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点10分左右,头发花白的“国画大师”终于出现在了礼堂,不过,他的第一印象可是让同学们大失所望。
虽然他身边也跟着个气质不俗的美女助手,颇有社会上常见的“大师范儿”,但还是引来了一片唏嘘声。
在那个阶段的社会上,人们往往喜欢“以貌取人”,当看到他那副周星驰口中的“尊容”时,同学们实在没办法把他与“大师”二字挂钩,期待值当然降低,所以,唏嘘也算是情有可原。
然而,在学生里面,独具慧眼的陈露却从老先生随性的衣着打扮之下,看到了不拘俗套;从他稳健的步伐之中,看到了傲骨英风;从他沧桑的眉宇之间,看到了浩然正气。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实在对不住!”
老先生做为学校今天特邀的嘉宾老师,在众多质疑的目光下,说出了第一句话,说完,他深鞠一躬。
可惜,这道歉和鞠躬,既没有平息礼堂内的交头接耳,也没有换来多少掌声,大部分学生好像并不领情。
出现这样的局面,大概是因为在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背景下,学生们见惯了一些利欲熏心的老师,所以心里面尊师重道的观念也变得扭曲了吧。
关于这道歉和鞠躬,虽然因为“从众”的心理,礼堂中大多数人都随波逐流地选择了不领情,但还是有一些人肯定了老先生的诚意,比如坐在前排的陈露。
冲着这份诚意,陈露热烈地鼓了回掌,还向老先生传达了一个表示肯定的眼神,老先生看在眼里。
“我叫林寒,是业内出了名的穷光蛋,买不起高级的西服,讲究的皮鞋,所以今天这一身的寒酸让大家见笑啦!”
老先生拿起麦克,又说了一句,让人听起来吃不准是玩笑,还是自嘲。
“买不起好衣服?钱都用来养身边这位小美女了吧……”
台下座位上,一个愤世嫉俗的青年男生,显然把老先生的话当成了玩笑,他用同样玩笑中带着嘲讽的口气,大声出风头。
“虽然在培训学校里,学生跟老师开玩笑早已司空见惯,但这个玩笑还是有点太过分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陈露这样想着,眼神里不自觉地又同情了老先生一回。
在这个世界里,做为“成功人士”的男人们,冠冕堂皇着把自己身边的美女秘书或者助手,收编为“小三”、“小四”,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所以,陈露当然知道那个“风头男”话里的意思,但她凭直觉判断,这个叫作林寒的老先生,绝不会跟那些“成功男人”同流合污。
对于自己的直觉,陈露一直很相信,所以她同情了林寒老先生,她担心,“风头男”这话可能会让老先生尴尬到下不来台。
“呃……是啊!”老先生林寒停顿了一下,用平静的语气接着说,“早些年听信了‘富养闺女穷养儿’的谗言,养她……确实花了不少钱。”
老先生回答巧妙,给了“风头男”和那些期待后续的猥琐男生们,一记响亮的打脸后,陈露对他的同情转化为钦佩。
而当目睹完林寒接下来叹为观止的“神操作”后,陈露的钦佩更是升级为心悦诚服。因此,“神操作”后,林寒的讲话内容,陈露记得真而真切,虽然当时的她并不是完全认同。
……
巧妙地回答过后,林寒抽出文具包里的毛笔,演示起画功。
第一幅水墨画时,只见他走到早已备好的画架前,蘸着砚台里刚被助手磨好的新墨,只寥寥十几下,便洗笔收工了。
在助手拿着画纸给大家传阅的不到1小时期间里,林寒又现场完成了第二幅带色彩的丹青画。
看完这两幅画,礼堂里,可炸开了锅。
怎么能不炸锅呢?
单是这作画的速度就足以甩出同学们几十条大街了,更何况还有这么高的质量——
“水墨奔马图”,轮廓清晰,线条俊逸,形态传神。
“丹青山水画”更厉害,花、鸟、草、虫展示着卓绝不凡的笔功;碧空浅色渲染,红阳半遮半露,青山绵延起伏,云雾弥漫缭绕,带来着引人入胜的意境。
“大师,您这随便一幅画都能拿去拍卖会拍卖了吧?”
“这样的画,少说也得几万块钱起价吧?”
“大师,你不对呀,像你这么成功的画家,高级西服不是随便买吗,怎么还要哭穷呢?”
“你懂个屁呀,人家大师那叫低调,低调奢华有内涵,懂不懂……”
“就是啊,大师随便开个玩笑,你们还当真了,真是的!”
炸锅时,学生们“音量增强”,不再局限于低声的交头接耳,更有甚者直接喊话老师林寒。
“同学们言重了,我哪里是什么大师,顶多也就算个不入流的小画家,作品还上不了拍卖会的大雅之堂。”
“是你们校长抬举我啦,叫我一声大师。”
“我的职业是修剪花草的园林工人,虽说在业余时间学画了30来年,但想靠画为生,还差得远。”
“我今年62岁,卖出去的画,总价还不足五万,大师二字,实在愧不敢当!”
林寒不紧不慢,解答着同学们的喊话,这解答又引来台下一片骚动。
置身于骚动的氛围中,一向沉重冷静的陈露,也坐不住了,待大师路过旁边时,她细声问道:“老师,学画……真的需要学习那么久吗?”
“那要看你学画的宗旨了,如果是学来陶冶情操,或者打算做个简单的绘图师,插画师,不需要这么久……”面对发问时,林寒从陈露的眼睛里读到了满满的纯洁和善良,所以他关掉麦克,真诚而小声地回答。
真诚而小声,是不想让真话传的更远,因为林寒知道,现实中,真话,往往逆耳,他不想因此而得罪太多人。
“那如果是想当艺术画家呢?”听到林寒这样的回答,陈露提出了第二个疑问。
“那就学无止境了。”
林寒说着,拿出自己口袋里一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读完上面的内容后,他把卡片赠给了陈露。
那卡片正面,用小字印着的是这样一段话:“被誉为日本现代艺术之父的画家葛饰北斋,在他的自传里这样写自己——
我从6岁起就开始喜欢临摹,到了50岁左右我的作品常被出版,但直到70岁都还没画出什么值得一提的作品,73岁时约略掌握了花草树木的生长和虫鱼鸟兽的结构,希望到了80岁时我会有长足的进步,90岁时更能参透万事万物的原理,到100岁时,达到艺术炉火纯青的境界,110岁时我就能信手拈来画出栩栩如生的事物了。
若能足够长寿,就可证明我此言不虚。”
赠完卡片,林寒又发了句感慨:“追求艺术绘画,是一个漫长而孤独的过程,大师都要学习几十年,我这样天生愚钝的凡人,想要‘以画为生’,是不可能了!”
“那艺术这东西,有天赋一说吗?”收到老师林寒的赠予,又听完他的感慨后,陈露接着问。
“天赋,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说呢……”林寒顿了顿,接着说,
“我个人觉得,人在生来时,都是差不多的,所谓天赋,只不过是成功者给自己的冠名和包装罢了。”
“中国古人说,人都是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的。”
“外国名人说,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灵感。”
听到这里,陈露有些震撼,震撼之余,她又问了一句世俗的话:“那……以老师看,艺术画家通常需要多久,才能做到‘以画为生’呢?”
陈露问完这句话后,老师林寒整理了一下思路,说:“荷兰画家梵高,生前只卖出过一幅作品——《红色葡萄园》,价格仅为当时的400法郎,400法郎,在巴黎连半个月的生活费都不够。
法国画家莫奈5岁开始作画,10几岁开始卖画,到40岁时,卖画的收入仍然不足以养活儿女。
中国画家里,近现代最有名的张大千、徐悲鸿、齐白石,生前也并不都是靠画养家。”
陈露听完这些,震撼转为着急,因为她的梦想是不仅要成为画家,将来还想‘以画为生’。着急之下,她又多问一句:“那当前这个时代呢?”
“当前这个时代,‘以画为生’更难,照相系统装进了手机,普及到个人,人们欣赏画面艺术的范畴更广了,手绘画市场越来越窄。
再说,现代人生活节奏快,有闲情雅致欣赏艺术的,没有多少。
而且,闲情雅致的人里面,太穷的人看到寻常画家的画,不会想着去买,对于他们来说,看看就行了;太富的人看到寻常画家的画,也不会想着去买,因为他们追求的是世界稀有名画。”
老师林寒说完,又给了陈露一句规劝:“而今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如果是艺术画的初学者,我劝你尽量还是不要有这种‘以画为生’的想法。”
规劝结束,林寒远离了陈露的座位,他已经在那里逗留太久,再聊下去,怕是有搭讪漂亮女生的嫌疑……
虽然自那以后,陈露再也没有见过林寒老师,但老师的这一席话,却深深影响了她,并为她以后再以后,做人生方向的抉择时,埋下了伏笔。
而陈露之所以在当时没有完全赞同这些话,是因为——当局者迷。
当时她觉得自己或许是天才中的奇才,只系统地学了3年绘画,就已经卖出去了总价多达10万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