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皇城。
隆重的大朝会再次在金銮殿前举行,大齐的权力枢纽再次在这个广场上汇集。
百官们林立在广场上不再像之前那样安静守矩,反而各自左右低声交谈。
甚至就连礼部的礼仪官员也放下了自己的职责,反而是与自己的同僚们一道悉悉索索地谈论着什么。
趁着正式朝会还未开始,站在殿后的天启帝随口对田大伴问道:
“这几日让你和户部查抄汉王府,结果如何?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报?”
要知道这几日里虽然有京营士兵在京城中巡街戒严,但是仍不时有刁民会趁乱跑上登闻鼓敲上几通,搞得天启帝不厌其烦。
田大伴的脸上闪过几丝不自然,干笑了几声心虚地回道:
“启禀圣上,汉王府已经查抄地差不多了,只不过有些账目的出入需要和户部再重新商量一下才能定下来。”
天启帝闻言皱了皱眉头,账目和户部有所出入的潜台词他自然知道,无非就是户部想要把汉王府家财全部吞下,但是田大伴作为内宫代表,想要给他的内库充实些钱财,双方定是对这笔钱有所争议。
“此时平息民乱最为重要,其他都是次要的!”
田大伴老脸一瘪,委屈道:“这样万岁爷就太吃亏了...”
天启帝满意地扫了田大伴一眼,摆了摆手:“这件事尽快定下来,后宫那里怎么样了?”
田大伴闻言心肝一颤,斟酌道:
“后宫那边抵抗颇为顽强,御林军们既要分兵巡逻预防消息走漏,又只能晚上撞宫,每每刚拿下几个宫室就天亮了...”
“到今天为止,才刚刚攻到香淑阁,元统领回复攻到椒房殿至少还需要三天!”
天启帝闻言点了点头,后宫之事还是小心为上,宁可慢一些,但也不能让消息走漏了,这个进度他已经很满意了。
就在此时,金銮殿外司礼监的太监挥动礼鞭,尖声道:“肃静!”
“恭迎皇上!”太监话音刚落,天启帝便已迫不及待地从殿后往殿前行去。
金銮殿前,以严松为首的百官整齐如一地跪在地上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启帝沉稳地走上玉璧,随后端坐在龙椅之上,开口沉声道:
“众卿平身!”
田大伴向前走一步,尖声道:“皇上有旨,众卿平身!”
百官又是一番唱礼之后整齐地起身罗列在侧。
这次却不是让田大伴开口询问,倒是天启帝亲自开口以一种闲谈的语气问道:
“众爱卿,这几日朕收到了题本、奏本多达几百本,这些奏折所讲之事众卿以为是何事?”
“移驾迁都之事!就是前几日朝会时严阁老提出的那个条陈。”
“爱卿们在奏折里,有的持赞成态度,有的持反对态度,还有的则是与朕仔细分析两者的利弊,其中争议看得朕十分心惊。”
“今日朝会,众爱卿就在这金銮殿上畅所欲言,大家好好聊一聊这个条陈,议出个是非明白出来!”
“严阁老,你是此策的倡议人,便由你给大家打个样吧。”
百官在下首处听着天启帝如此一番虚伪的做派,心中各自冷笑,经过这几日他们不停地私下串联。
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事是天启帝在紫渊阁内强压给严松的,如今又将严松推到台前顶锅,着实虚伪。
而且从严松的这番遭遇,他们也能看到即使对天启帝忠心耿耿又如何?这老皇帝在需要的时候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到台前挡刀的。
要知道,迁都之事对各方都有不同的利弊,唯独对严松本人百害而无一利,没有人会相信是严松自己提出的这个条陈!
严松闻言老迈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就要出列行礼。
但是就在此时勋戚队列中的宁远侯顾敬却是突然走出队列,跪下行礼高喊道:
“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天启帝闻言眉头大皱,显然对顾敬打乱自己的节奏非常不满,略带责怪地冷声道:
“顾敬,此处乃是朝会,是讲规矩章程的!现在要议的是移驾迁都之事,有什么不能议完再讲?”
“启禀陛下,此乃紧急军情!”
天启帝沉声道:“说!”
“据斥候来报,定兴县反贼已经离开定兴往房山县行来,此时距离京师已不足百里!”
轰!
顾敬话音刚落,朝堂登时乱做了一团,众官员忍不住开始纷纷议论了起来。
天启帝生气地看了顾敬一眼之后,快速地给了田大伴一个眼神。
田大伴上前一步尖声道:“肃静!”
不过这次的警告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管用,百官们足足多用了几息时间才重新恢复平静。
还不待天启帝说什么,跪在地上的顾敬继续高喊道:“启禀陛下,还有一事!”
天启帝愤怒地盯着顾敬,手中紧紧握着龙椅的把手,也不言语。
“微臣的属下昨日巡街时,在一所民宅内抓获逆贼李晓,此獠已经束手就擒,此时正在宫门外随时可以让陛下召见。”
天启帝心中感到了一丝怪异,他的政治嗅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发生地太巧了,但是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倒是顾敬话音刚落,朝会中的浙江籍官员们一个个表情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天启帝不知为什么,脑袋昏昏地便就随口说出:
“先将此獠押上来!刑部有题本说证券行乃是他的手笔,失踪的金银账本定然也在他手上!”
若是能敲出李晓的银子,将京师的粮价和百姓都安抚好了,那么迁都之事徐徐图之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多时,一个面无表情的京营士兵将李晓押上了大殿,至于为什么不转交给御林军,实在是这个京营兵实在桀骜。
这京营士兵进宫时除了按照规矩交上了武器以外,交接之事却是怎么也不肯,直言只听督帅军令和圣旨。
御林军的黄门郎本打算教教这丘八什么叫规矩,但是朝会上陛下赶着要见人犯,司礼监已经来催过几次了。
黄门郎只能暗自鄙夷地低骂了一句之后,便就草草将京营士卒放入宫中。
待得李晓来到金銮殿上,只见场中众人都死死地盯着他,有的惊喜,有的惋惜,有的愤怒,有的面无表情。
“孙儿李晓,见过皇爷爷!”
李晓虽然双手被绑,但反而很是乖巧地跪在地上给天启帝磕了几个头。
天启帝原本准备了一大套说辞,见此就好像吃了一记闷棍一般,只能佯怒道:
“混账李晓!那日你在浮香楼中作出大逆不道的诗句,朕念在你年纪还小,只是将你贬为庶民,开除宗籍,本希望你在家好好读书,明些事理。”
“但是这一个月刑部、户部、兵马司、步兵统领衙门弹劾你的奏折在朕案前都堆成山了,甚至你还自甘堕落地卷入证券行诈骗案中!”
“你莫不是以为你叫朕一声皇爷爷,便就真的能无法无天了不成!”
“说!你把百姓的钱卷到哪儿去了!?”
李晓跪在下首处,装作害怕地抖了抖,颤抖着低声道:“皇爷爷,孙儿害怕...怕...”
“朕在这儿,你怕什么!”
李晓哭声道:“孙儿不敢在百官面前说这事,恳请皇爷爷能容许散朝之后单独交待...”
天启帝闻言点了点头,只当李晓是怕公开了账目之后,他就真的自绝于百官,那就绝无生机了!
“哼!”天启帝冷声道:“田大伴,先将这混账押下去,待议完大事之后,朕再单独审他!”
田大伴闻言上前给了看押士兵一个眼神。
天启帝看向下首的百官和声道:“众爱卿,还是议一议...”
“启禀陛下,微臣有本奏!”
天启帝的脑门上青筋不由跳了一跳,闻言不由恶狠狠地盯着出言的官员。
是一个紫袍大员,北直隶按察使,周瑞!
“陛下少德,汉王威重,陛下何不如效仿上古明君,行禅让之举?”
周瑞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天启帝脑海中闪过,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金銮殿上的百官也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说出这话的周瑞,这人自杀还带这么玩的?这可是带上全族老小的自杀啊!
天启帝揉了揉耳朵,气笑道:“周瑞,你说什么?你让朕做什么?”
“微臣恭请陛下禅位汉王!”
场中沸腾了,所有官员再也不顾及任何礼法,一个个站了出来对着周瑞骂道:
“大胆周瑞,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不忠不义的逆贼!”
“周瑞你是疯了么?圣天子再上,你居然敢说这种话?”
“微臣请斩此獠!”
...
“微臣恭请陛下禅位汉王!”
在一片骂声中,又一位浙江籍官员走出队列跪在地上,对着天启帝高喊道。
“微臣恭请陛下禅位汉王!”
队列中的浙江籍官员们不断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对天启帝高呼。
“微臣恭请陛下禅位汉王!”
二品红袍大臣,翰林院掌院大学士,林文轩!
至此场中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东林党此时的领袖:内阁大学士汪义真!
汪义真感受着众人的目光,居然当众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这一下,局面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皇爷爷,要不你还是禅位吧,在宫中颐养天年,这帝位还是让我家老爷子来吧!”
一个青涩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响起,正是本该被押下去的李晓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嬉笑着对天启帝喊话。
而在他身边则是那个本该看押他的士卒,此时却是一副随侍的模样站在李晓身后。
天启帝皱眉看着李晓,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怒火:
“呵,我道你们汉王府哪来的胆子敢上下作妖,原来是东林党倒在了你们那边!”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逼朕?你们也太天真了吧,你们也配让朕退位?”
天启帝一脸讥讽地扫了东林党官员一眼,随后死死地盯着李晓,咬着牙道:
“廷尉!将殿中所有劝退的官员捉拿看押到紫渊阁前!朕要亲自审问这些逆党可有同党密谋!”
“严松,这些官员看押之后朕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一个衙门受到一丝影响!”
“至于你这个小王八,廷尉!将他拖出去,斩首!”
而就在殿前廷尉刚拿起手中的金瓜打算冲向李晓的时候,先是从后宫处传来了几声炮响,同时又从宫门处传来一阵喊杀声。
顾敬此时也已经站起身来,弯腰对天启帝道:“末将,恭请陛下禅位汉王!”
这次顾敬用的是“末将”这个称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天启帝见此怎能不明白,当即大喊道:
“御林军!御林军!护驾!”
而顾敬的反水则是让金銮殿彻底乱了起来,这些人精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今天恐怕是有改天换日的大事要发生。
一时间百官分成几派,混乱地涌向自己的派系,人在无助的时候想到的总是抱团。
整个殿中,也只有严松和少数几个严党官员此时直接冲到了玉璧前死死地护着天启帝。
一直在殿外听用的御林军,虽然久疏战阵,但是听到天启帝的呼叫和宫门外的厮杀声也是能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御林军们分作几部,其中一部先是梳笼广场中的不入流京官往金銮殿门口有序撤离,以免这些小官在惊慌下四处乱窜,反而坏了大事。
一部则是飞快地赶向宫门处驰援同袍,还有一部则是快速地赶往金銮殿前护驾。
而最后一小部则是赶往后宫宫门处卫戍,哪怕是做做样子他们也得过去,而且更重要的是,御林军还有不少人手此时正陷在后宫各处宫殿内,这也需要人尽快将他们叫出来御敌!
很快,一大队御林军便就开到了金銮殿前,堵在了殿门口,同时也将他们的兵刃对准了殿中的所有人。
“小王八!你倒是好算计!好手段!你要是朕的亲儿子,朕禅位做个太上皇,江山便是现在交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天启帝摇着头,一脸惋惜而又幸灾乐祸的样子:
“先是证券行挑动民乱,又是买通东林和顾敬,这一件件都在朕和严松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不起!你若是多一点耐心,那还没准...可惜了,可惜了!”
“御林军听旨!护驾杀贼!谁敢挡你们谁就是反贼!”
御林军听令挺起长矛,往前走了一步就要跨入殿中。
而就在此时一把锋利的匕首却是出现在了天启帝的脖子上,让天启帝不由吓出了一声冷汗。
“陛下,老奴也觉得您禅位比较合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