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可不是这般没有底气。”符半笙觉着这丫头变了个人一样,全无当日的洒脱。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样,我提的建议你赞成么?”岑乐瑾只想早点脱离南歌的手掌心,且不说自己还能活多久,光是朔王妃这一头衔,她听着就头皮发麻。
“若你——愿意同我远走高飞,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符半笙慢慢诱惑她。
“同你?”岑乐瑾疑惑地看着白面公子,是个比南歌要好看十倍的人,怎么会对见了两次面的姑娘说出这样的情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岑乐瑾第一反应就是打不过赶紧走。
可走,也得带上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和南歌一块儿,不然是不是有点不够地道。
她想了想,遂笑嘻嘻地对符半笙说道:笙公子如此青年才俊,天涯何处无芳草,还必要和我一个将死之人绑在一处。岂不是无趣?
符半笙才想起,她被南歌下了九莲妖,都差点忘了。难怪他第一次看见这小姑娘会心生怜悯,是血亲才会有的感应。可惜她懵懵懂懂的,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会救你的,走吧。”符半笙的轻功很好,不待岑乐瑾回答就把她裹在他宽大的外袍里腾空而起,一路踏着树木的顶枝,朝着远方飞去。
“哇……原来轻功这样好用。”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抬头便是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
“喜欢的话,天天带你飞,好不好?”符半笙柔声低语,宛如一只宠物,在主人身边亲热。
“呃……”岑乐瑾的脸涨的通红,从脖子到额头,都能很明显感觉到灼烧的温度。
“害羞什么?都是一家人。”符半笙也没打算说破,仅仅这样享受独处也是极惬意的。
“男女……授受不亲。”岑乐瑾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一样,要不是他离得近什么也听不见。
“你就做我的妹妹吧,你很合我的眼缘。”符半笙顺势说道。
“啊?”岑乐瑾这三日内,接受了大量爆炸性信息,还来不及过滤筛选考量,突然出现个“毛遂自荐”的兄长。
“不喜欢?”符半笙原指望她会马上答应下来,不料竟没有。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这么好看,我一个快死的人做妹妹搞什么……”她小声咕哝。
“好了,别拿这样幼稚荒唐的借口堵我。”符半笙算是看明白岑乐瑾的自作聪明,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拿九莲妖挡下他的各种进攻。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父母,会是怎样一番童年?”
符半笙轻轻揽着她的腰肢,稳当当落在了一处山坳里。
岑乐瑾还以为在天上飞,脚刚落在地上反而有一些些不习惯。
父母?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岑北渊死了好些年了,她却连母亲的姓名都不知道,一张画像也都没有。又想到南歌说什么是个和荣王一案有牵连的臣子,大抵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悉自己身世。
“嗯?”符半笙看着她出神的样子,颇有几分父亲当年的风姿。
“我是个孤儿,没想过这不可能的事情。”她忧伤地说道。
符半笙看到她眼里闪过的落寞,便着她的话说道:其实我以前也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可是不久前,我刚得知还有个妹妹活在世上,心中一下子觉得好欢喜,觉得以前吃过的苦都不算什么了。自那日起,我便决定,不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都一定要找到她,用尽余生的力量去温暖她,给她一个爱的港湾,一个完整的家。
“那你的妹妹可真幸福啊。”岑乐瑾听完只有巴巴羡慕份儿,她还并不知道,符半笙说的“她”就是她本人。
真是个小傻子。
符半笙暗暗在心中对此时还一无所知的岑乐瑾说,正好藉着九莲妖的由头,他也好堂而皇之带走她。
远离长天门,退居江湖,与胞妹共看夕阳西落。
符半笙想,这便是自己的一生所求了。
岑乐瑾回想着符半笙说的什么“童年”片段,脑中竟然不断浮现出南歌的面容,他的声音,他的漠然,还有他的眼睛,只听到:
“明日,我先回长天门复命,你不要多说话,一切交给我好了。”
他这是何意?不让她解释一句,随便就扣了个罪名给自己?
“纵然,我是不知道哪一天就归天了。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对不?”岑乐瑾冥冥之中觉得和符半笙说道理一定有用。
“你不会有事的。”符半笙看着远方的鸿雁,转过头来,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深沉而真挚地说道:“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是一种试问的语气,岑乐瑾难以拒绝这么温柔的男子。
更何况,是个比南歌要好看十倍的玉面公子呀!
岑乐瑾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好,玉面公子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岑乐瑾眉头微蹙:他还是不要露齿笑比较好看。奇怪,为什么他会对咧嘴笑,上一次那种唇微扬倒是比今天要好看的。
“你皱眉头做什么?我哪里说错了?”符半笙舒展完喜色却瞥见岑乐瑾嫌弃的眼神和表情。
“不是……我有句话不知……”
“说。”
“我在秋水庄见到的你,那样仙气飘飘的,白衣少年,肤白胜雪,面带笑意,甚为俊美;距你我再见,也不过十日光景,你怎么变得憔悴了许多,人也愈发消瘦了。你知不知道,其实你……”
岑乐瑾本来只想说“其实你,笑起来不露牙齿比较好。”,但一股脑居然说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上一次见面到这一次,从头到尾对他的印象,尤其是这一次的变化有点出乎意料。
“你在关心我?”符半笙有点窃喜。
果然是亲生的,隔着几重山都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模样。
“是……不是不是……我只是,”岑乐瑾很茫然怎么就越说越糊涂了,怎样都辩解不清,传出去一个准朔王妃和别的男子纠缠不清总不是件光彩的事儿,而且对南歌影响也不小。
“妹妹关心哥哥,很正常。”符半笙帮她圆了起来。
绝顶聪明的符半笙,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不过是想说别的什么不自觉就扯到他的变化上面了,重点当然是她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他不想听,强行打断,接过来自行续下去。
“嗯……”岑乐瑾听他这么分析好像头头是道,也没辩驳。
“不如,你改口叫我哥哥吧?”符半笙得寸进尺地索要一个称呼。
“这……你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那,我先叫你瑾儿怎样?”符半笙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好。”岑乐瑾很排斥这两个字,因为南歌喊过,她便再也不想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
“谁有喊过么?要么是你的至亲至爱,要么就是你的宿敌了。”符半笙先前明朗心情瞬间跌到谷底,连个称呼都不许他喊,不禁生起了闷气,没想到她还能忌讳别人叫什么个名字。
“不是……都不是。”岑乐瑾有点难以启齿。
要说南歌是她至亲至爱,那不是天大的笑话么?要非说是个宿敌,倒也没有那样夸张的地步。
“这样吧,你帮我找到个东西,我就许你这样喊我。”岑乐瑾知道往后的日子,符半笙会是自己唯一可以仰仗信赖的人,此时公然闹翻撕破脸最终吃亏的也只是自己。
“什么东西?”符半笙心中又慢慢燃起了火苗。
“夜萤蛊。”
“你要那个作甚?它对你的九莲妖毫无益处。”符半笙很是疑惑。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得到。”
岑乐瑾这话说的很心虚,这个别人指的是谁不能再明显了。
“呵……你居然,真的喜欢上了朔王。”符半笙冷笑道。
他刚找回的妹妹,掌门就下令诛杀,云京那边更是传来朔王府下个月办婚事的消息,这场婚事的女主人正是岑乐瑾。
“我……我不过和他打了个赌。”
“你是和自己打了个赌吧。”血脉相连的感觉,符半笙感触颇深。
“没有。”岑乐瑾躲闪他的目光,尽力避开他的视线。
“你在赌他,会不会爱上你。只是,瑾儿,他这样的王爷,身上背负了太多血海深仇,又拿什么陪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符半笙一语成截,一个从不知朝堂奸诈江湖险恶的姑娘,居然渴望冷面克妻的赵玄胤能带给她一生温暖。
“我觉得他——是喜欢的吧,可能没我想象中那么喜欢吧。”岑乐瑾从他的一言一行,并未真的看出南歌的厌恶。
只是他对自己的情愫,掺杂着什么,她不愿意去真的深究到底。
“夜萤蛊,你就别妄想了。”符半笙压根儿不想听岑乐瑾说关于另一个男子的各种光荣事迹,只是告诉她另一个消息“两日前,一个神秘的老者接任秋水庄庄主,已经下令毁了那东西。”
“是不是叫……姓邱?”岑乐瑾唯一想到的人。
“你认得?”符半笙不觉得岑乐瑾的消息会比他还要灵通。
邱一色的名号才在江湖传了不足二十个时辰,绵山谷如此隔世之地怎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我要去秋水庄,在去长天门之前。”
“夜萤蛊都没了,去寻仇?”符半笙依着对女孩儿的逻辑往下推,对于她们没有得到的东西,那就是一定会据理力争到底的。
“嗯。”
“想都不要想。”符半笙不打算给岑乐瑾任何逃跑的机会。
既然她可以说出那位老者的姓氏,想必他从前是在绵山谷隐居的。
“怕我逃?”
“没错。”他的口气不容置喙。
“刚刚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哥哥?”岑乐瑾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么个斯文公子,顶着长天门的派头,去一趟秋水庄当然比她孤军奋战要有利见效许多。
“是。”
“那,如果妹妹有仇要报,哥哥会坐视不理么?”岑乐瑾一步步靠近符半笙,她第一次觉得他严肃起来也有一种亲近的感觉。
好像,某一片刻,他真的是她的亲哥哥。
可是她又很清楚,身为一介罪臣的孤女,怎么还会有亲人在世上呢?无非,是他骗自己去伏罪的理由罢了。
长天门、秋水庄,她在谢凉笙的生辰上就明眼儿见过了什么叫波涛汹涌,杀机四伏,以及骆珏的出现,迄今她都觉得好遥远。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仇了。”
二人各自怀着心事,都不相互道明所想,由着彼此胡乱猜想。
“杀母之仇。”岑乐瑾淡淡说道,还望了一眼符半笙。
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愤怒。
他,为什么,很生气。
岑乐瑾没见过眼睛都要杀人的符半笙,当场吓得身子直哆嗦。
“你再说一遍,什么仇?”
“杀……杀母……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嘛。”岑乐瑾没想过自己仅仅说个弑母之仇竟会引得符半笙生这么大的气。
“我们,一起。”符半笙一字一顿地说,很坚决,不带半分犹豫。
岑乐瑾一度认为,莫不是他在寻他的杀母仇人?
她想起第一次听到邱一色承认失手杀了母亲的夜里,自己除了害怕和怨恨,也没敢爆发这么大的火气。
许是我太胆小了。
她也曾后悔,为什么在还记得的短暂日子里一次都没有问过邱一色,是不是有些事情当时问了,那么现在就不至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一步——对簿于秋水庄,质问陈年旧事,加之没有人证,谁又会信呢。
“你……没事吧?是他杀了我的娘亲,不是你的……”岑乐瑾见他慢慢冷静下来,才终于开口一句算不得的“安慰”。
符半笙反应过来,他还没和她解释身世,就这般凶神恶煞嫉恶如仇的样子,应该是吓到她了,莞尔笑道,“瑾儿的娘亲,就是哥哥的。”
好——勉强的理由,岑乐瑾打死都不肯信。
怎么会有人乱认祖宗?还是个罪臣的老庙,岑乐瑾身后都是冷汗。
“瑾儿,你改口不?”他忽然问起这个。
“叫……”岑乐瑾吞吞吐吐,喊不出口。
“叫 哥哥,要亲切一点、自然一点、暧昧一点。”符半笙云淡风轻地说道,岑乐瑾觉得他可真的是大言不惭。
“我才发现,你和他有点像。”岑乐瑾幽幽地说。
“和谁?又哪里像了?”符半笙并未想到她说的那人是云京朔王。
“一个臭流氓,一样的恬不知耻。”岑乐瑾嬉皮笑脸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和谁有点像?”符半笙这会儿倒没有吃醋,能被她记得的这个“臭流氓”大概是对她很重要的人,他心底很高兴自己也能列入为这一范围内。
“谁啊?”岑乐瑾一脸迷茫,骂了他,嘴上还能讨到便宜?
“我的妹妹。”
符半笙话音刚落,岑乐瑾的脸上又泛起了大面积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