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初会便已许平生
“既然外祖父如此反对,那爹娘又怎么会......”
“呵呵。你且听我往下说。我们的父亲几次三番被外祖父拒绝后,见求亲不成,抑郁成疾,日渐消瘦。织布坊主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觉得我们的爹娘是郎才女貌。若因为门第之间,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为之可惜。于是,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办法。”
“哦?什么办法?”
“他建议咱们的爹用重金,买通娘身边的侍者,以此来传达钦慕的心意。”
“咱们的爹,肯定这样做了吧?”
慕君衣轻轻地摇了摇头,神情颇有些无奈。“爹有些犹豫,觉得既然想娶人家女儿,自然要人家首肯,才是求亲之道,方为正人君子之举。而偷偷买通侍者,传达心意,万一被旁人知道,岂不是毁人清誉?他宁愿自己相思成疾,也不愿做此行为。织布坊主户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
听到这里,慕怡衣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我觉得织布坊主户的办法不错呢!可是大哥,我怎么觉得爹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小小的迂腐呢?”
“哎!谁说不是呢?!织布坊主户劝他,郎有情,若是妾也有意,自会有回复。假如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就此作罢。还劝咱们的爹从此再不必这般抑郁消沉下去。”
“织布坊主户说得有道理哈。”慕怡衣表示认同,急急问道,“然后呢?”
“然后,爹在织布坊主户的百般劝说下,终于开窍了,也终于这样做了。果然,娘托人相见,并趁夜离开了家。二人知道外祖父会派人前来追索,于是连夜逃奔到异地。”
“天哪。”慕怡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没想到,爹娘相识相爱的过程,竟是如此得“叛道离经”!
更没想到,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如此有思想,有勇气,敢爱敢恨的女子!她为了心中的爱情,可以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要知道,在眼下这个社会中,“私奔”是一种自由恋爱的极为大胆的行动,往往为习俗所不容,为舆论所不许。
而且,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甚至,也有可能“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若是如此,真真是“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了。岂不可悲可叹?
书中常有诫言,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母亲此番自主追求真正爱情的行为,是奉上了这一生幸福的最大赌注。
不过幸好,父亲也是个有情感恩之人,此生都未负母亲。
“后来到了杭城,爹凭着以往在织布坊做学徒期间所积累的经验,勤垦能干,经商有道,创办了慕家织布坊,并且终于让我们慕家织布坊慢慢兴盛起来,所出的织锦也因其舒适的面料、流行的款式而扬名天下。我小时候,常看到爹和娘谈诗论赋,抚琴相嬉,一起执笔,商量设计织锦布匹的图案花纹,共同规划慕家织布坊的发展未来,感情甚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也常看到娘在不经意间默然临窗,面有忧色,感叹愧对了外祖父的养育之恩。”
“外祖父一直不肯原谅吗?”慕怡衣有些忧心。虽然爱情和亲情,有时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是亲情,又怎会不重要呢?
“后来......已经原谅了。”慕君衣脸上有肃穆敬重的神情,“毕竟......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儿女能幸福。咱爹是个有能力有担当之人,外祖父后来也已认可了。”
这就好。
慕怡衣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对了,大哥,当年爹弹的什么曲?让娘怦然心动,抚琴相和?”
慕君衣微笑着,缓缓开口。
只听一阵沙哑的声音,慢慢悠悠响起,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其中的高洁忠贞、恢弘豁达之意,不言而喻。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好一首意向鲜明,意境深邃,结构严谨,想象瑰丽的歌词!”慕怡衣忍不住拍案叫绝,“这是爹曾经泛舟洞庭湖之感吧?真正做到了'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际云卷云舒'的豪迈豁达境界!”
慕怡衣眼中有泪光闪烁,心里满满的感动敬佩之情。
“天光与水色,物境与心境,昨日与今夕,全都和谐地融会在一起,真是光明澄澈!怪不得娘会抚琴相和,定是为父亲的这种浩然正气和满腹才华所倾倒吧!若是我,也会这么做。我们的娘,也是个志向高洁之人,所以才会'高山流水遇知音',才会'心有灵犀一点通'!”
“嗯。咱们的父亲,当年只是个织布坊的小学徒,并不富足,却勤勉好学,有如此澄澈豁达的心境,又岂是一些庸碌之人可比?我们的娘,真是慧眼识英雄。”
“正是如此啊。”
(注:本章中的词,出自宋代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
意思是:
洞庭湖与青草湖相连,在这个中秋将至的时候,没有一丝风过的痕迹。是玉的世界,还是琼的原野?三万顷明镜般的湖水,载着我一叶细小的扁舟。皎洁的明月和灿烂的银河,在这浩瀚的玉镜中映出她们的芳姿,水面上下一片明亮澄澈。体会着万物的空明,却不知如何道出,与君分享。
感怀这一轮孤光自照的明月啊,多少年徘徊于岭海之间,胸襟仍象冰雪一样透明。而此刻的我,正披着萧瑟幽冷的须发和衣袂,平静地泛舟在这广阔浩淼的苍溟之中。让我捧尽西江清澈的江水,细细地斟在北斗星做成的酒勺中,请天地万象统统来做我的宾客,我尽情地拍打着我的船舷,独自地放声高歌啊,怎能记得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