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镇北军绝不叛逃
军队是保护百姓的,怎么能拿刀对着百姓?就为了抓一个替死鬼?在大梁,当兵者蓄意伤害百姓是要入刑的,言嵘自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没办法短时间内消化这件事情,她捂住嘴愣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逃跑。
以前她一直看重大梁的百姓,因为那是大梁言氏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规矩,对大虞的百姓其实不甚关心。薛城打死了高衙内也好、假装中毒嫁祸给司酒也罢,反正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是大梁人,大虞人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她都不太在意。
可是刚才那位大娘,明明知道她是谁,却还是愿意相信她、帮助她,甚至为了让她逃跑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他们和大梁百姓一样都是活生生存在的,不是蝼蚁不是浮尘,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他们有自己的爱恨和良心,勤俭养德、乐于助人、关心国事,这和大梁百姓又有什么区别?
言嵘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从全局来看,无论是大虞人还是大梁人其实都是一样的,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都爱着他们的家园和亲友,在他们各自的人生里上演爱恨离别、世事无常。
当各自的统治者因为利益互相开战,他们裹挟在洪流之中其实并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意见不会被当局者采纳和考虑,他们依旧轻如鸿毛,他们只能在敌人入侵时拿起武器守护家园,最后无声地牺牲在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故土上。
可是无论是大梁还是大虞的百姓,他们都不应该因为上位者的私欲卷入战争。虞夏联军攻入她大梁的时候,又有多少大虞百姓被征入伍、最终又死在战场上呢,绝对不止一个苏以辰。
东陆该有一个统一的国度,如果东陆最后只能剩下一个国家、一位君主,那么那个人应该是她王兄,言嵘对此有着无比的信心。
禁军很快迅速集结追了过来,言嵘赶紧召唤了无影卫队,不能再藏了,她得出城才能摆脱禁军,希望此刻城门守卫不要太过严苛。无影卫护送着她穿梭在城中,不断迂回往城门方向去,言嵘忽然腿一软往前倒去,剧痛迅速传到她大脑,禁军放箭了。
身旁有间屋子忽然开了门,有人伸出手将她拽进了屋子。关百初?“你怎么会在这,长歌呢?”关百初,“我看到长歌和人进宫去了,她肯定想到办法了,我担心你想出城就一直等在这里,守城的是陆远道,我们没办法出城了。”
言嵘沉默了片刻,无法出城的话她又能躲几次呢,迟早都会被禁军抓到的。“你寻个机会离开这里吧。”无影卫队一共七个人,只回来了四个,“你把令牌收好,我被抓以后立刻带着长歌返回大梁。”她曾经发誓要带他们回去,但现在她走不了,至少得把他们送回去。
“我不会离开的,长歌也不会,公主在哪我们就在哪。”关百初不知找的什么地方,禁军齐刷刷跑过去没有发现他们,虽然暂时躲过了禁军,可是接下来的问题是她的箭伤。羽箭正中她左腿,而且他们现在没有药和绑带。
“不必拔了,”言嵘知道活着回去的几率几乎没有,与其死在禁军手里、任他们扣上为祸东京的帽子,与大梁为难,还不如不声不响自杀。
“公主,不能放弃啊。长歌肯定还在努力救你,还有逸王殿下,他不会不管你。”
言嵘知道长歌肯定不会放弃,听薛城说他让长歌回去收集吐出的血样面呈虞帝,说明并非疫情而是有人蓄意投毒,可是虞帝心里信不信就难说了,只要他不信,就算铁打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依然是那个引起东京城大疫的罪魁祸首,人人得而诛之。就像修离那样,只要皇帝认为他通敌了,他就是没做也是做了,没错也是错了。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
言嵘不知道虞帝到底会怎么反应,是借着此次事件打击大梁吗?还是彻查此事,揪出幕后黑手?如今的东京城也是风雨飘摇了,不知道那个联手薛慕造成此等局面的人会不会因此后悔。
鲛人觊觎东陆沃土,自然是希望东陆人自相残杀互相争斗的,肯定也不在乎东陆百姓的性命,可是身为大虞皇子,他能踩着百姓的尸骨一心谋权吗?
言嵘没有同意拔箭,关百初只能掰折了露在外面的箭杆,勉强包扎止血。她不知道在这里躲了多久,逃命实在太累,即便腿上还扎了一箭,言嵘依然靠着墙睡着了,直到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脸上,言嵘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关百初侧对着她半蹲在地,抬手挡着落到她眼睛上的阳光,灰尘缓慢降落在他衣服上,连轮廓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关百初看见她醒了才淡定开口,“公主,禁军包围我们了,在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包围了他们,怎么现在才喊醒她?难不成临死还让她睡个好觉不成,关百初平静的语气倒比她更像个心如死灰一心赴死的人。言嵘从门缝里往外看去,几个带头校尉骑着马很耐心地等在外面,领头的那个她也认识,是那个叫侯闫的校尉。禁军士兵手里拿着刀剑对准了他们所在的屋子严阵以待。
这不完了么,死到临头言嵘反而镇静下来,考虑了许多身后事交代给关百初,关百初犟着脖子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交代遗言呢,能不能认真一点啊,给我记住了带回大梁去。”
关百初,“公主如果身死,关某不会独活,所以公主的遗言还是交代给外面的禁军比较合适。”
?说好了什么都听她的呢,又开始犯倔脾气了,言嵘直接给他下令,“等会我出去的时候尽量拖延时间,你就从后门逃跑,这是我下的最后一道旨意,不许抗旨。”
“关某发过誓,什么都听公主的。但只有这一点恕难从命,镇北军从不叛逃!”丢下公主独自逃命活下来还不如让他捐躯在此,大梁镇北军不畏生死,除非战术需要,否则血战到底是所有兵团最后一道旨意,镇北军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敌军就不能踏进大梁境地半步、伤他大梁百姓分毫。
“我让你走是为你好。”言嵘真的快被他气死了,留在这里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啊。“如果公主执意让我逃跑才是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公主有大梁气节,难道我就不是大梁人、没有大梁军魂,只配苟延残喘苟且偷生吗?公主为何如此残忍呢。”
“好吧。”言嵘连连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接下来的命令你听好了,不惜一切代价带我突围。”她一个人是没法活着出去的,但是如果是她和关百初两个人,赴死也得护住她大梁的尊严。
言嵘腿受伤了没法自己站着,关百初寻来绳子将言嵘背到背上绑住,以免等会打斗起来她掉下去。还在昭武团时,副校尉曾教过如何在战场上将重伤战友带回来,只是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用到。
外面至少有成百上千的禁军,有人、有弓、有剑,但他们只有关百初一个人一把刀,还带着言嵘一个伤患,突围何其艰难。而且东京城已经封锁,要想真正突围出去,必须先冲破这里的防线,再突破陆望在城门口的人马。
此处距离城门尚有距离,突围无异于一条赴死之路,只是看他们到底倒在那里。但即便是必死,大梁不会束手就擒,定会誓死反抗。那才是大梁。
关百初在昭武团的时候还是个新兵,尽管他各项表现都十分出色,但副校尉从来没有让他冲锋陷阵,直到最后阵型全部被打乱各自为战的时候才杀了几个人,其余时候他一直都在背旗,大梁镇北军的军旗。
人在旗在,人亡了旗都不能倒,死也得插直了旗帜再死。虽然镇北军没了,但现在言嵘是他的军旗,他将誓死捍卫大梁公主,誓死捍卫大梁。
关百初准备妥当,推门走了出去。阳光有些刺眼,不然那些禁军为什么都在皱眉。
“放下背上的人,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可以即刻离开。”为首的将领在按例劝说。他叫侯闫,前天晚上在王府门口等薛城的时候见过,禁军都尉,除了程远志,属他最大。
关百初没有搭理他,兀自缓慢抽刀,将那柄自入营起就一直跟着他的梁刀拔出来,他每日擦刀,将它擦得光洁如新,刀刃撞着刀鞘,发出冷兵器冷酷无情的声音。在大梁,只有入伍的士兵才能分到一把梁刀,退伍回家或者为国捐躯之后会重新交还。梁刀劈奸斩敌为每个士兵带来荣耀,如果立了功还能得到陛下赐字,刻在梁刀的正面,而背面是持刀人的姓。他没立过功,所以刀没有刻字,只有他的姓——关。
“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我们就不客气了。”侯闫最后警告了一遍,“放下你背上的人,立刻投降!”
关百初向前走了一步表示了自己的态度,禁军一拥而上。言嵘睁着眼睛看眼前的刀来剑往,神色静默。关百初的水平和长歌平分秋色,此刻她有些庆幸不是长歌在此而是关百初。
刀剑无眼,言嵘没了软猬甲,受伤几率大大增加。但她不说话,不抱怨、也不坚持让关百初把她放下,哪怕他此刻已经浑身浴血。关百初不会叛逃,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不敌众人,身受重伤,带着她倒在去往城门的路上,最坏不过如此。
关百初半跪于地,鲜红染透了身上的破损衣衫,地上多了些猩红血迹,从旧曹路到宏伟路十米的距离,花了十二个人的性命,他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饶是侯闫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连连摇头,“放下你背上的人,投降吧,你是没有办法突围的,何必白白送死。”
“大梁,”关百初嗓子干涩,扯动声带一字一句说的话带着沙哑,“镇北军,绝不叛逃。”说完拿刀撑着地艰难站起来,横刀在胸前,“再来!”
侯闫也是军人,也曾上过当年那场大战的战场,那些杀得浑身是血的大梁士兵每一个都像他这般疯狂,甚至被踏在马蹄之下喷血都要抱住马腿将他们拉下来,那些挤压变形的脸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的噩梦,梦到铁蹄踏碎胸骨无法呼吸的痛苦,如果大虞有一天遭此磨难,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