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离开后,屋中的气氛才缓和些,孟银秋搀着沈若华到内阁妆台前坐下。
“沈姐姐放心,我定给姐姐梳一个好看的发髻。”孟银秋执起银梳替她梳顺长发,笑盈盈的说。
杨清音在软榻上坐下,笑着说:“银秋的手巧的很呢,悟性还高,连太后都咋赞不绝口的。”
孟银秋双颊绯红,手中的动作慢了些,娇嗔道:“清音姐姐就别笑话我了。”
沈若华抬眸看了眼杨清音,又从镜中看向孟银秋,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们方才才认识的呢。”
杨清音动了动腿,将皱起来的裙摆铺平,笑着说道:“上回我进宫给太后请安,就在寿康宫认识她了。”
“我可是奇怪的很,孟轻罗那样刻薄的女子,竟有这样一位姐姐。”杨清音叹息摇头。
“孟轻罗今日也来了,我见银秋跟在她身边颇不自在的,就把她找来一起来看你了。”
沈若华面上含笑没有接话,孟银秋专注的替她梳着发,她动作的确利索,没多久就绾成了。
“这玉簪方才摔在地上,上头的玉碎了。我再给沈姐姐挑一个新的吧。”孟银秋看着手中的玉簪犯了难。
沈若华点点头,将妆奁拉进了些,“随意挑一个戴上就行了。”
杨清音支着下颚看着二人,眼睑一垂,双眸微微一亮:“不如用这个吧。”
她举着步摇转了转,“这步摇和华儿今日的衣着很称……”
孟银秋走上前:“那就用这……”
“小姐!小姐不好了。”
孟银秋还未走到软榻便,就见习嬷嬷趔趄着跑了进来,急喘着说道:“孟家的小姐,和白二小姐她们……”
习嬷嬷一口气没喘上来,咳红了脸,孟银秋听得心尖颤抖,忍不住追问:“嬷嬷,我妹妹她怎么了?”
沈若华和杨清音也起了身,眉眼沉肃起来。
习嬷嬷拼命拍着胸口,磕磕巴巴道:“她和、和白二小姐打起来了!”
孟银秋手中的银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怎、怎么会呢?”
“就在偏院呢!小姐您快过去看看吧——”习嬷嬷越过孟银秋,为难的说道。
沈若华也觉得糟心,眉宇间带着厌烦,快步离开了厢房。
孟银秋这才回过神,起身欲要跟上,却被杨清音反手拉了回来。
“你就别去了。”杨清音冷着脸说:“孟轻罗她最爱刁难你,你若去了必定又是一番风波。你便留在这里,尽量不要给华儿添乱。”
杨清音急匆匆的叮嘱完,便追着沈若华离开了厢房。
沈若华匆匆赶到偏院,正撞上从里头出来的孟轻罗。
她微微有些狼狈,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嘀咕着:“泼妇”。
她并未注意前头,险些和沈若华撞上,才回过神来。
“是你!”孟轻罗拔高了嗓子,往沈若华身后看了几眼,冷哼道:“孟银秋居然没跟在你身边?她分明是和我一起过来的,结果一转身就没了人影,她在这京城除了你哪有认识的人!她是不是在你厢房里!”
“孟姑娘是来赴宴,还是来找茬?”沈若华面无表情的反问。
孟轻罗眼睛一瞪,指着身后道:“分明是你请来的那个傻子,抱着花瓶就往我身上撞。我身上这身蜀锦锦袍,都被她弄脏了!我还不曾追究你,你竟然还敢来教训我?”
“我没时间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孟轻罗两眼一翻,拨开沈若华径直离开了此处。
习嬷嬷和杨清音也赶了过来,正和孟轻罗擦身而过。
杨清音放慢了步子,看着孟轻罗离开的背影,走到沈若华身边,“前一阵入宫给太后请安,看她在太后面前安分的和鹌鹑似的,还以为她真的有所收敛。没想到尽是糊弄人的。”
沈若华垂下眼睑,迈入侧院,“先去看看白云星怎样了。”
二人来到侧院厢房,白云锦冷着脸坐在堂中,那边翠儿和周嬷嬷正安抚着白云星。
见她二人身影,白云锦忙站了起来,歉意道:“对不住华儿,云星给你惹麻烦了。”
“她没事就好。”沈若华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只是看她现如今的情况,还是回府休息吧。”
“我本也没想让她过来,是温姨娘一定要领她来走走。”白云锦皱紧双眉,“我马上让人送她回去。”
“大小姐。”
正说着,偏院前过来一个侍女,她走上前行礼道:“小姐,方才来了个嬷嬷,说丞相在寻白小姐。”
“父亲寻我?好,我马上就过去。”白云锦顺势点了点头。
沈若华对她说:“我发髻还未梳好,便不和你一起去了。”
“无碍。”白云锦淡淡一笑,吩咐翠儿和周嬷嬷领着白云星,一行人一道离开了偏院。
没闹出大事,沈若华也放了心,闲庭信步的同杨清音往正房走去。
还没进院,沈若华便看见了站在庭院廊庑下的孟银秋。
她眉头蹙了蹙,提步走了过去,唤道:“银秋?”
孟银秋扭过身,“沈姐姐,清音姐姐。你们回来了……”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杨清音左右看了看,好奇的问道。
孟银秋正打算解释,蒹葭便从房中出来,她余光看见沈若华的身影,快步走了过去。
“小姐。”
孟银秋舔了舔唇,道:“轻罗方才过来,与我发生些不愉快……我本想离开的,却又怕到了外头被她纠缠,便躲在这儿了。蒹葭方才回来,轻罗才离开。”
“这孟轻罗真有意思,当真是在羌平得意惯了,到了京城也敢四处横行霸道。”杨清音拧着绢帕,厌恶的骂道。
孟银秋笑容有些勉强,撇开话题说:“沈姐姐的发髻我还未梳好,我们先回去吧。”
杨清音轻叹了声,上前拉住孟银秋的手,轻声安抚。
二人往厢房走去,听闻孟银秋笑了笑道:“姐姐放心,我没事。”
沈若华放慢了脚步走在后面,蒹葭垂首跟在她身侧,低声道:“小姐,方才奴婢看见孟轻罗在小姐房中,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奴婢进去时她很紧张。”
沈若华眯了眯眸,红唇微动:“我知道了。”
…
…
摘星居
方嬷嬷急匆匆的关上房门,内室中金氏的咳嗽声不断传来。
她转身奔了过去,将桌上备好的茶呈了过去,“太太喝些茶压一压。”
金氏咳得脸色通红,狼吞虎咽的喝了口茶,却不慎呛到,茶水从口鼻咳出。
方嬷嬷一边替她擦着,一边着急道:“这东西也太厉害了,夫人只是今日喝的多了些,没想到竟……”
金氏咳嗽了好久,才喘过这口气来,她虚弱的倒在方嬷嬷怀中,磕巴道:“只、只要、只要忍过今日,就能笑到……咳咳!笑到最后,我吃这点子苦,算、算得了什么!”
方嬷嬷眼神晦涩,心想怕是过了今日,您要吃的苦头会更多。
金氏咳得停不下来,将方嬷嬷的思绪也咳了回来,她忙抛却了那点子心思,替金氏擦拭起下颚。
暖琴手中举着托案,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太太,您喝点解药,大夫说了,您喝点压一压没事的。”
“蠢货!”金氏一个挺身坐直了身子,捂着嗓子喝道:“快把这东西倒了!”
“太太……”
“若是让别人、咳咳,若是让别人看见,仔细你的皮!”金氏恶狠狠的瞪了暖琴一眼。
方嬷嬷无奈的将暖琴推了出去,“没听见吗?还不快倒了!”
“是。”暖琴好心办了错事,委屈的红了眼睛,扭身离开了摘星居。
金氏缓过了气,脸色好了不少,她拉着方嬷嬷的手,轻声问道:“谢莹那边、怎么样了?”
“都按太太吩咐的做好了,您就放心吧。”
…
…
沈若华从惊蛰楼来到前堂,府上宾客众多,杨氏安排了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如投壶一类的在前院的花园,故而热闹的紧。
沈若华一路看过去,分出一丝心神询问蒹葭:“怀瑾他今日不来吗?”
“王爷被皇上留在宫里,安排祁王和拓跋公主的婚礼。今日来不了了。”蒹葭打量着沈若华的脸色,试探道。
沈若华流露出一丝憾色,但很快便端正了心神。
她低声道:“他不来也好,今晚这么多事,纵使他来了,我怕也要晾着他。”
“长姐。”
沈若华抽出思绪,抬眸看向来人,淡淡道:“二妹来了。”
沈蓉今日容光焕发,许是觉得万事俱备,只肖今晚便能成事,她兴奋的连脸都是微红的。
“长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记得清音表姐也来了,怎不见她呢?”
“她与永平县主在比试投壶,妹妹若有兴趣,也可以过去试试。二叔准备了不少的彩头,看着倒也吸引人。”沈若华温声说道。
沈蓉笑了笑,“我投壶技艺不佳,便不去献丑了。”
“对了,二婶怎么样了?”沈若华话锋一转,面含担忧的问道。
话题转的太快,沈蓉一时间还未曾反应过来。
她迅速敛眸,眼泪盈眶,“嬷嬷说,我娘今早身子愈发难过了。也不知晚宴还能不能……”
“还要以身子为主才行。若是病重,还是好好休息。”沈若华顿了顿,“可否要我寻个太医来?”
“还是不必了吧。”沈蓉喉头动了动,敛下眸中淡淡的心虚,“今日宾客众多,我娘也不愿毁了哥哥的贺宴,可若是明日母亲的身子还不见好……那只能求夫人,替母亲请府医前来了。”
二人在后院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沈蓉匆忙的来到一处角落,拉着琳儿的衣袖,厉声问道:“你可找到汤玉了?”
琳儿咽了口口水,胆怯回答:“奴婢问了门口的家丁,他们说汤少爷早就来了,只是奴婢绕了沈府一圈,都还未找到汤少爷……”
沈蓉愤愤松开了琳儿,“那个色胚跑到哪里去了……”
琳儿理了理衣袖,试探道:“小姐何必担心,小姐的计划,不都在信里告诉汤少爷了么?”
“蠢货,那信是我写的,又不是沈若华。她现在在府上行走,若是提前和汤玉撞上,不是全都完了!”
沈蓉想了想,捏紧了拳头:“不行!你现在偷偷跟着沈若华,仔细些别让汤玉和她撞上了,知道吗?”
“是,奴婢马上就去。”
沈若华来到前堂寻杨氏,她穿过廊庑,迈下石阶走到庭院中。
还未走两步,便听闻身侧有人喊了声:“妹妹!”
沈若华步子一顿,转过身来。
她看了眼来人,俯身行礼,“臣女给王爷请安。六哥。”
公孙荀背手看着她,淡淡一笑,“沈姑娘不必多礼。”
“妹妹是来找大伯母的么?”沈万笑问。
沈若华不动声色的回话:“今日不曾见过母亲,宾客众多,我担忧母亲累着。哥哥知晓母亲在哪儿么?”
“那妹妹可是来错地方了。母亲方才已经和相识的几位夫人去辞镜斋了。”沈万道。
沈若华愣了愣,旋即点点头:“多谢六哥。”
三人相对着沉默了班上,沈若华斟酌着打算出言告辞,没成想公孙荀却道:“既然都到了前堂,何不坐下歇一会儿再走?沈姑娘可否赏脸,陪本王去前堂喝两杯茶?”
沈万狭长的眸眯了眯,立即出言帮衬,“妹妹一路来也累了,若不就进屋喝口茶,休息一会儿吧。”
沈若华实在懒得在此浪费时间,不断想着要如何脱身。
公孙荀似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脸色一沉,不冷不热的说:“与本王喝杯茶,就如此为难沈姑娘?”
沈若华语气平淡,垂着头答:“臣女不敢。只是家母训诫,不可随意与外男同于一室。何况还是与王爷。”
公孙荀脸上的神色一散,又变回一副淡雅的模样,笑着说:“有沈万在,也不是单独喝茶,有何不守规矩。”
沈万喊来廊下候着的小厮,吩咐道:“你去端一壶茶来。对了,记得大小姐爱吃杏仁酥,不要忘了。”
小厮俯身应下:“是。”
沈若华见无法脱身,便也洒脱的跟着公孙荀和沈万进了前堂。
前堂中没有宾客,仅有两个丫鬟守在门口,依次向三人行了礼。
进门后,公孙荀在上首落座,沈若华隔开了一个空位,在他左下首第二个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她坦然的挺直背脊,双手交叠搭在腿上,面目温和淡然。
公孙荀瞥了她一眼,薄唇动了动,却没再过分的要求什么。
茶水很快就端了上来。
趁着侍女倒茶的空隙,公孙荀看着沈若华道:“记得上次在皇兄府上,沈姑娘的手伤的很重。也不知过了这么些日子,可有好转了?平日里还会疼么?”
隔着热茶腾起的烟雾,沈若华不动声色的回复:“多谢王爷关怀,臣女的伤已经好了。章太医乃太医院圣手,经他医治,怎会留下后遗症呢。”
“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不能太过掉以轻心。”公孙荀抬了抬手,站在他身侧的男子取出一瓶药,绕过桌椅来到沈若华身后。
沈若华未接,双眸抬了抬,看了眼公孙荀。
公孙荀慢条斯理的挑了挑眉,温声道:“这药是当年父皇所赏,本王未曾舍得使用,便赠予县主。”
他微微莞尔,有些愧疚道:“皇兄府上一行,本王本是与县主一队,还曾说要保护县主。谁知却害县主受了伤,之前一直未曾找到机会与县主致歉,如此伤药以表本王心意。县主便收下吧。”
莫问双手举着瓷瓶,沈若华不接,他也一动不动。
沈若华看了两眼便别过了头,“府上伤药不少,何况臣女伤势不重,哪里能收王爷这样贵重的东西。”
沈万舌尖抵了抵牙齿,强忍内心的不悦,劝道:“妹妹,既然是王爷一番心意,你何须三番五次的推辞。”
沈若华看了眼沈万,搭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抬了起来。
公孙荀凤眸一眯,眼底划过一抹满意的光。
本以为她能识趣的接下,没想到她只是端起了手边的建盏。
腾起的白雾遮挡了她的表情,只听闻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请王爷恕罪,这东西,臣女收不得。”
纵使公孙荀再极力的伪装脾气,到了现如今也有些恼了。
他知道沈若华聪明,他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便是个蠢的也猜得出他的意思。
沈若华和他装蒜,便是不打算领情了。
他冷笑了声,正打算开口,忽然瞥见堂外走过来一个身影。
沈万余光瞥见来人,微微一怔,“蓉儿?”
沈蓉在门槛处站定,俯身行礼,嗓音娇柔:“民女给王爷请安。”
公孙荀收敛了眼中的寒光,淡淡道:“进来吧。”
沈蓉乖乖站了起来,迈进堂中。
她小心翼翼的抬眸打量着堂中的情状,见沈若华坐离公孙荀一个位子之远,胸口堆积的怒气才消散了一些。
方才琳儿过来禀告,说看见沈若华被公孙荀请进前堂喝茶,险些将她气炸。
她一路疾步如飞的赶来,见堂中氛围还不算暧昧,这才松了口气。
她走到堂中,余光怨怼的瞪了眼沈万,在沈若华身侧坐了下来。
她理了理裙摆,顷身询问沈若华:“长姐怎么在这儿?”
她眨着一双小鹿眼,好似很单纯无辜的询问。
袖下的手却死死攥紧。
沈若华最好不是故意冲着公孙荀来的!
沈若华执着建盏,敛眸看着沈蓉,实话说,她现如今倒是很感谢沈蓉的出现。
让她不必再面对公孙荀的骚扰。
“我来寻我娘。”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