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人皆震惊了。
许许多多人都不明白祁阳为什么会在清谈宴上爆发出如此言论。
但许多老一辈的京都人,和主台上的那些中老年人,他们都懂得祁阳现在为何会如此。
因为祁阳当真不自骄不自傲。
他希望所有有志之士都可以走正道。
他真心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更为努力,比自己更强。
少年祁阳不仅自己发奋刻苦,他还同样希望那些与他一同读书的同龄人也可以更加努力刻苦,同样也可以和他一样优秀、甚至比他更为优秀。
他始终这么相信大家。
即便许多人都难以超越自己,但祁阳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祁阳始终知道自己是幸运的,所以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功夫,才能到今天这一步。
他希望许多和他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同学,可以不要在意太多外在的东西,而是真真正正与他自己一般同样努力。
即便不能很好,但也不能走歪门邪道。
少年心中凌云志,当许人间第一流。
而这许的,非仅人生大志;
人生之境界,更应当高尚高洁、免于流俗。
但眼下,翁卫在清谈这件事上,已然迷失了初心,完全忘记清谈初衷所在,所做的仅仅只是处心积虑地赢过祁阳。
不择手段。
这对于如此率性天真、容不得一点虚假造作的祁阳,怎么能接受?
他翁卫,还是宗华八大名士之一啊。
他作为宗华八大名士,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境界沾惹上如此多的污泥尘埃啊?!
这正是祁阳如此愤怒地望着翁卫、对翁卫突然发出大吼怒斥的原因所在。
场上所有人,全都震惊了。
但更令他们震惊的,却是眼下的下一幕场景。
翁卫突然也对着祁阳,一字一句发出了怒吼:
“若不是才性合,
你又怎么可能到如此地步!”
所有人都被翁卫震惊了。
翁卫这句话说的,的的确确是大实话。
是所有人心中都如此认为的大实话。
祁阳若不是天生英才,又怎么可能自打少年以来,便如此惊才艳艳,始终稳坐宗华八大名士之首?
他若不是天纵英才,又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是宗华所有人都羡慕的名士大家?
就连祁阳为众人所羡慕的高大身姿,健壮身材,极其俊秀的外表...
哪一样不是天生自带?
旁人后天再努力地修习,又怎么可能修得过天纵英才的祁阳?
所有人听着翁卫的话,都陷入了沉默。
......
而此时的翁卫,喊出这一句话之后,却仿佛失却了全身的气血,突然就萎靡了下来。
他的眼光失却了许多神采,连整个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那柄华丽珍贵的麈尾被他轻飘飘地捏在一只手上,麈尾直直地垂落,快要接近地板,整只麈尾都仿佛要掉下去了。
翁卫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一届宗师的气度。
他吼出这段话后,不仅仅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连他自己也瞬间脑子乱成一团、细小的多条思路也打了许许多多的死结,脑子里瞬间就是黑暗一片。
他自己都被自己震惊了。
这句话一出,翁卫方才如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整个人的情绪已然失控,接着,清醒了过来;接着,脸上火辣辣烧了一片。
怎么会喊出这种话?
所有人一片沉默,完全呆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此时场上,被翁卫质问着的那个人,那个高大帅气,挺拔如玉的风姿特秀之人,此时居然开始移动了脚步,缓缓走到自己桌案的台前。
一步,两步,三步......
人们吃惊地看着祁阳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翁卫。
每一步都散发着极其不一样的气息,都笼罩着极其强大的气场。
祁阳的脸上,此时却遍布着满满的都是失望。
“你觉得我是才性合,才有的今天?”
祁阳突然就问了这么一句话。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翁卫,没有再多说一句,问完这句话,便迅速沉默了下来。
翁卫望着这走近的高大身影,心底里不知为何,竟冒出一丝又一丝的寒意。
翁卫的心底仿佛开了一道极深极深的豁口,宛若一面深不见底的悬崖,直落落地拉着翁卫的心在往下坠向深渊。
翁卫他害怕了。
翁卫的脸本身已经红了起来,脸上冷汗热汗交替流下。
但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祁阳的眼睛。
那双极为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从十几年前就见到的、从未变过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此时,却流露着浓浓的失望之情。
祁阳,是在对自己失望?!
......
翁卫刚刚清醒过来、控制好的情绪再一次飘忽了起来。
他看着祁阳眼睛里浓浓的失望,竟然感觉到有一丝开心。
但下一秒,愤怒在心底烧了起来,裹着压抑、悲伤、自卑、落寞、嫉妒、火气,所有的情绪终于熊熊烈火完全燃烧了起来。
翁卫看着眼前连生气都宛若一件艺术品的祁阳,终于爆发,突然破口而出:
“你若不是天生天赋过人,又怎么可能一直轻轻松松就占据第一!
论刻苦,我翁卫怎么可能没有你祁阳努力;
论用心,我翁卫对治学清谈呕心沥血,你祁阳又是在做何等事,行何等为?!
凭什么你就能因为天赋高,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一直在我前面,凭什么!!?”
......
翁卫这番破口而出、用尽全身气力喊出来的话,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原来大宗师翁卫,居然真的一直抱着这种想法。
但是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是事实。
所有人看着声嘶力竭的翁卫喊完话后,站在原地的身影,不断地颤抖发抖,满眼里全是不甘、悲伤与愤怒。
众人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大家心里,都默默地为翁卫感到心酸。
......
但这一边的祁阳,却已经不再往前走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翁卫。
一双眼睛,宛若被秋水洗过一般,十分干净,也十分平静。
平静得翁卫可以在祁阳的眼睛里,看到此时宛若丧家之犬的自己。
翁卫声嘶力竭地喊完话,就那样萎靡地站在原地,耷拉着肩膀,眼睛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恶狠狠地瞪着祁阳。
祁阳静静地站着,不等众人惊讶完,他便开了口,声如洪钟,低沉醇厚:
“我四岁入稷下学堂,为念所学,每日在学堂念书七个时辰:
十四岁入内殿,以为是最小学子,故日日夜夜苦读不辍。
尔等只以为我人前风光,殊不知我刻苦异常;
我虽性情大改,但仍志向不变,我本就从无意欲登名士之榜,做清谈大家。
我更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比较。
我清谈,是因为我喜欢清谈;
我读书,是因为我胸有大志。
但是你又可曾想明白了?
你翁卫读书是为了什么?
清谈又是为了什么?!”
祁阳声音越来越大,说到这最后一句,再次大声,对着眼前的翁卫怒吼而出,声如雷电,震惊众人。
翁卫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祁阳,听着祁阳前面说的话,心中不知为何,一罐子悲伤心酸全被打翻,很是悲伤。
但听到祁阳最后对自己的那两句愤怒的质问,翁卫的愤怒继续燃燃烧起。
于是当众人还沉浸在祁阳刚刚说的话时,翁卫的情绪再次出栏而奔,歇斯底里了:
“你以为你天赋高,就可以这么质问我吗!?
我读书.....我读书自然是为了我自己,我清谈,那又关你何事!
你除了天赋高,你又算什么啊!
狗屁祁阳,你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