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陵今天早早地就被老大夫放了假回去，毕竟今天是腊八节，就算再跟她这个不孝徒弟置气，也不能不放人回去过节。
褚熙宁过去一直嚷嚷着想吃腊八粥，可弗陵不会做，一直以来都把握不好熬粥的火候。
好在每一年大伯母都会给他们送粥喝，当然，周围的街坊四邻们也不会少了他们姐弟俩。
回去的时候便见他已经在吃腊八粥了，津津有味，好似天上的琼浆玉露。
“又去谁家给的？”
过去邻里不是没有善心的大娘大婶给他们家送来吃的。
但她们也都是好心，但止不住有些外人酸他们姐弟俩。
等到后来她采摘药草有了收入后，但凡每次见到她们送东西过来，弗陵便会以同样价格的东西送过去，尽量做到不拖不欠。
不外是想告诫且给褚熙宁作个榜样，不能忘恩负义，若非当年她们的奶活了他，还没有现在这个小王八蛋。
可褚熙宁吃得正香，两腮塞得鼓鼓的，不忘记抬头朝她道。
“姐，好好吃，厨房里还有，你快去盛。”
弗陵舌尖不由得掸了掸后槽牙，语重心长地对他道：“我告诉你，以前咱们是没有办法，才得去讨别人家的剩饭剩菜吃，可现在我们生活不像以前那样拮据了，你也不希望被人叫做小乞丐吧？”
褚熙宁眨眨眼，奋力地摇摇头。
“我当然不愿意。谁这样骂我，我肯定将他打趴下去。”
“当你很厉害一样。”弗陵真想将这虚张声势的小孩这夸夸其谈的嘴巴给扯一扯，而她也果然这样做了：“这回又是谁给你送的？”
“可这是宗哥哥给我熬的，他说他家老仆做了好多腊八粥，他一个人没心情吃，想找人一块分享，所以就带来给我们一块。”
褚熙宁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有啊，本来是想等你回来一起吃的，可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晚，宗哥哥见我肚子饿了，就让我先吃，他怕腊八粥都放冷了，就拿去后厨加热。”
弗陵眉心微锁。
怎么又是宗濂溪？
最近过来的次数未免有些频繁了，就差直接在这里收拾间客房给他入睡了。
弗陵松开她的手，眉心始终未曾纾解，看着他脸上的红印子，不请轻不重地哼了句：“该。”
······
宗濂溪端着腊八粥过来，却只见到褚熙宁眼眶还红红的，埋着头一口一口地吞着腊八粥。
他笑，目光逡巡着四下，刚才可是听到了褚繁婴的声音的。
“又怎么了？”
褚熙宁不轻不重地哼了句。
宗濂溪低笑了一声，而后道：“刚才不是听见你姐姐的声音。”
“她回来了，又跑了。刚才隔壁王婶婶跑过来不知道跟我堂姐说了什么，她就跑了。”褚熙宁挑了下嘴角，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宗濂溪皱了下眉头，见小熙宁眼眶还发红着，不明就里：“那你什么了？”
褚熙宁嗤了一声，“我姐总欺负我，我们好心想等她一块吃饭，她却连说都不说一句就这样跑了。”
他越说越是生气，越生气吃饭时越是狼吞虎咽了起来。
“亏我还记得今天是她生辰，礼物都给她买好了，她还掐我脸，当我是白面馒头，想掐就掐，我也是男子汉，有面子的。”
宗濂溪好笑不笑地看他，将腊八粥给他放桌上后说，“说的也是，你姐姐总不给你留面子，我得跟她好好说道说道，你在这里待着，千万别乱跑。”
“你也要走了是吗？”褚熙宁着急，忙站了起来。
宗濂溪往后走时撇了他一眼，“你姐姐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急匆匆地离开，我去找她回来。”
······
弗陵是听说堂姐跳河自杀了。
因为外人的一些闲言碎语，经受不住屈辱，就寻了短见，幸好是大伯母及时将人拦了下来。
弗陵过去赵家的时候，两母女抱头痛苦哭着。
她上去想问清什么情况，却反倒被堂姐咒骂着赶出来家门。
弗陵心底莫名，手拍打在紧闭柴门上。
大伯母只是在门内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她快点离开。
“你总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弗陵站在门外，不肯走。
“堂姐不是落水了，你让我给她诊脉，我看看她身体，如果平安我就走。”
她来之前就听说邻居家王婶子说堂姐是因为被一地痞流氓非礼了才寻死觅活的。
可她现在为什么那么抵触自己，更不愿让她进去？
“没事，什么也没发生，你快回去吧，熙宁不是还在家里等你，快回去吧，什么事都没有，听大伯母的。”
弗陵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看了眼眼前的高墙，心底大概估摸了下自己的高度。
肩膀被身后的人给按了下去。
宗濂溪眉心紧紧地锁着，沉声道，“你不怕摔死？”
弗陵心下陡然一松，拉着他指着墙那头，“快，你快给我爬墙进去里面。”
“你……”宗濂溪头皮发麻，望着近乎两米高的墙面，脸上却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
她当自己是什么了？
她见他不动，不由催促：“快点，进去开门放我进去。”
······
屋内房门半敞，有哭声渐渐传开，啜泣声断断续续，好像萦绕在整个院落中。
大伯母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脸上没什么血色。
弗陵弯下身来，问她：“究竟怎么了？大伯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瞒着我？”
大伯母却不回她，目光落在她伫立于他身后的人身上，双目无神。
“宗少爷怎么也过来了？”
她很快又笑，道：“不好意思，今天怕是不方便请你坐下来一叙了，家里有事，顾:不得客人，还请宗少爷回去。”
弗陵发觉她神情与平时有细微的不对劲，侧过头对宗濂溪说，“你先回去。”
“……那我就先走了。”
宗濂溪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悄无声息，到底是不放心就这样离开，守在院落外。
弗陵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大伯母她也不肯说，堂姐又将自己给关在房间里。
她敲不开堂姐的屋门，只好回头去问大伯母：“究竟怎么了？堂姐是不是……”
她不敢把自己的心底未尽的话说出来，在来的时候，就听王婶说了些大概。
大伯母倏然抬头，额上青筋倏然抖动着，攥成拳的手紧握着她，问：“外头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了？”
弗陵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微哽，“我听王婶子说，就是那个男人摸了表姐一下。”
大伯母反而攥紧了她的手，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看：“你也知道是被摸了一下，女子的名声是多么重要，你刚才闹闹腾腾的，不是让更多的人怀疑你表姐被人吃了多大的亏。”
“我刚才，我刚才，确实是说错了。”弗陵轻轻地抚着她后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大伯母紧绷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却见弗陵忽然起身，要往女儿房间去。
“你要去哪里？”
弗陵脚步一顿，“我去看看表姐，我担心她。”
可门外却有始终对她避而不见，直到弗陵硬是将门撞开闯进去后，才听到她开口轰人。
“你出去。”
弗陵问：“我给你诊一下脉吧？当初褚熙宁也是在冬天掉下水里，冻伤了自己，我给你看看吧。”
褚繁絮哭着喊着指着她，脸上满脸的泪痕：“母亲，你让她出去，我不想见她，你让她出去。”
弗陵不敢刺激她，自己往后退开后，站在门槛外，将房门掩盖上。
她听着一门之隔内，堂姐哭着跟大伯母抱怨自己。
“母亲，我恨她。”
“囡囡，你不能这样说，你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忘了这件事，好吗？”
“你当她是一家人，可她当过我们是一家人吗？要不是她，我会遭遇这种屈辱？”
弗陵心底到底是莫名不解，硬闯进房内，走到她面前质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听？如果有什么事是因为我才导致你受伤害的，你说给我听便是，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
大伯母冲着自己吼道：“繁婴，你出去。”
弗陵执拗着不走。
她只想要一个回答。
不想莫名其妙就挨别人的嫉恨。
“堂姐，你为什么恨我？”
“你不出去是吗？”大伯母偏过头吼她。
弗陵近前一步，只是盯着褚繁絮问：“到底怎么了？”
褚繁絮冷不丁一笑，低垂着眼帘，声音哽咽凄楚。
“到底怎么了你自己会不知道？褚繁婴，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原本当你是我妹妹，我护着你，也护着熙宁，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就不会少你们一份。当初以为你是为了我好，不管说的是什么我都照做不误，可现在呢？你一句话就把我的将来给毁了。为什么啊？我对你明明是这样好，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弗陵心下一片茫然：“你说清楚，我是怎么回报你的？”
褚繁絮嗤声，仰着头笑着，又低垂着眼帘哭着，，“你为什么要在私底下改我八字？”
弗陵微怔，“......对不起。”
“褚繁婴，对不起有用吗？你能代替我去承受外面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你现在就出去看看，他们是如何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你再想想我这些年究竟过得有多么难。”她手捂着自己的脸，痛哭流涕，哭得嘶声裂肺。
弗陵扯了下嘴角，失笑出声，“可当初是什么原因改写八字，大伯母难道就没有跟你说吗？”
她看向大伯母。
大伯母将痛苦的女儿拢在怀里，道：“当初的确是有原因，要不然现下你就得嫁给县长那傻儿子，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好好的，早就被赵利平给嫁过去，当时母亲怎么能忍受你进那个虎穴狼窝。”
“那也可以用别的办法，为什么要在外头连传我八字不好？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我的吗？你知道现在谁都对我避如蛇蝎你知道吗？”
克夫克子，丧寡之相，谁娶进家门就得倒霉透顶。
这是外头那些人的原话。
可这些没有根据的话，真的会有人愿意去信？
如果是有意结亲的人家，不管八字再如何地不好，都会想办法去化解，如果真的有人以八字不合的原因拒绝，那个中原因不外是根本就没想过要结这么亲。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么还不懂？
弗陵不禁觉得可笑，“难道你还想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找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