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后,桓温循例被拜为驸马都尉。他发现自己的老婆长公主不但人长得美,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很高艺术素养的人,她不但精通士族子弟喜欢的琴棋书画诸般技艺,而且还意趣高蹈,挺会评价别人技艺上的优劣。一向有点小资情调和艺术范的桓温因为尚上这样一位有情趣、有格调关键还有钱的妻子而过上一种充满着艺术气息的生活而感到非常的开怀,他终于能够亲身体会到什么是皇族的享受了。
桓温在公主府里面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后花园,这个花园的建造确实也花了长公主的一番心思在里面,桓温觉得这个花园秾纤得中,灵气惝恍,园林中的每个景点,犹如一幅连续不断的画面,深远而有层次,园林的核心是一座重岩覆岭、涧道盘纡的人造假山,这座假山一切合乎山的自然形势,山上还有名木奇树、悬葛垂萝,使整座假山生色不少。同时又建有阁楼列于假山的上下,半山有亭,便于憩息;山顶有楼,远近皆见,跨水为阁,流水成景。当真配得上《洛阳伽蓝记》当中“沟读赛产,石蹬碓尧。朱荷出池,绿萍浮水。飞梁跨阁,高树出云。”的描述了。桓温每当与长公主牵着手柔情蜜意地徜徉在充满自然氛围的后花园当中的时候,这享受,这心情,这感觉,也就离天上的神仙也差不远了。可惜桓温只知道这园子好,却不知道到底好在什么地方,气得长公主直嫌他俗气。
有钱总是好事,土包子桓温因为在家族出身的问题上有较重的自卑情结,所以但凡决定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不甘于落后于人的。在蛮有艺术气息的妻子的熏陶下和雄厚财力的赞助下,原先不能对园林和绘画讲出个一二三四的桓温到处访师会友,游山玩水,还仗着驸马的身份混进各种高逼格的贵族沙龙附庸风雅,在短短的数月内,艺术鉴赏力大增。桓温逼格高了之后,南康长公主也就不说他俗气了,桓温也得意地自以为可以在艺术修养上可以与长公主携手并肩地在云中漫步了。
桓温在审美情操上有了明显的提升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清谈水平也在不知不觉间跟着水涨船高了,除了刘惔和殷浩等几个逼格超高的人之外,已经很少有人能超越他的水平了。看到夫婿这么为自己挣面子,长公主司马兴男兴奋之下一不小心,就为桓家怀上了第一胎的后代。
在桓温新婚后的咸和九年(334年)六月初,发生了一件惊动朝廷的大事——侍中、太尉、荆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诸军事、长沙郡公陶侃发现自己搬了半辈子的板砖后终于搬不动了,他在病中上表逊位,并且派了殷浩的父亲,左长史殷羡将官印节传等送还朝廷。陶侃本想退休回后老家长沙养病,在他离开荆州前,所有的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等都有簿录得以统计,并且都封存仓库,由陶侃本人亲自上锁。陶侃将后事托付给右司马王愆期,晋升他为都护,命他统领荆州的文武官吏。农历六月十二日,陶侃乘车离开武昌,到渡口乘船,准备返回长沙。次日,陶侃于樊溪去世,享年七十六岁。根据他的遗嘱,随同人员把他葬在长沙南二十里的地方,他的旧部又在武昌城西为他刊石立碑、作画像。成帝下诏追赠陶侃为大司马,赐谥号“桓”,以太牢礼祭祀。
陶侃逝世后,朝廷任命南康长公主的大舅庾亮为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兼领江、荆、豫三州刺史,由平西将军进号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假节。庾亮推辞开府之职,将大本营由芜湖移到了武昌。从此,颍川庾氏的势力形成对扬州的包围圈,而王导则只能依赖京口的郗鉴苦苦挣扎。
咸康元年(335年),琅琊王府内进行了重要的职务调整,原来的实权人物王恬被晋升为中书省下面的五品中书郎,而桓温则被晋升为王府内的琅琊內史,也是五品,已经与他父亲生前的宣城內史的职品平级了,不过可惜的是琅琊郡在江左并没有实土,桓温充其量只是为琅琊王府内的一个实权人物。如果桓温只是怀有象一个普通的士族子弟差不多的理想,那么他的人生目标都差不多已经实现了:一个如花美眷,一栋位于黄金地段的豪宅,一份清闲的高薪职务,还有用不完的钱。桓温尽可以凭借长公主提供的资源将自己的逼格混到顶级水准。可是,曾经经历过的艰难生活反而成为了桓温的另类上进心的推进剂,他从小心目中的偶像是刘琨和祖逖,长大之后又对陶侃是敬佩有加,他的人生理想是要把功业建立在戎马倥偬的疆场上。
这世上,在有人在得意的时候,也同时会有人失意。不幸的是,失意的事情落到了桓温亲如兄长的至交袁耽身上。
咸康元年(335年),行事乖张不按常理的后赵国主石虎往南方游巡,一直走到长江沿岸附近才往北返回,其间有十几个亲随骑兵甚至游荡到了历阳境内,袁耽听说有敌人犯境的情报后就向朝廷进行了报告,但却忽略了报告敌方骑兵的具体数量。当时的后赵对于东晋朝廷来说是恶魔一般的存在,当朝中接到袁耽的报告后,以为这是大军压境的前奏,于是震惧之下,就加王导为大司马、假黄钺、都督征讨诸军事,令他做好抵御赵兵的各项准备工作。
王导利用分派诸将的特权,遣刘仕救历阳,赵胤驻慈湖,路永驻牛渚,王允之驻芜湖。经过一番的调度下来,豫州及江州诸郡就顺理成章的落入了王导的手中。当王导大肆铺张一番后,成帝还亲自到广莫门阅兵和任命大将,准备派大军去救援历阳。郗鉴也准备让广陵相陈光带五千兵马入卫朝廷。
南康长公主也从京城的慌乱当中略略知道了一些外地入侵的消息,经历过苏峻之乱的她现在才忽然发现身边有一个猛男是多么的重要,而桓温也体会到她的紧张心情,依偎在她身边信誓旦旦地保证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他一定竭尽全力来保证她的安全,这使得长公主的心里增添了不少的安全感。
扰攘了一大轮之后,朝中才搞清楚原来敌方只是来了十几个骑兵,而且又已经走了,于是京师就宣布罢兵解严,王导也卸下了被加的大司马的职务。庾亮因为在此次事件当中被王导抢占了不少的地盘,事后主张严厉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袁耽不但被指轻率虚妄,更被免去了历阳太守的官职。为了保住历阳这块地盘,王导就让袁耽的妹夫——以“妖冶”而知名的谢尚来接管。
袁耽解职回到建康后,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就经常找桓温契阔。桓温见到袁耽被解职感到很惊讶,就问其中有什么奥秘。袁耽对于自己被当做替罪羊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他觉得自己只是循例向上报告了一下有敌军出没的情报,他也从来没有报告说敌军将要大规模入侵,只是在报告中没有明确地指出具体的敌军人数而已,却被上面的人利用起来大做文章,成为了别人争夺地盘的借口和策略,以致自己终身留下了轻率虚妄的坏名声。
桓温听到袁耽的自辩后,深感政治斗争的波谲云诡和套路深奥,他的朋友当中既有亲近琅琊王家的,也有亲近颍川庾家的,他问袁耽怎样才能在门阀的夹缝当中生存下来,袁耽苦笑道:“我若是知道该怎么办,也不会被免职了。在官场当中,我们不要把自己看得很重要,我们都不过是别人棋局当中的一个小棋子而已,随时都可以作为弃子牺牲掉的。”不过,他最后还是赠了桓温八个字,那就是“低头做事,踏实肯干。”对于袁耽的郁闷心情,桓温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他觉得在政治这个大棋盘上,有时候甚至连皇帝都可能成为别人的棋子,更何况是自己这样的小官,袁耽的际遇是应该深以为戒的。
袁耽始终是王导的亲信,等风头过了之后,王导又准备任命他为从事中郎。不过袁耽可真是运气欠佳,还没等到正式任命书的下达就得急病身亡了,年仅二十五岁。
对于袁耽的去世,桓温感觉悲痛万分,他如同失去亲人一般亲自到袁家去帮忙料理后事,在为袁耽处理身后事的过程当中,桓温不但见到了袁家的女婿殷浩和谢尚、袁家的才俊袁乔,还有谢尚的妻子——袁家的小妹袁女正。若有人住进公主府里,他就是新造的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曾经饱尝过失恋滋味的桓温自从尚了长公主之后,感情上的伤疤已经基本上愈合了,不过见到曾经的伊人后还是禁不住勾起一番旧时的辛酸。好在桓温是个豁达的人,些许的伤心往事也不至于令他神态失常,只是见到了袁女正姣好的脸蛋上那哀伤的神情,也不禁的为她失去父母后又失去长兄的悲伤而难过。
帮助处理完袁耽的后事之后,桓温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能从深度的哀痛当中恢复过来。这时,他开始要为自己的未来发展做一番的谋划,他因此打算利用琅琊內史这个很有内涵的职位积极地做篇文章。
琅琊本乃秦汉旧郡,属徐州。琅琊的名号在东晋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司马睿一族正是琅琊王世系,司马睿登基前袭封琅琊王,治于开阳(今山东临沂北)。西晋灭亡后,他在琅琊王氏成员王导的建议下,来到建康,建立东晋王朝,是为晋元帝。司马睿当上皇帝后,琅琊王世系不但没有中断,还经常用于赏赐给身边的至亲以继承。
晋室南迁后,为了安置大批流亡的移民仕族,东晋政权制定“侨寄法”。在南方士族势力较弱的地区,设侨州、侨郡、侨县,安置北方迁入的士族和民众。侨人不列入当地的户籍册,受侨州郡县的管理,不负担国家的赋税和徭役。
当时,在南徐州(治所在现在的镇江)便侨置十八个郡,这些侨置的州郡,是一种流亡的行政机构,为保存南迁仕族官僚的身份地位而设立,大多徒有其名而无实地,那些南渡仕族在京口(现江苏镇江京口区)仍以北方某郡守、某县令的身份侨居。随元帝南渡的琅琊国人,在建康境内就有千余户。大兴三年(公元318年)七月,元帝新立怀德县以安琅琊国人,寄治京邑;又置琅琊郡于江乘。不过,琅琊郡虽然有名义上的一套组织结构,却一直都没有实土。
因此,桓温自从成为琅琊內史之后,怀揣一试身手的渴望,以琅琊虽有相而无其地的理由,上表要求将建康附近的丹阳郡江乘县的大部割出来作为南琅琊郡的实土,小舅子皇上不好意思反对姐夫的要求,从此南琅琊郡就有了实土,桓温也就拥有了能够初步展现其治理能力的空间。因为当年晋元帝带领琅琊国人过江后先在金城聚居,所以桓温选择了金城作为南琅琊郡的治所。
南康长公主其实并不是太理解桓温的行为。新婚之后,她这位勤奋的夫婿的逼格在自己的培养下已经在不断地得到提升,正当自己和他逐渐开始有讲不完的话时,他又要去外地谋发展了,这金城说远虽不远,说近倒也不太近,足足离建康有六十多里路,可况自己又已经怀孕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夫婿不是常人,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拘束他,所以也就没有表露太多的反对意见。
流民南下之初,多数还想重返故里,所以莫不各树邦邑,思复旧井。因此,每个侨郡初置的时候,为了吸引北方人口,凭借他们的武力作为北伐资本,就给予了侨人很多的优惠特权,但是后来就产生出许多严重的问题:侨人的户籍称为白籍,不算正式户籍,入白籍者不用负担国家的赋税和徭役,而正常户口的黄籍本地人则没有任何的免除。侨人有的相对集中,有的居住分散,“十家五落,各自星处,一县之民,散在州境,西至淮畔,东届海隅”。他们虽在侨县登记户籍,却不住在侨县寄治的地方。侨州和它所属的郡县也不是都在一处,有的相距很远,管理极为不便。侨州、郡、县开始也只是办事机构,并无实土,所以仅在晋陵(今江苏常州一带)一郡就有侨立的徐、兖、幽、冀、青、并六州的十多个郡级和六十多个县级机构。各州侨人既和原来的江南土著百姓杂处,又彼此相互混居,却分属于不同的州、郡、县管理。后来北方侨人住惯了江左之后,人安其业,侨人中的上层人士当中已经有大多数占有田园别墅;下层的除了沦为大族的部曲、佃客、奴婢者外,也能够通过开荒或其他手段取得少量土地,成为自耕农民,他们与土著百姓生活无异而负担却差很远,容易引起侨旧矛盾。而且许多江南本地农民也因为调役太重或逃亡外地或变成豪强隐瞒起来的私附,甚至冒充北方流民。这些情况的发生都大大地削弱了调役义务的基础,不利于政府的统治,因此东晋政权在江南站稳脚跟之后,眼见再这样搞下去的话政府很快就会收不抵支、无人可调了,于是当时朝中的当权者王导便要推行土断政策。
土断政策的中心内容是整理户籍,居民不分侨旧,一律在所居郡县编入正式户籍,取消对侨人的优待,以便政府统一对户籍人口的管理和征税。为了编定统一户籍,必须划定郡县疆界,取消一些流寓郡县,同时从南方旧郡县的领土中分割出一部分作为保留的侨郡县的实土。又调整其隶属关系,或把新获实土的侨郡县交由旧州郡领导,或把旧郡县割归新立的侨州郡管辖,使州郡与所属郡县不至于相互隔越或存在大量的飞地。与此同时,还清查隐匿漏户,把逃亡农民和由豪强隐占的私属搜刮出来,充作政府的赋役对象。
东晋成帝时已经为土断做了大量的前期户籍调查工作,并已经开始试行土断了,不过这个进程被苏峻之乱一下子就打断了。苏峻之乱后因为大部分的士族都因此而元气大伤,朝廷需要休养生息,这土断之法就一直没有人再提起了。
桓温心想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就必须首先把拥有实土的南琅琊郡搞出点名堂来。为此,他通过王恬从中书省调出了当年搞土断的各种残存下来的资料,他自己也多次亲自前往辖下的地方去蹲点做调查。
所谓万事起头难,一个郡守要出名就要为朝廷多创收,要为朝廷多创收就得搞大gdp,搞大gdp就得先聚拢人手,要聚拢人手就要先有优惠政策。
为了把南琅琊郡整成一个模范郡,桓温从朝廷争取到了南琅琊郡的侨人在三年内免征调役,土人则三年内减半征收调役的优惠政策,三年后则不管侨土,全部都得按正常做法来承担义务。为了帮助驸马爷建好政治样板工程,朝廷还特别拨出专款来作为承担郡县官吏在这三年里面的大部分行政支出。
怀着对妻子深深的歉意,桓温在上任的途中反复吟着《黍离》当中的诗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桓温刚进驻金城的时候开始只能寄住在当地大户的家里,对于南琅琊郡治所衙门的建设,桓温不但亲自选址,亲自参与规划设计,还准备亲自监督整个工程的施工。
桓温是一个挺守信用的人,既然说好了减半征收土族百姓的调役,就不能多驱使当地百姓为官府修建位于金城的治所衙门。如果调用太多的朝廷专款来修建的话,则官吏们的工资又成了问题,他自己不拿薪水还有长公主养着,可是别人可怎么办呢。想来想去,桓温想起了陶侃搬砖的故事。桓温心想这南琅琊郡的建设既然寄托着自己未来的政治理想,为了理想就什么都得豁出去了,陶侃当时身为刺史都把板砖屋里屋外搬来搬去的,自己为何不能示范性地搬一下呢?权当做是锻炼身体也不错嘛!
于是在修建衙门的时候起,桓温就亲自带头,胼手胝足地投入到建筑劳动当中去了。內史兼驸马的这举动一下子都把大家给震惊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看到內史大人亲自动手干活,手底下的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好有样学样地做起小工来。
听说可以看驸马爷搬砖,这惹来了不少有好奇心的当地百姓的围观。当吃瓜群众看到这种官民共同劳动的动人的场面时,一开始是好奇,评头品足一番后,终于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帮忙了,逐渐地,越来越多的百姓愿意出来帮忙了,有的还捐献一些建筑物料。于是,位于金城的南琅琊郡衙门耗时比原计划提前了差不多一半、费用只用去了原预算的三分之二就大体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