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和每天早上一起床,就会发现,只要是日出了,无论什么时候,大堂里总是乌泱泱一群人围坐着,看起来还是学宫的录子队,还有一些稷下的师生也在。
而且那里面还多了很多很多的锦衣绣袍的人,看起来非常富贵。
秋和心一横,干脆在那之后,每天都是丑时三刻就早早的醒了,起床,赶紧的跑出了客栈。
医馆还没能那么早去,书摊更别说了,总是一堆人堵着,释真如也好久没见到了。
嗯,能去哪儿呢......?
宋国秋和就这样呆呆地在京城暗暗的街道上溜达。
太阳还没有升起,所有的东西还笼罩在一片朦胧里。
他顺着平常走的路走了一条街,然后拐进了另一条平时很热闹的街,又拐进了一条平时不那么热闹的街。
之后便听见,这条街的远处,传来了“叮、叮、叮”很大声、很熟悉的声音。
这是打铁的声音。
秋和眼睛一亮,想了想,便往远方那处声音走去。
越走越近,便慢慢看到了,黑暗笼罩的街景上,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炉,是唯一的光亮来源。
通红的火星四射,火炉虎虎燃烧,而那座火炉面前,此时站着一个十分高大的人,他掩印在一片烟雾缭绕里,看不出他的脸。
秋和望着那处越来越明晰可见的火光,走上前去。
那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一锤又一锤地大力敲打着手里那方宝剑。
看起来,是刚刚开始敲打的模样,那方宝剑还只是一段生铁。
高大身影刚健有力地捶打着生铁,在熊熊燃烧的火炉面前,他的身影不断地上下起伏,起身弯腰,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在一起,竟显得相当赏心悦目。
走到他身后的秋和停住了脚步,想了想,清了清嗓子。
“这位铁匠,我可以和你一起打铁吗?”
高大身影微微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锤子与生铁,直起身,转了过来。
望着他那逐渐站直、转过来的身影,秋和心里竟生出仿佛仰望山峰的想法,心里突然很是紧张,万一自己打扰了人家的工作,就这样过来想教训教训自己...他还这么高大,那就不好了...
秋和刚刚还朦朦胧胧的灵台一下子就清明了不少。
泰山一般的高大身影,比白朝歌还高大不少。
他从一片烟雾火光中缓缓走出来,身体拨开了那片烟雾缭绕,露出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哇......”
秋和暗暗呼到。
怎么形容高大身影的脸呢...
很久很久以后,秋和对于今晨见到的高大身影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某一种想法——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现在站在铁匠火炉面前的秋和,望见的是一张让他生出“龙凤之姿”感慨的俊脸。
明明就是贵气横生,可是丝毫不同于京城里其他一些俊帅男子,这张脸是脂粉未施,丝毫没有任何后天人为造作之处。
身姿如松,仪态如龙,脸上却尽显气质轻盈从容。
可是高大汉子身上,仅仅穿着一件薄薄的布衣,甚至显得有些衣衫褴褛。
秋和第一次也为一个汉子震惊了。
这个看起来十分高大、比自己年长许多的汉子,他的身影与他的长相,都不断地冲击着秋和。
而那个高大汉子却没有对秋和的反应特别的惊奇。
他看了几眼身子单薄的秋和,很是恬淡地问了一句:
“打过铁吗?”
“嗯,打过,从小就学着打呢。”
“真的?你打过什么样的铁器?”
秋和想了想,手轻轻一指火炉里躺着的铁块儿,
“打过长六尺的阿十剑,重五十斤的兰花锤,”
秋和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套用布包着的针,轻轻展开,
“还有这套我自己打的,行医用的秋和针。”
高大汉子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听着秋和的话与拿出来的针,越来越兴奋。
看到秋和拿出来那排针的时候,竟像个孩子一样跳了起来,很是激动地叹着:
“这套针打得太好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精美的医针了啊!”
秋和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汉子居然如此激动。
但看着他极其单纯为此针着迷开心的脸庞,秋和也微微笑了起来,把针递给眼前这个有些可爱的汉子。
汉子很是爱惜地抚摸着这一排精巧无比的医针,不舍得将他们拿出来。
“他们为什么叫秋和针?”
“嗯...因为,我就叫秋和啊。”
高大汉子眼前一亮,很是兴奋地望着秋和。
“好,我是祁阳!”
秋和没想到汉子一下子就也跟着介绍自己,但马上就伸出手,跟祁阳握手。
祁阳递回秋和的针,拉着秋和绕到火炉的另一边,给了他一方已经成型的铁锤。
“秋和,你看,我这个锤子,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可是下面那块儿鼓起来的地方,总是捶打不下去,整个锤子看起来臃肿的很。
把下面的打下去了,却又感觉整个锤子都小了不少,不是很威风好看了。”
祁阳很认真地给秋和讲着他遇到的问题,不断地给秋和比划着,递给他其他的锤子与工具。
秋和想了想,接过那枚铁锤,竟发现奇重无比。祁阳在下面把持着铁锤,让秋和放心。
于是秋和拿出了旁边的铁叉子,紧紧插在了铁锤旁边,然后示意祁阳把火炉的火再加大一点。
“唰”的一下喷出来许许多多的火星,那枚铁锤在高温下迅速的变了形。
“祁阳,你看,假如锤它它会动,那你就夹着它,把铁叉子夹到两旁固定,加大火力,它受到压力会随着温度自动变形,然后你再拿铁板,固定在它旁边,这个锤子会按着铁板的走势烧成你想要的样子。”
祁阳眼光一亮,兴奋极了,接过秋和手里的铁板,兴奋地自己操作起来。
秋和也退下来,笑着看祁阳继续着他的打铁。
祁阳很快就投入到铁锤的炼制过程,没有再去看秋和,一句话也不说,十分专注。
但秋和也没有觉得十分尴尬。他接过祁阳一开始在捶打的生铁,顺着他原本打出来的形状仔仔细细地敲打起来。
就这样,黑蒙蒙的京都小街上,一个破茅草棚下的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站着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都在认认真真地打着铁,一上一下地起伏,极有韵律。
两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认识了,总之,接下来,他们除了告别的时候说了几句话,整个打铁的过程,丝毫没有任何言语。
但这也没有让两人尴尬,相反,他们很享受。
只因打铁而结缘,也便只沉迷于打铁,不问其他。
天大亮了,祁阳放下了手里的事物,拎起了挂在木头架子上的大酒囊,很是痛快地喝了一口。
“我要走了,回家。老婆做的饭很好吃,你来不来?”
“我也得走了,得去医馆,当小学徒呢。”
祁阳眼前一亮,很是好奇。
“你真的会行医?”
“是。但是会的不多,还在学。”
祁阳点点头,望着眼前的稚嫩少年,很是喜欢。
“秋和,你多大?”
“刚十四。”
“...啊。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祁阳,你多大?”
“我三十了,比两个你还大。”
三十岁的祁阳喝着酒,晃晃悠悠地朝破落茅草棚外走去,径直地往东走,伸出手朝秋和摆了摆,便没有再回头。
十四岁的秋和望着就这么潇洒离去的祁阳,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既是崇拜,也是欣喜。
他好像看到了小说中描写的那一种——痴人。
还是一个对打铁充满了痴气,可是看起来仙风道骨、不染尘俗的那一种人。
“哇哦...”
铁匠铺子下,剩了一个单薄的少年,望着东大街上离去的背影,生起无限的憧憬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