
燕篱继续道:“如今我们要做的应该是由忠王率领兄弟们尽快攻破天津府,招兵买马,补充给养,同时也要派出一队精锐死守住西南方向的文安县!”
“如今文安县尚在我军手上,据我所知,文安县中还有三千兄弟和八千家眷?若是李晓狗贼攻来,怕是难以抵挡!”
徐善忠皱眉不解道:“文安县为何需要死守?老子本打算明天把那三千人也调来一道攻城的。”
“文安县事关我军退路,如今我军东西南北,皆有强敌,西北方向更是有京师重镇,此时除了西南方向别无他路!”
“只有守住文安县,我军才算守住了西南通道,才有机会打下天津府之后从文安县突入河间府,届时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忠王想去哪,朝廷狗官都拦不住您!”
徐善忠闻言当即拿出了自己怀中的地图,仔细比对了起来,良久之后一拍大腿喝道: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烧锅做饭!全面围攻天津府!”
“另派精兵两千,前往驰援文安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