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按照上次的路,直直地朝那座小巷里头的深处走去。
光头少年照旧在一家包子铺旁边买了整整一屉的热呼呼的包子,全都拿纸包包好,他们,要去藏书人家里。
两个人往藏书人的家门口走去,释真如抱着包子,还是非常灵活地跳上台阶,趴在门缝儿上,大声地喊着:
“藏书人!释真如又来了!”
屋子里,又是响起一片瓦罐倒地的混乱声音,紧随着几声拐杖拄地的清响后,破落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那名沧桑年老的藏书人,又瘦弱地站在了门后。
他看见释真如抱着那么一大包包子,相当的开心;又转过头,看到秋和抱着一叠书,也没有太过生气和害怕,他已经认识秋和了。
藏书人还是骂骂咧咧着哼道:“臭小子,你个臭小子,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啊。王哥送的东西,都不香,我都吃了好多天馒头了!”
释真如仍旧是嘻嘻笑笑的脸,一边腾出一只手,小心地搀扶着老人慢慢地往院子里走。
“欸老头儿,我这几天实在是忙,没办法,出不来。你看,我这不就给你带了一屉的肉包子嘛!”
秋和走在他们俩的后面,转身用肩膀轻轻推上了木门,然后也跟上来,直直地往院子里走。
“老头儿,我可跟你说,我朋友,秋和,上次跟你借书的这个,秋考考的可好了!”
藏书人斜眼瞥了秋和一下,努了努嘴,“考得有多好啊?”
“他呀,连中三元啊!”
藏书人眼睛放大,微微看了看秋和,也显得相当惊讶。
“当真啊?”
“当真!”
被他们两个当成谈话内容的秋和在一处书堆旁放下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好,还好。”
“这个小子,是不是有认真看我给的书啊?”藏书人一脸满意地看向秋和,笑的也开心极了。
“那可不,肯定的!他看了你给的道藏,还以为自己没念过书,慌得很呢!”
老人开心得直笑,一边坐下藤椅,一边开始吃起热呼呼的肉包子了。
释真如仍旧如往常一般,前前后后地打扫着院子,刷洗碗筷家具。
而这边的宋国秋和,看着已经不再那么戒备自己的藏书人,想了想,也搬了把小凳子在他面前坐下。
藏书人抬头望了一眼想要坐近的秋和,转过头,还是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秋和倒也没想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正在大口吃包子、微微躲避着自己的老人。
老人想了想,也从敞着口子的纸包里拿出了一个肉包子递给了秋和,“呐,你吃。”
接过包子,秋和也开心极了,点点头,道了声谢,开始认真低头吃起了包子。
但对面的老人却安静地坐着,没有再专注于自己的包子了,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小小少年咬着热呼呼的包子。
老人陷入了很久没有过的沉思。
这个少年,好熟悉。
太过于熟悉了。
可是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
秋和低头安静地吃着包子,知道老人正看着自己,但没有太介意,而是仍旧安静地低头吃包子,不想太多。
远处的释真如望向他们两个,看到这一幕,不禁也有些愣住,出了神儿。
一向喜欢说话的藏书人安静了下来,从不给外人分享的吃食也分给了秋和,一老一少,就这样安静地面对面坐着,中间放了一大袋纸包,里面都是满满的热呼呼的肉包子,老人看着少年,眼里尽是深邃的沉思。
他们...还真挺像爷孙儿俩的...
释真如心里闪过了这么一个想法,也不禁有些愣住,刚想上去,问几句话,就听到藏书人向秋和难得地问出了一句话:
“小子,今年你几岁了啊?”
秋和抬起头,脸上肉鼓鼓的。他咽下一口肉,清了清嗓子:
“我今年,刚满十四。”
藏书人听到秋和的回答,眼神已经飘远了,嘴里喃喃念叨着,非常小声,
“小如的孩子,是几岁的呢...”
释真如跑过来,左右看看一老一少,给藏书人递过去一件衣服。“老头儿,你叫我干嘛呀!”
藏书人颤颤巍巍地看向释真如,一愣,又呆呆地发出了声音。
“啊,小如...不是你,不是你啦,是小如,不是你...”
光头少年看到老人沧桑的脸上慢慢浮现起微微的悲恸的神情了,马上便领悟到,老人想到了什么了。
“老头儿,来,我给你掰个肉包子吃,好不好?这个肉包子,可想可想了,让牛叔亲自剁的肉馅儿呢!里面,还有你喜欢的韭菜啊!”
释真如有些急切地拿起了一个肉包子,小心地掰成了两半,小心吹着热呼呼的包子,“来,老头儿,快吃吧。”
光头少年开始急忙忙地想要转移掉老人的注意力,不断地掰着包子,呼着热气,递到老人的跟前,想让老人看看自己,而不要想太多事情。
但是藏书人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急忙忙地看到美味的吃食便转过来和光头少年争抢。
他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急切的释真如,很是沧桑地笑了一笑,但脸上充满了关怀。
“臭小子,不用管我,没事儿。”
老人从藤椅上缓缓地起身。
释真如和秋和都站起来,想要帮忙扶一把,但都被老人伸出来的手制止了,他缓缓地摆了摆手,很是平淡地笑了笑,
“没事,你们两个好好吃,我回屋去了。”
藏书人就这样拄起了拐杖,一晃一晃的,颤颤巍巍地走回了房子。
不过走了几步路,他微微抬起头,朝院子四周轻轻说道:
“小鲁,你们不要再来我这里了,我都知道的。”
然后,便继续自顾自的慢慢走回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释真如一听这话,立马惊觉,望向墙周,只发现那几名暗暗藏着的黑衣护卫全都低下了头,有一道残影在空中,似乎是听到这话,躲起来了。
秋和却没有发现这些黑衣护卫,也没有明白老人在说些什么。
他望着走进屋的老人,只觉得,他今天仿佛一名真正的孤寡老人,孤独而落寞,沧桑而无助,不像以前那样,像个和光头少年一起打闹嬉笑的老顽童了。
秋和沉默地看着紧锁的屋门,心里却不知为何,也充塞着一股落寞的气息,让自己有些难过。
他转过头,望向光头少年,“藏书人...他是不是难过了?”
释真如也语塞,看着手里掰开还没有吃的包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可能想到了一些事情...是以前的事情吧。”
“那...小如,小如不是你吗?”
“藏书人有个儿子,小名也是小如...”
光头少年低头看着快要冷掉的包子,油都有些凝住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人,老人今天,难得的如此冷静沉默,就像一个...
真正的老人。
释真如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低头把桌上还剩下的许多肉包子都端回了小厨房,压在炉灶里温着。
两个少年帮忙老人把院子仔细清理了一番,很快,就回去了。
而独自一人的藏书人,正呆呆地坐在屋子里,右手还是拄着拐杖。佝偻着的背,沧桑的皱纹,深邃的眼睛里,此时有一些呆滞。
“小如,小如...你的孩子,若是还在,那就是我的小孙子了。
小如,小如...爹爹说要给他们起国字辈的,假如你的孩子还在,应该也和那两个孩子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