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水舟摇一睁开眼睛,便看见自己母亲那硕大的身影。
她悄悄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醒。
“别装了,赶紧起。”
水舟摇只得坐起身,生无可恋的叹口气,“您背后难不成长眼睛了?”
香梅得意的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个你?撅撅皮鼓我就知道你放什么味的屁。”
“呵。”水舟摇朦胧着眼睛伸出手,“屁精同志,给我拿下裙子呗。”
“咳,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香梅嗔责着,随手扔一件新衣服盖到她头顶上,“穿这件,赶紧回家,化个妆去。”
水舟摇乖乖穿上裙子,站在奶奶的搭理橱前照镜子,嗯不错,中老年妇女的审美,再加一个盘发,一条红纱巾,跳广场舞,很融洽。
“奶奶、爷爷,我回去了啊。”她扯着嗓子吆喝。
奶奶端着一盘炒菠菜追出来,“不在这儿吃早饭了?”
见到自家孙女的新衣服,上下一打量,满意的直咂巴嘴,“这个裙子不赖,大大方方,板板整整的。”
水舟摇接过那盘菠菜,像个淑女一样,提着裙子蹲了蹲,“多谢皇太后夸奖。”
老太太白她一眼,“没个正形,”又转脸看看儿媳妇,“要来?”显然是在说季豪杰。
香梅赶紧点头,喜形于色,“那孩子昨晚给我打过电话,真是怪了,鬼丫头居然同意了。”
水舟摇已经迈出大门,风风火火朝着自己家走去。
“妖女!”
不用看,这么喊的一定是周山明。
“干嘛?”她低着头,看着脚尖。虽然山明不能算别人,但她多少觉得该洗把脸。
山明倚在墙角那儿,“你就穿这个相亲?”
“要你管!”她飞快的抬头瞪他一眼。
山明抿着嘴笑的肚子直颤,“伯母的眼光,真不赖。”
水舟摇恼羞成怒,也不管洗不洗脸了,上前劈头盖脸说道,“我就是穿叫花子的衣服也照样好看,不洗脸也好看,化了妆更好看,反正,怎么着都好看,”她步步紧逼,几乎贴到山明的脸上去,“你有意见?”
山明使劲儿往后缩着脑袋,直贴到墙上去,故意捂着鼻子,“你这家伙,早起没刷牙吧?”
额,刚刚的嚣张气焰顿时泄气,水舟摇端着盘子,一溜烟儿跑了。
山明望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放肆的扯开了嘴角。
他忽然意识到正事还没说呢,三两步追上来,“我妈给你的。”往她怀里塞了个小巧的布兜,那是一个金镯子,翠兰五六年前买的,那时她也认定水舟摇会成为她的儿媳妇。
水舟摇也不推脱,看也没看放进口袋里,“替我谢过。”又准备走。
“哎!”山明喊住她。
“又咋了?”她有些不耐烦,有事儿赶紧说,顶着个大素脸丑的一批。
“跟季豪杰好歹试一试,他虽花心,心肠却不坏。”
水舟摇垮了脸,“能行的话,我也跟你试一试呗。”
“呸,当我没说。”周山明笑着往回走,走着走着,笑容逐渐消失,终是深深叹一口气,他最近总是莫名其妙想到江河。
江河死了,十年前的周山明觉得庆幸,可是现在的周山明笑不出来,尤其是看着现在的水舟摇时。
你若问水舟摇爱江河吗?她总是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笑: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你若再逼问,那双明媚的眼睛里会露出忧伤,可怜巴巴拽着你的胳膊央求道:山明,再给我讲讲江河吧。
江河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所以她这些年总不回家,拼命赚钱,原来是要攒了回来买下老宅子的,她不过是想离他近一些吧。
却被另一个家伙截胡了。
江河的老宅轰隆隆被抹去了踪影,热热闹闹的别墅盖起来,再找不到一丁点儿那家人存在的迹象。
那天,水舟摇回家来找山明喝酒,两个人一直说着不相干的话,聊到深夜,后来,醉醺醺的她趴在他胳膊上哭了,她埋怨自己:你说我到底是有多笨,连他一面都没看清楚。
水舟摇进了门,将菠菜盘子往饭桌上一放,准备去洗漱。
香梅跟着进来,“先吃饭,一会儿再收拾。”
水舟摇便乖乖坐在饭桌前,她弟水舟扬拿筷子打下她的头,“女神大人,您这是昨晚拉架累着了?”
水舟摇白他一眼,学着香梅的口气,“吃你的饭吧。”
水月生正襟危坐在正上方,慢条斯理的夹着那盘菠菜,“那孩子脾气秉性咋样?”他嘴巴轻轻嚼动着,绝不露出一丁点儿“吧唧”声,等完全咽下口中食物,又接着说道:“气盛浮躁要不得,圆滑世故也不行,势必得稳重,有担……”
一个“当”字还在口中,被香梅抢了话头去。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需得三脚踹不出个屁的,才能入了你爸的眼。”她把盛满粥的碗“咚”的一下,放在自己丈夫面前,没好气地接着说,“你就瞅瞅这方圆百里内,还有没有比老九家家庭条件更好的?”
水月生也不急也不恼,斯斯文文摇晃着头,“嫁姑娘怎么能只看家庭条件呢,人品,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儿。”
眼瞅着母亲又要针锋相对,水舟摇老远伸过手来,“妈,你快点儿给我粥,我要迟到了啊,约的可是九点钟。”
香梅抬头瞄一眼挂钟,忙不迭把碗推过去,“呦,那可得抓紧时间了。”
一家人着急忙慌的吃饭,也忘了吵架的事儿。
吃完了饭,水舟摇磨磨蹭蹭洗澡,香梅隔着门缝直催促,“洗完了没,怎么还没洗完,都几点了?是约得九点吧?”
水舟摇被吵的心烦意乱,“马~上!”
好歹的化了化妆,披散着头发就往沙发上一惬,算是了事。
“就这样?”香梅瞅着她那蓬散的长发,那叫一个不顺眼,“去把头发扎起来,乱糟糟像个疯子。”
见她不动,一把拽起来,提到镜子面前去,“快扎!”
水舟摇叹一口气,只恨自己长得实在弱小,尤其是在这身躯庞大的母亲面前,简直是只瘦弱的小鸡崽儿。
她报复性的挽了个发髻,将额头的刘海全梳上去,嗯,广场舞大妈的范儿一下子就显现出来,咧着嘴直乐呵,“母上大人,这个样子,可行?”
香梅近前打量一番,又退几步远远的看,终是点点头,“这还有个人样儿。”
此时老太太推门进来,没顾得上回应孙子的招呼,只盯着水舟摇的打扮,默默点头,不错不错,立立整整,爽爽朗朗的,尤其把脑门儿露出来,甚得老人家的意。
“开车来接你?”老太太左右摆弄下孙女的头发,“带个耳环就更好看了。”
水舟摇正在收拾包包,听到老太太的提议,忍不住笑出声,“奶奶,我看您这对金耳环就不错。”
老太太拍她一下,“别闹,我知道人家现在不流行穿金戴银了,说是俗气。”顺便低头,看了看手上戴着的银戒指,多好看啊,怎么就不时兴了呢?
水舟扬听了直竖起大拇指,“吆呵~我们皇太后还知道俗气俩字呢。”
老太太得意的抿着嘴,又跟随着香梅的身影,把家里扫视一遍,只见屋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茶具规整的摆在茶几上,香梅正进进出出洗着各样瓜果。
摇摇爸也换了新衬衫,拿了本没翻过的新书,摆在右手边,私下里环顾客厅,看看还有哪儿不入眼的。
一家人紧张有序,又故作镇定。几个人时不时看看钟表,翘首以待。
水舟摇无奈的叹口气,“不至于吧,我就是约个会,又不是嫁人。”
谁知更夸张的还在后面,水舟摇的大伯、伯母和叔叔婶婶,带着各家孩子也来了。就连几户交好的邻居、水舟摇的发小们也来凑热闹。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等待着未见面的“女婿”上门。
水舟摇不得不对香梅表示叹服,一个夜晚加一个早晨,她就能煽动四分之一个周水村来看自己的女婿。真不愧是周水村的“宣传委员”。
老太太时刻围绕着自己孙女转个不停,她这一辈子没女儿,这个家还是头一次被当作相亲的场地呢,她心里头有种仪式感。
“你戴这个耳环合适吗?”她一双浑浊的眼睛盯了又盯,从水舟摇的化妆柜上一划拉,“我记得你有个珍珠的耳环。”
老眼昏花的奶奶找起这个,倒是得心应手,“带上这个试试。”
水舟摇在心里叹一口气,戴就戴吧,反正已经够丑的了。
这边季豪杰熟门熟路进了村子,他的豪车停在水舟摇家门口。引来早就等候多时的街坊邻居们的围观。
“这扁扁的车还是头一次见呢。”
“门也没有几个,咋进啊?”
“这车不行,连个篮筐都装不下。”
“就是,人多了都没地儿坐。”
对于乡亲们关于他这跑车的论述有些无可奈何。
周水村的人,他一点儿也不陌生,毕竟在这里做过多半年的工程。一下车,忙跟乡亲打招呼,叔叔、婶婶,喊得格外热络,点头哈腰,见男的就分烟,见女人和孩子就分糖,亏得他爷爷给他准备得多。
他一打开后备箱,几个小年轻就主动过来帮忙搬东西。呵,那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
看来老九对水舟摇一家的诚意,全在里面了。
香梅首当其冲,迎上前来,“豪杰来了。”笑眯着眼睛,又嘱咐一旁的儿子水舟扬,“还不快接着你哥。”
水舟扬乖乖从季豪杰手里接过那兜水果,闷声喊了声“哥”,他的眼睛全盯着那辆跑车。
季豪杰又从车里搬下两箱坚果礼盒,递给一旁等着接手的水舟摇爸爸。
“叔叔我来吧。”
“没事儿,我来我来。”
大家谦让着,簇拥着进屋去。
一进屋,他便在屋内寻找水舟摇,目光落到她身上时,被呛了一口,使劲儿憋着笑。
“豪杰,坐,坐。”客厅内不知谁,热络的招待着,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进进出出个没完。
这大概是水舟摇家里最热闹的一次,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这个所谓的约会的浅层意思。
正想着,忽听客厅吆喝了一嗓子,“伯母,有需要帮忙的没?”
水舟摇的心一愣怔,怎么山明这家伙也来了。
“山明儿呀?”香梅几乎是瞬移过来的,山明来了她就放心了,唱这么大一出戏就为了这一幕,“你结婚操办的事儿多,摇摇这才相成,不忙不忙,等结婚的时候再劳烦你。”
山明脸上挂着笑,努力配合香梅演好这场戏,“那到时候我这结婚红包,是不是还得随两份儿啊,哈哈哈哈。”
屋内乡亲们跟着哄笑一番。
季豪杰趁机把山明拉到一旁,低声言语道,“这也有点儿太夸张了吧,我一下车简直蒙圈,幸好老子见多识广,要不然真被震住了。”
“村里人嘛,都这样。”山明倒是觉得稀松平常。
水舟摇也把脑袋挤进来,“这阵仗我也没想到啊。”
季豪杰赶紧揶揄她,“你今天这打扮差点儿把我笑喷,待会儿出去我给你换一套。”
周山明踢他一脚,“别听他的,他就是个流氓。我觉得好看,严实。”
后来老太太问了老九的身体状况,季豪杰也把爷爷的问候带到,二人谈了会儿往事,水舟摇几房叔叔伯伯也凑过来,问些工作上的事儿。
老九是北齐县有名的神医,季豪杰他爸近些年搞房地产开发商赚了不少钱,季豪杰毕业后,也入了行,在星北镇搞开发,练练手。
在周水村人的眼里,乃至整个北齐县,这孩子当真是有出息的。
水舟摇一家子对他显得格外满意,大家喝着茶,聊着天儿,不一会儿,就到了十一点钟。
“都十一点了,豪杰在这儿吃午饭吧,我跟你婶婶做去。”静儿婶婶殷勤询问。
季豪杰先是探寻水舟摇的目光,然后站起身,“婶婶,不用麻烦了,我跟摇摇出去吃吧。”见众人不舍,他又说道,“她老早就嚷着,要我请客呢。”
人们呵呵笑着,纷纷向水舟摇投来打趣的目光。
水舟摇尴尬的摸摸头,准备起身拿包,却见那包已经在她眼前了。
递给她包的人,正是山明。
山明脸上带着戏虐的笑,“要不,带上我吧?”
水舟摇瞪他一眼,“电灯泡。”
被一群人簇拥着上了车,季豪杰在一番漫长的道别之后,终于慢悠悠开启了车子。