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纳兰锦绣还没从刚刚的恐惧中回神,整个人靠在纪泓烨怀里,一句话都不说。
纪泓烨拍抚着她,柔声问:“还有一段路程,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纳兰锦绣摇头:“我睡不着。”
纪泓烨知道她这是害怕了,就打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她说清楚。她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许就不这么怕了。
“你之前说,看到那几个太监杀了一个侍卫,这就是宫闱秘事。你目睹了,就是你的罪。”
纳兰锦绣在他怀中扬起脸颊,蹙眉问:“到底是什么事,非要杀人不可么?”
“这个我还不确定,不过一定是跟相国有关。”
纳兰锦绣之前就想到了,若是同宗玄奕没关,他才不会出手。但既然他已经知道她看到了,为什么不想办法遮掩,反而又来这么一出,这不是更让矛头指向他么?
纪泓烨像是知道了她内心的想法,解释:“他刚刚的意思就是在警告我,希望你把这件事埋死在心里。”
“那他,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想,但是不容易做到。而且,风险也是他承担不起的。”
“他在顾忌你。”
“是。”纪泓烨回答的时候没有一点骄矜之气,依然是十分从容温和。
纳兰锦绣终于放了心,她现在不仅担忧自己,更担心三哥。如今他已有自保的能力,想必应该不会再生出变故。他本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将来还要做内阁首辅,断断不能因为她生出是非。
“那这件事三哥就不准备再查了吗?”
“当然要查。”
“这样不是和相国正面冲突么?”
纪泓烨笑了一下,觉得她还是心思单纯,他们这样的人的关系,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他抱着她,缓缓道:“你之前说被杀的那个侍卫姓容,对么?”
“对,我清楚的听见他们叫他容侍卫。”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容侍卫,应该是柳贵妃的故人。”
柳贵妃?纳兰锦绣心里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如果说她对宗玄奕是仇恨并且恐惧,那对柳贵妃就是恨之入骨。因为这个人见证了前世的自己,被利用、被欺骗、被伤害、被丢弃……
今日她看着她依然明艳美丽,雍容华贵,就想到了她毒蝎一样的行径。当初她给自己下毒,却没一点内疚;她同她的丈夫勾搭成奸,却依然能宠冠后宫。这天下,哪里还有公平二字?
“怎么了?”纪泓烨见她神色不对,低声问道。
纳兰锦绣回神,淡声道:“我只是想,宫闱混乱,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的是什么?”
“三哥竟然说,容侍卫是柳贵妃的故人,那如今他在宫中被杀了,我想大概就是和柳贵妃有关。”
“继续说。”
“这也许是宫闱密辛,他一定知道了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所以被灭了口。”
“我还知道一条小道消息,就是容侍卫爱慕柳贵妃。”
纳兰锦绣见他依然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内宅妇人在扯的八卦。一时呆住,竟没懂他话中的意思,等她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宗玄奕和柳贵妃情意暗结,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也曾想过,以宗玄奕那么霸道的性格,怎么允许自己的女人以色侍君?答案是大概他喜欢柳贵妃也没多少,反正跟权力比起来,是微不足道,可以随意牺牲的。
若是容侍卫也和柳贵妃是情人关系,那宗玄奕要了他的命,也是顺理成章的。一想到今日自己差点命丧宫中,又是因为宗玄奕,心中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可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但是觉得不可思议。”
纪泓烨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人心远比我们想的要肮脏许多。”
“宫法森严,他们就真的如此肆无忌惮吗?”
纪泓烨忽然笑了一下,低头对她说:“圣上有多少位嫔妃,你可知道?”
“几十个?”
“在册的就有一百零二位,还有一些出身不够,没有入册的。”
一百多个!纳兰锦绣眼睛瞪得老大,她无法想象一个男人有那么多女人,后宫会是个什么场景。纪府后院的那些姨娘,已经让人很不省心了,也难怪后宫会争斗不休。
“所以说女人的嫉妒之心,还是很可怕的。”
“男人的贪婪之心也是很可怕的。”
纪泓烨低笑一声:“你倒是不吃亏。”
“可不是么,若不是爱好美色,又想用女人的裙带关系来制衡朝堂,又怎么会让众多女人聚在一起,而生出这些无休无止的争斗?”
“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她们大可以自己过自己的,何必要博弈呢?”
“是人就都不甘心于平凡,肯定是想争上一争的。不要说是宫里了,就是寻常人家,妻妾斗成一团的还少吗?”
纪泓烨点头,笃定地下了结论:“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嫉妒。”
“是贪婪。”
“男人没让她们争,倒是想让她们能相安无事。”
“我是真的想让她们相安无事,那就不应该娶回府。娶回去那么多女人,僧多粥少,难免要争的,这是人性啊。”纳兰锦绣早就忘了,刚刚目睹杀人的害怕,说得义正言辞的。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培养男人的觉悟吗?”
“应该立法,不论贫穷富贵,均不能……”
纳兰锦绣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她想说的是,男人不准纳妾,一夫一妻,和谐共处,自然就不会有争斗。但她也觉得这不现实,而且这种言论有违妇道,还犯了七出之条中的:妒。
纪泓烨挑着眉头看她,眼含笑意:“嗯?怎的不说了?”
纳兰锦绣一脸愠色,知道他是故意在逗弄她,把脸颊转向一旁,不看他。
“夫人既然对纳妾之事没意见,不如为夫也……”
“你要作甚?”她猛的转过头来看他,一双乌幽幽的眼睛瞪着他,嘴巴也嘟着,看样子是真气了。
“没做甚。”
“那你说也,也后面是什么?”
“是也不纳妾。”纪泓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你……”纳兰锦绣知道这是被耍了,动手捶了他,没好气地说:“你就知道消遣我。”
纪泓烨握了她行凶的手,好脾气的揽着她,柔声道:“我可没有消遣你,这都是肺腑之言。”
纳兰锦绣依然不理他,把脸颊转向一旁,小性子都快使到天上去了。纪泓烨也不生气,揽着她轻轻晃,偶尔还在她脸上啄一下,脾气好到不行。
纳兰锦绣被他晃出了睡意,在他怀里渐渐合上了眼睛,临睡前还嘟囔了一句:“你若是纳妾,我就哭死算了……”
纪泓烨抱着她,让她枕在他的腿上,眉眼宠溺的看着她,闻言笑了,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啄,无奈摇头。他说那些,只不过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想目睹杀人的过程。
其实,他哪里有心思纳妾?只这一个,他就疼惜不过来,再有一个的话,他还怎么做事?再者说了,这世上他的阿锦就一个,仅此一个。
纳兰锦绣睡得并不安稳,先是梦见有人溺水,接连着又是被毒蛇缠上,最后是有人握着明晃晃的刀,刀尖染血,正在追赶她。
梦里的她,是前一世的模样,她努力的往前跑,耳边风声呼啸。直到她跑不动了,回头,发现那个提刀的人是宗玄奕,而且就站在她身后。他挥舞着刀,就要砍向她,她闭眼……
“不要!”她猛然坐起来,心口因为起得太急一阵乱跳,她难受的喘着,被人抱进了怀里。
“不怕,是做梦了。”纪泓烨拍着她,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纳兰锦绣睁开眼睛,看自己穿着寝衣,刚刚是在寝房的榻上睡着。灯橱里的烛火,光线微弱,想来是天快亮了,原来她从马车上一直睡到了现在。
刚刚是又做梦了,还是噩梦。
她长出口气,伸手揽住身边人的脖子,安静躺了一会儿,又觉得口渴,就嘟囊着:“要水。”
纪泓烨把她放好,去拿小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凉的水出来,递到她唇边。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摇头说不要了,就又躺回被窝里。
纪泓烨把茶壶和杯子放好,回来看见她蜷在他的位置上,他只好动手把她往里侧挪了挪,又挨着她躺下。他刚躺下,她的手就过来了,好死不死地正好放在他脸上,他蹙眉,给她摆正。谁知刚把手放好了,脚又过来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就是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两脚。
纪泓烨眼眸眯了眯,如果说第一次是无意的,那这一次一定就是刻意的。她睡觉素来乖巧,不喜欢乱动,这次恶作剧有点太明显了。
他假装不在意,故意放慢了呼吸,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然后就看见,她先张开了一只眼睛,随后又睁开另一只,看见他正盯着她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