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翘首以盼的,不是秋和自己,不是已知上榜的江图南,而是在海昏楼里,坐等着天下富贵之人皆前来与自己结交的陈千叶。
今天的他仍然坐在海昏楼里,只不过不像之前站在海昏楼门口接受民众的景仰,也不像上次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秘密地坐着残酷之事,而是端正地坐在了大堂,梳洗打扮的十分地严谨,一丝不苟,甚至还佩带了香囊,不断地散发出珍贵的龙涎香。
他早就派了人前去大昭和广场上好好地候着,一有消息,他绝对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他不愿意前去大昭和广场和许许多多的平民挤在一起看秋华榜放榜,人山人海的,汗如雨下,沾惹到自己,那该多脏。
陈千叶端正地坐着,挥着扇子,身后站着一票的侍从。
他已经想好了,自己肯定是首榜状元,因为爹爹跟他说的,自己也肯定就是首榜状元。
何况,哈云法师都放话出来了,而首榜三人,只有自己曾经在哈云法师的门外背过书,得到了他难得的一句指导;自小参加了无数的考试笔试,当年京都的学堂童子功考试中,自己还是唯一的冠军。
怎么看,自己都才能是唯一的状元。
所以此时的陈千叶一脸春风得意,扇着扇子,很是从容自得,让旁边的许多路过的富商都觉得有些诡异。
“这...陈家少爷,仿佛不是首榜状元啊?”
“是啊...刚刚传来的消息,的确不是,却是雍州来的那个学子...你说,这陈家少爷还真有气度啊,考第三还能这么从容...”
“嘘...快别说,咱们先走吧,给他听到了就不好了...”
陈千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了,但也仅仅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想太多,继续挥着扇子,等着前方的消息传来。
而他身后的一票隐约听到事实真相的侍从已经开始神色大变,心底生起无限恐慌了,甚至有几个已经开始微微移动脚步,想要逃走了。
但恰恰正是在这个时候,海昏楼已经刚好跑进来好几名探子了。
全都是陈千叶的探子,但与此同时,他们全都满身大汗。
不是因为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而流下的汗,而是因为接下来将要向主人报告的消息。
陈千叶一脸笑容地望着跑进来的探子,他们一个个在身前半跪下,抱着拳,低声呼到问好。
“说吧,我等着呢。”
探子互相面面相觑,个个都已经仿佛大难将临头的感觉,恐慌不已。
陈千叶挥着扇子,有点不耐烦了。
“说啊,干嘛不说啊?”
他的心里也莫名有股异样的感觉泛开来,生起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都给我说啊!快点,你,你说。”
那名被点到的黑衣探子身躯一震,抬起来的脸上面色惨白,如土般灰暗。
“主..主人,这次秋考秋华榜首榜状元...”
陈千叶已经开始失去耐性了,挥着的扇子居然“咔哒”一声被掰断了整整好几条扇骨。
但他还是忍着,低声地怒轰道,“快说啊。”
“首榜状元...是雍州秋和。”
陈千叶的脸色登时变黑了,一片阴沉,手中的扇子彻底化为粉碎。右手突然猛地一声,大力地锤了一下桌子,震得身后的所有侍从立马跪下。
陈千叶脸色阴沉得能掐出黑水来了,一片阴云密布,但还是忍着气,站起身,立马转头自己回了房间。
身后的侍从如获大赦,一个个舒着气,稍稍放松了下来,望着少爷走得越来越远的身影,不禁面面相觑。
......
离宫苑的深处,胡悲眠正照顾着刚刚起身的妻子。
胡夫人望着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抬起头,轻轻地问道:
“秋华榜放了吧?”
胡悲眠点点头,笑了笑。
“是啊。对了,小桃上次那个中意的男孩儿,是首榜状元。”
胡夫人一脸惊喜,“是吗?那真的很不错啊。小桃难得那么上心,看来,是个好开始啊。”
胡悲眠听着夫人的这句话,端着药汤的手顿了一下,吹着气的嘴也收了起来。
他望着窗外透进来的白光,双眼迷茫,心思有些飘忽到了千里之外了。
“是...的确是个开始。
但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开始啊。”
......
离宫苑最高处的一间大书房里,一名威严沉稳的中年人正一个个地批示着奏程,听着窗外隐隐传来的欢呼声音,皱了皱眉。
他看向手边的一沓资料,密密麻麻的,厚得不行。
中年人停下手中的工作,还是如前几日一般,不断地仔细翻看,但仍然看不出有任何的问题。
“会不会...只是自己想多了罢?”
书房的门外响起了一声叩门声,中年人头也不抬:“进来。”
门外走进来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打扮得极为精致,富有韵味,眉眼间却仍然透着单纯。
揉着眉头的中年人看到推门而入的妻子,眼睛一亮,眉头微微展开。
“夫人,来了?”
“风郎,怎么又皱着眉头呢?外面秋华榜放榜了,听说,是那个雍州的孩子呢。”
中年男人点点头,牵住走过来的夫人,递给了她那沓资料。
“我还是查不出来,那孩子有什么古怪。”
夫人顿了顿,想了想,“风郎,小如前几年也帮了很多人的,说不定这回,这个孩子也是如此啊。”
“那你听见哈云法师说的话没有?”
中年男人方才微微放松的心情立马又阴暗紧绷起来,显得十分忧心忡忡。
“他为什么要专门为这孩子传话?而且,传的话,还正正提到了行山。
哈云他虽未曾参与当年之事,但我当年也是费了极大心力,才稳住他不让他出山,保持一定中立。
他现在出来,为一个偏远地方的孩子,说了这么一句话,居心何在?莫不是...行山还在世?”
站在一旁的夫人也有些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难就难在,这孩子,我还真查不出来有什么古怪之处。还只能照着哈云老人家的话,派了人,暗中好好保护他,真是觉得窝囊。”
中年人眉头紧锁,一直盯着桌案上的资料公文,眼睛锐利的仿佛能将纸堆瞪出一道孔来,越想越入神,竟丝毫没有察觉夫人一旁担心的神情。
旁边的夫人看到丈夫这样子,不由得愣了起来。
她轻轻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摸了摸他的额头,悄声问道:
“风郎,你怎么了?”
中年男人这才回过神儿,意识到,自己妻子难以理解那么多。
今天,也是自己给妻子讲的太多了。
他笑一笑,轻轻地拍了两下妻子的手,“没事,我就是有点儿累了。你去外面等会儿我,我待会就回府。”
“那...小如呢?”夫人低下头,微微低落。
望着眼前眼巴巴的妻子,中年男人想了想,也不介意了。
“我现在就让人回去先把他解禁了。”
夫人听了,很是开心一笑,便自顾自的走出书房,去到外面去等中年男人了。
“罢了,可能真是我多心罢了。行山遁世多年,当年便有人说他将死不久,可能,此子的确是一个大才罢了。”
中年男人看着窗外秋光,心里又开始不断地叹息。
“他要是能多体会体会为父的用心良苦,我又何必如此操劳呢。”
“来人。”
中年人想了想,还是一声喝下。
一名身着黑色兵甲、佩戴长剑的离宫苑骁骑应声入门,抱拳半跪在地上。
“是,大司宫。”
“你拿着我的释家玉符,立马先行回到释府,将少爷放出来。记得让姆妈侍女们都给他洗漱打扮一番。
我和夫人待会就回府。告诉他,夫人想他想得紧,打扮好一点,一家晚上一起吃饭。”
“是,大司宫。”
释家家主望着书房门外,在大堂里一心欢喜、等待自己的夫人,不由得也软下心来,决定还是放过自己儿子一马,不特别管教了。
临走前,他还是照例,翻了一下那沓资料,怕有什么漏下来的疑点。
资料一直翻到最后一页,都显得很是稀松平常,完全没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
但最后一页的封皮里,还夹着一些这几条探子新搜寻上来的纸条,有些还没有展开。
他展开了一张纸条,却发现上面写了一排小字:
“秋和,自称宋国天与宋国夏为其师兄。”
中年男人自然知道宋国天与宋国夏是何许人也。
宋家双生子嘛...
姓宋,还是双生子。
指尖轻轻抚过“天”和“夏”二字,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沉吟。
当年不是没有彻查过宋家双生子,但这里面的确没什么猫腻。
可今天这个被哈云高赞的孩子,却自称是宋家双生子的师弟。
中年男人低头一哼,冷笑了一下。
“有趣,这还真有趣。”
同样是在东市,紧靠着离宫苑的宗华台里,最高处那间华丽书房中,端坐着一名正气威严的中年人,两鬓略有斑白,眼睛炯炯有神。
他听着窗外传过来的大昭和广场呼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文书。
同样是一打密密麻麻的资料,但同样没有看出丝毫的破绽和疑点。
程道年低头沉吟着,细细思考着这里面的信息。
一名紫衣官员扣了扣书房门,从外抱着一叠新的奏程搬到了书房的大桌案上。
“国主,这是今天的奏程。”
程道年点了点头,仍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突然抬起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的,
“欸,去保护那个雍州孩子的护卫,保护的怎么样了?”
“禀国主,自从哈云法师传话、国主亲自遴选护卫前去保护那名雍州学子后,数十名护卫一直尽心职守,不仅恰到好处地将各大势力的探子、暗客与恩马都很好地隔离了那名学子之外,还丝毫没有让那名学子察觉。
直到现在,那名学子都自由自在的,每日打铁、学医、看书,在京都里似乎还生活的挺习惯,丝毫没有受到外界流言影响,也完全没有见过任何一名付客与四方势力。”
程道年点了点头,对紫衣官员的报告还算满意。
“本君也不知哈云圣人是何用意,这孩子可能的确身负大才,但让一届圣人亲自传话人间,还是着实有些蹊跷的。”
紫衣官员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仍旧是保持着抱拳礼,微微鞠躬,一直保持着弯着腰的姿势。
“对了,国主,外面秋华榜已放,雍州那个孩子,果然是首榜状元。”
“嗯,这个我也知道。要不然,怎么会派护卫前去呢。”
程道年略略沉吟,便挥挥手,让紫衣官员先行退出了。
他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文书,想了想,但终于也没有太过纠结。
“的确是个好孩子。进了京都,秋考考的这么好,连中三元啊。
给学宫录子队找了这么多次,还能随自己心意,安然自如地在京都里打铁、学医、看书,丝毫不受外界干扰。”
程道年看着文书和报告里描写的那名孩子的日常生活,也显得很是满意,点了点头。
“但是...谁让你这么快就和我家闺女儿认识上了呢。”
程道年皱了皱眉,一下子又满脸不乐意了,竟露出一种很是不开心的表情。
“这才多大呢程苏桃,刚刚从西土归国,就想着离开爹爹了?哼。”
威严无比的宗华国主,看着手里的文书,翻来翻去,竟越看越不舒服,干脆丢掉了公文堆的后面,不再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