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吹得人十分寒凉,石阶上布满青苔,这小院处处透露着一股死寂,天空灰蒙蒙的,似是风雨欲来。
谢玄道一身玄衣而来,亦是一身玄衣而走。
唯独袍子便角被鲜血浸染,带着微末的湿意外,并无任何不同。
阿武抓耳挠腮,一脸苦闷:“现在怎么办?”
富贵回想着世子方才离开前看向自己那冰冷的侧脸,抹了一下后脖颈上的冷汗:“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他这是什么意思?”圆圆说话有气无力的。
也不能怪她,刚去吐了两回,周身精疲力尽,疲惫不堪。
恨不得提起脚步随着谢玄道而去,然自己方才被地牢中血腥的一幕恶心到了,止不住反呕。
也怪她中午东西吃得有些撑,现在全给吐出来了。
等她好不容易止住呕吐,回来一看谢玄道早没了。
“他走也不说一声,我去哪里找璋宪。”
阿武扶着自家师妹,笑嘻嘻道:“放心,有世子在,一定会找到人的。”
圆圆哪里会信:“找到什么找到,他还没交待人究竟去了哪就被谢玄道给一刀砍了。”
话音未落,又纠正:“不对,是好几刀,是千刀万剐,我就没见过像他这般心狠手辣之徒。”
富贵闻言,斜瞟一记冷眼过去。
若不是因为这两师兄妹武力值均在他之上,就圆圆方才这一席话他定然是要反驳的。
自家世子今日会变成如此模样,还不是你家郡主给刺激的。
阿武拍着自家师妹肩膀安抚道:“放心,世子的武功均在我二人身上,他既然说了人会给你全须全尾带回来,自是不会食言。”
好不容易相聚了,他可是有太多太多的话得跟自家师妹说。
譬如自己是进京找她的这一路上听说她随着璋宪郡主和亲高句丽了,另改行程前往高句丽又因初下山不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险些被骗去码头干苦力,后又被谢世子给捡回去一事。
“武功?”圆圆听得愣了一愣:“谢玄道什么时候会武功的?他不就是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下棋的。”
富贵又是一记白眼,抱手转身,故作深沉。
他家世子文韬武略,惊才绝艳,行事低调,不喜铺张,他会的东西又岂是你们这等凡夫俗子能够预料的。
这高佑祖死了,死因即便瞒也瞒不住多久,日后再需要借道运粮,这高佑祖的爹能不对他们赶尽杀绝?
好在自家世子早已运筹帷幄,将万事掌控在自己计划之中。
他早已安排好一身形肖似高佑祖的人,令其改头换面,假扮高佑祖,继续在这?州城当他的二世祖,也便他日后继续借道运粮。
就算今日璋宪郡主不下场帮他,高佑祖都不可能活着从那茶楼离开。
······
春风十里,水草横生,碧波荡漾。
弗陵眯了眯眼,顺着那跌宕起伏的芦苇移到岸边石阶。
石阶啊那处坐着一人。
方才和她闹了些许矛盾,现在避开自己,独自找了个地方生闷气了。
弗陵也是奇了怪了,该生气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无端被劫持过来,坏了她的大事,还不能任由她耍点小性子?
“你要是现在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放我走的话,我或许可以做到原谅你此时此刻的作为。”
那人没有搭理自己,叼着一根高尾巴草自娱自乐。
没人搭理让人尴尬,弗陵嘴角手脚俱被绑着,窝在马车里无所适从,烦躁不安地踢了一脚,不知是否因此将安静吃草的马儿给吓了一跳,双蹄一抬,骤然跃起。
而她也跌跌撞撞滚入车厢,背脊撞到车壁,头磕上坚硬的木板,疼意促使人龇牙。
这边的动静总算引得那人注意,疾步而至,将马儿安抚下来。
弗陵总算是在又再见到这人,对着他粲然一笑,语气变得也好不温柔:“你要带我去哪?”
南安郡王:“等到来你便知晓。”
弗陵嘴角笑靥微僵:“你给我个痛快不行?”
南安郡王:“我不会害你。”
弗陵面无表情地看他许久,才扯出一个玩味十足的笑:“你害不害我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就只是烂命一条,能陪你玩几天是几天。”
南安郡王皱眉:“什么意思?”
弗陵:“就字面上的意思。”扬一扬唇,玩世不恭。
他步步紧逼,手搭在她身后的车壁上,语气渐沉。
“说清楚。”
好家伙,之前在京中的时候,还端着一副憨态可掬的,什么事都能顺着自己的模样,如今怎地便成了第二个谢玄道了?
弗陵干巴巴地舔了舔唇角:“离京前我便中了毒,解了一半,觉得人生乏味,便想换个地方住,这才答允了和亲。和亲路上了一点意外,索性假死逃离,只是想过过浪迹天涯的日子。”
她这些话说的是有真有假,避开自己设计逃婚不提,最主要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博取眼前这个男人的同情。
南安郡王瞳眸微缩:“你没骗我?”
弗陵眼底微微撇,冷道:“你要不信可以去童老医馆找他问问,要不然你去找谢玄道,我估计他也是清楚的。”
这些事她自己都没告诉过圆圆,无不也是担心她生气,非逼着拽着自己去看病。
可她着实腻烦了看病吃药这过程。
好好的给她个痛快,不可以吗?
南安郡王面色一沉,怒道:“你既已如此为何还要和亲?”
弗陵淡淡笑:“换个新住所,换个环境,走走看看祖国大好河山,领略各地风情。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自然便将每一日都当最后一日处。”
“你这就是胡闹。”
弗陵笑而不语。
为什么生病了便一定得治?
她不过是想直接跨过中间这漫长的三四十年,在自己家最美好的时候猝然长逝。
日后即便换来一个红颜薄命的名声,她也不亏。
南安郡王不再看她,移开猩红目光,坐在车辕上,勒过马缰。
弗陵:“你这又要去哪?”
南安郡王道:“你放心,只是带你找大夫。”
弗陵叹了口气,虽说自己已经达到让人同情的目的,可是现在的结果着实不是她所愿。
本来好端端地在高佑祖家听他讲到孝贤皇后的死跟高皇后有关,还没问清楚个大概,就被这人给掳走了。
要说想生气吧,偏生这位现在还心心念念地带着她去治病,可要说不生气那自然也是假的。
只不过一切都掩盖在她这张温顺服从的面具之下。
“唉,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也从京师出来了?怎么会知道我在高佑祖府邸中?”
“你知不知道这样将我胡乱撸走是要出事的,圆圆到时候找不到我是会砍人的?”
“你行行好,送我回去,若是真心想让我治病,就请你用让人觉得舒服的方式。”
“你这人什么意思啊?以前怎么也不觉得你胡搅蛮缠,现在怎么回事,二话不说就要做主我的人生了?”
“我没有。”
“谢玄道在那里,若是放任你被他带走,我不甘心。”
“我该说你什么好。”
“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当,偏要做这种獐头鼠目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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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认跟踪。
可现在却是一副不理不睬之态,也不知道世子心中究竟藏的什么主意,
······
莫说复古纠结,弗陵此时此刻心中纠结焦灼的心态未必会比他的少。
她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了。
现在这种状态无异于是在已经抓到自己狐狸尾巴的老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脸丢得已经没了,还被他使劲地踩进泥地里践踏。
他到底要来干什么?
关系已然闹得这般僵了,他究竟还要找她做什么?
报仇吗?
让自己也尝一尝他所受的苦难和折磨。
若说只是为了抓她,那现在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马车上等着看自己出糗不成?
“姑娘,你定是认错人了。”
眼前人影晃动,一下将她拖进现实。
弗陵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充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撇开,揪着对方的衣领道:“我没认错,我找的就是你这个负心汉。”
“我没有认错人,你诓我哥去赌馆赌博,你说你有办法保证他稳赢不输,我哥也是因为看在你在赌馆做事,才相信你能帮他翻身。”
“可你倒好,你的的确确帮我哥赢了一笔钱,让我家摆脱一时难关,可你却因为攀附上了大户人家的权贵小姐,想要去当那上门女婿,不愿意继续长辈当年订下的婚事,骗我哥再去赌,还骗我哥签下青楼卖身契,我哥也因此自责难过,跳河自尽。”
何潇一脸莫名地看着她痛哭流涕,脑子里全是一团浆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方才那邻里听到这个姑娘委屈痛哭着说着自己的遭遇,一时间也嫉恶如仇起来,连看何潇的眼神都充斥着满满的。
“姑娘,你别哭了,若你说的这事是真的,那何潇你这也太不想话了。”
“什么若是真的,这事便是真的,我那哥哥的坟头前已经到小腿了。”
邻里的那个大婶道:“何潇,这就是你的不对。背信弃义,抛弃人小姑娘也便算了,还骗小姑娘的哥哥签下卖身契以至于人家哥哥,你这还是不是个人啊?”
何潇被骂得一头雾水:“大婶,你别太相信这一个陌生人的话。”
弗陵一字一句,泣血般地质问:“难道你不是何潇?难道你不是在赌馆做事?难道你不是靠着出老千给赌馆赚了不少钱?难道你不承认我们之间本有婚约可你想要另攀高枝,骗了我哥害他自杀?”
邻里的大婶斩钉截铁地说道:“何潇,这姑娘口中说的人是你没错啊。”
他的确是在赌馆做事,这附近的人也都知道,平日里也赚不少钱,是赌馆的红人了。
当然,要说他有没有帮赌馆出老千,不清楚。但赌馆那种地方,于她这种同样有一个嗜好赌博的丈夫的女人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即便,不可否认的是何潇这些年在这里居住,对附近的邻里们也是礼貌客气,有需要的时候更是相互帮助。
但人就是如此,一点点小污点,但凡触到她的逆鳞都会被无限放大。
妇人最无法忍受的便是他一个好手好脚的年轻人做什么的不好,偏偏要去那种地方做事。
何潇已然无话可说,脸色黑沉,盯着那故意找事的女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婶见他大步就要冲过去,一脸凶神恶煞的像是要打人的架势,忙将那抽抽搭搭的女子给护在身后。
弗陵朝那护着自己的大婶投过去感激的一眼,却还是从那人的保护圈中走出。
压着嗓音在何潇面前,轻轻一扬唇角,原本哭得微肿的眼里透出一抹狡黠,道:“我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我哥都被你逼死了,我能干什么?”
而后故意撞倒他身上,抓过他的手道:“逼死了我哥又想逼死我,骗我哥签下我的卖身契就想逼我去青楼,从此之后便再也没人知道做过的肮脏事。”
何潇牙关紧咬道:“我认识你吗?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弗陵微微一笑:“你不认识我,但我只要记得你在赌馆出老千就够了。”
何潇目光眯起,眼神凛然,反手制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你是谁了。”
······
富贵瞧着这一处好戏,简直难以想象自己的眼睛所见。
这才过了多尝时日而已,璋宪郡主竟从那高高在上的贵女变成现在,连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世子,你再不过去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紧张做什么,她自己不都游刃有余,一点都不害怕,你这样去了,平白无故被人当做是要抓她的,看她今后不将你怨死?”
富贵就纳闷了他现下这种状态:“你不怕郡主被占便宜?”
“你只需要担心别人不被占便宜就好,至于她......”伴随着一声戏谑的嘲讽声中:“看,演技多好啊,眼泪说来就来。”
富贵听着这么凉薄的说话声,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也是,就郡主所到之处,那回被她摊上的人最后不是都腥风血雨。”
虽然理解自家世子现在对郡主的冷漠不外是郡主的背叛,站在自家世子的角度上他也应该嫉恶如仇才对,可是心中委实觉得,世子好似一点都不开心。
何潇见她委实胡搅蛮缠,用力一甩就要挣脱开那人紧紧箍在自己手中的女子。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底,便是女子还欲挽留负心的男子最后却被对方狠狠推开。
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眼前这负心汉跟杀人放火也无甚差别。
然女子被推开了一次后依旧不依不饶地扑上去抱住那人大腿,对着他的腿一通上下其手。
何潇委实慌乱:“你干什么?”
这再怎么说到底也是一个女孩子,竟然半点不注意男女有别,竟还趁机摸上自己揩油。
这还是个女人吗?
反正脸面已经被人碾在地上了她还能有什么可保留的。
指尖摸到你鼓去的东西,弗陵脸上挂着得逞的笑,趁机扒拉下来,至于羞涩什么的,早已经被她给抛到九霄云外。
何潇急急忙忙将快要被她胡搅蛮缠的女子扯断的裤腰带拉好。
她手中捻着三粒小小的骰子,跟之前在赌馆中所见如出一辙。
但这骰子的设计却不同普通骰子,而是能够精准地投出自己想要的点数。
“这是什么?”
何潇面色微变,刚一伸手要将那东西夺回却被她给藏在身后,他缩回了手,故作淡然:“装神弄鬼,我怎么知道。”
弗陵冷笑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这就是你帮赌馆出老千的证据。”
“你就是利用这种方法出老千,给赌馆赚了不少钱,如今才能过上这么安逸滋润的日子吧。”
“若是再让你这种人与赌馆为虎作伥,害更多人沉迷此道,你有想过会害惨多少个家庭没有?”
何潇:“胡搅蛮缠。”
弗陵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浅浅地挽了下唇角:“叫上你背后的主子,官府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